梁远声一怔,但奇异地,他并不想反驳“心上人”三个字,哑然片刻才支支吾吾小声道:“不、不是送的。”
“啊?”应涵没能领会梁远声的意思。
然而没等他追问,梁远声就跳起来,拙劣地转移话题,嚷嚷着:“啊!说好的给你交代呢!我现在去把那群家伙给叫起来!”
他狼狈地赶紧想去开门跑路,一跨出门槛脚步就是黑沉沉的夜色,现在其实已经凌晨了,但狼头山上天亮得并不早,那门外依旧是一片漆黑。
“不用了!”应涵制止住他,看过刚刚梁远声的表现,其实他心里已经信了几分,自己至少应该不是梁远声故意拐上来欲行不轨之事的,刚刚他不晓得时辰,这时看见浓沉的墨色就知道那群土匪应该都睡得正香,他并不太想因为自己的事扰了别人好梦,即使那些人都是些凶恶的匪寇。
“明早大家都醒了再问吧,外面……很晚了吧。”应涵的声音依旧如初次一般清冽干净。
那份当初让他觉得有些违和刺耳的冷漠也还在,可梁远声这次却觉得格外悦耳,他忍不住想,这个冷冰冰的少尉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呢。
“嗯……那你在屋里好好休息一下,我去别的屋睡。”梁远声站在门口低着头盯自己的脚尖。
“你……”应涵下了木板床,其实刚刚梁远声那么在意那条不知是谁的手帕的样子让他不是很高兴,但他也明白自己现在没有立场去问,他看着梁远声很高大的背影轻声问,“你……刚刚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梁远声身体一僵,他不是那种嘴巴很利索的人,挠了挠头费尽心思回应着:“本来就是我手下的弟兄对不起在先……我……你是堂堂少尉,我们就是不入流的土匪,自然不能亏了你……”
“哦,这样……”应涵勉强扯了个笑,脸色有些难看,突如其来的委屈让他第一次这么口不择言,“对了,你是想巴结我爹么?你们这次抢了傅家对吧?难道杀了无辜的人?所以急忙跟我打好关系求庇佑?”
从未想过会从应涵嘴里听到这么刻薄的揣测,梁远声这次是气得脸色涨红,他跨出门外的脚收回来,撂了门怒气冲冲地转过身,死死盯着应涵。
之前装了那么久大尾巴狼这下全给放弃,直接暴露本性,粗话张口就来:“求个屁!寨子里的第一条规矩就是不滥杀无辜,我们是土匪没错,但我们抢得都是那些为富不仁的狗东西!谁他妈吃饱了撑的需要巴结你爹来求庇佑了!少尉大人,请您别仗着自己出身就狗眼看人低!”
“那你刚难道不是就在说为了我的出身才对我又是送衣服又是上药的吗!”应涵仰起下巴颔,哑着声音跟着他对喊。
“谁他妈……艹!”梁远声因为太激动,眼角那块伤疤被牵动起来,面目英俊得有些凶戾,他蓦地用力拽住应涵的手腕,咬牙切齿地恶狠狠道:“老子他妈的那是看上你了!”
“你——”这下轮到应涵手足无措了,他也没想到梁远声会突然跟他说这种话,急促地呼吸了两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那个手帕……你刚还承认你有心上人的……”
“你他妈难道是傻子吗!”梁远声暴躁起来,彻底放弃了装斯文,“你自己的东西你都不认出来吗艹!”
“我……”应涵被他这么凶狠的样子有些吓住,狼狈地后退几步,这才开始仔细打量起梁远声攥在手里那方染了药酒的手帕,他起先只是随意扫了一眼,因为没和梁远声见几次面,所以也就未曾联想过,这下定睛一看,才发现的确是自己惯用来擦手的蚕丝无花纹白手帕。
他动了动唇瓣刚想要说什么,梁远声就先一步扭了头不看他,语气还是很恶劣:“不用想着嘲讽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有自知之明,我知道我这种刀口上讨生活的大老粗配不上你,我没想过做什么,天亮之后给了你交代我就叫人送你下山。”
说完这番话他是真的没有犹豫转身就要走。
“你站住!”
一晚上在门槛上被叫住了三次,梁远声心情本就恶劣,反正表白都表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地恐吓应涵:“你到底有多舍不得我出这个屋,我警告你,要我今晚办了你我看你去哪儿哭!”
无视梁远声的威胁,应涵镇定自若地看着他:“我现在很饿。”
“哈?”梁远声被他这不按套路的回话弄懵了。
“我说,我今晚没吃过东西,现在很饿。”应涵跟他的眸子直直对视着,非常坦荡,也非常平静。
梁远声被看得脸色渐渐好转过来,他不自在地偏开视线:“那……那我去厨房给你找点东西吃。”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应涵:我现在很饿
梁远声嘴上:哈?
内心os:妈个鸡一下子这么刺激的吗!他是在暗示我在床上喂饱他吗!卧槽有点害羞啊!现在去看几本男男春宫图还来不来得及?!
第75章 月华沉梦(八)
于是大半夜的, 梁远声真的去了厨房里给他把桌上剩下的饭菜热了热, 还下了碗热腾腾的素面给他送了过来,梁远声是在苦日子摸爬滚打长这么大的,煮面这种基本的生存技能他还是会的,并且味道还不错。
应涵当时在傅家的酒席上被傅长山膈应得什么都没吃, 这会儿都这个时辰, 他是真的饿了, 于是也不矜持,接过碗筷就开始吃起来。
他的速度很快, 但莫名地, 依然让人觉得动作优雅, 赏心悦目,一看便知是上等人家里养出来的礼仪风度。
出去厨房一趟,吹了一阵冷风后已经冷静下来的梁远声没再莽莽撞撞地出声, 就一言不发地专注望着他,目光很柔软。
其实越靠近, 他便越能感受到自己和对方的差距犹如天堑,可是他要命的,越发受这个人所吸引。
空气里似乎流动着脉脉温情,梁远声等他吃完跟着就把碗筷收拾好, 他准备去别的屋子,因为夜里寨子里很多弟兄们都醉得直接睡在了地上,所以空屋还有很多。
应涵没有理由再挽留他,只在他跨出屋门时低低说了句:“面很好吃, 谢谢。”
声音像化开的冰,破出几分暖意来。
之前那句表白应涵就没有直接表明拒绝,现在也没有厌恶他的模样,梁远声忍不住回头盯着他,心里乱七八糟地什么都在琢磨,刚刚吹了那么久的冷风是白吹了。
可他又怕自己自作多情,今晚发生的事已经够多了,于是竭尽全力撇开头,努力镇定道:“你喜欢的话,我、我以后还可以做给你。”
没来得及等应涵回答,他脚步一顿扶着门框步伐有些慌乱地先离开了。
快步走在夜色中,他似乎隐约听到身后有轻轻的笑声传来,一直热度没消下去的耳朵,愈发红得厉害了。
*****
梁远声并没有欺骗应涵,说了要给应涵交代就真的给了。
昨夜梁远声离开之后,应涵也是思绪纷杂,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翻来覆去很久之后才睡着,本来那时候就已经很晚了,他再这么一失眠,差不多是到了天快亮的时候,他才终于沉沉睡去。
而这么一折腾,等他再次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屋子里有打好的清水,应涵简单洗漱一下,许是听到了他在屋子里的动静,他刚洗漱完就听到了“笃笃”的敲门声。
“进来。”这门昨晚没锁,其实他挺意外这山寨里居然还有人会敲门的。
敲门的是梁远声,应涵想的没错,他们这群人哪里会文雅地“笃笃”敲门,都是“砰”地一把推开,只是虽然昨晚已经暴露了粗暴的本性,但在应涵面前他总忍不住硬着头皮再装一装,他心里忐忑害怕会被应涵嫌弃粗鲁。
他手里还端着一大碗热腾腾的面,是他听到屋里的人醒了就立刻去下的,这次还加了满满的的牛肉做浇头,浓郁香气闻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你快吃点东西吧。”梁远声不知道该对应涵做出什么表情,他撂下碗筷的动静不小,配着他那张不笑就格外凶狠吓人的脸,简直像催促犯人吃饭的牢头一样,“我问清楚昨晚的事了,是有几个弟兄犯糊涂了,你吃完跟我出去,我让他们给你赔礼道歉。”
“好。”已经看清楚他凶狠外表下本质的应涵低头哂然,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起了面,梁远声的厨艺只能说一般,但他就是觉得格外美味,怎么吃都觉得是甜的。
他的确还有很多很多事没有问个明白,可是梁远声对待他无比笨拙也无比小心翼翼珍视的模样,却让他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他的委屈也好酸楚也罢,没关系的。
只要这个人是在意的,那就全部都没有关系。
等他吃完梁远声就引着他去了正堂,山寨的正堂看着也很简陋,就是用竹子搭成的大棚子,但推门而进后,率先进入视线的却是摆放在那的许多珍贵的古玩字画,只是摆放的人对此道显然一窍不通,毫不讲究地瞎放,要多违和有多违和。
这是昨夜他们从傅家仓库抢来的东西,金银珠宝土匪们都瓜分了,但这玩意儿他们个个都不太懂,对此束手无策,梁远声为了维护土匪头头的面子便不懂装懂地堆在了正堂,也是想顺便摆出来给应涵看看,他们这虽然穷山恶水,但也是家底的。
正堂两侧挤满了狼头寨的土匪们,他们大部分都看起来身强体壮,表情凶恶,一看就不像好人,但在看到他们大当家的后面跟了一个穿着他们大当家衣裳,模样纤细俊美的男人后,有几个稀里糊涂就被叫过来的土匪们顿时低下头发出嘿嘿嘿的猥琐笑声,交头接耳着他们老大昨晚肯定过了一个**夜。
梁远声把应涵迎到侧位的椅子上,清咳一声,陡然加大音量:“都他妈给我闭嘴!我之前谈过话的那几个呢,统统站出来给应少尉赔礼道歉!”
梁远声其实一大早就跑过去踹醒那些醉酒的家伙问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得知这个歪打正着的巧合时他其实心中还有些窃喜,若非百步杨好心办坏事,抓人的兄弟又是个实诚的,他……也许就没机会再见到应涵了,更别说还能表白。
据那叫陶九的小兄弟说,他当时急匆匆回傅家就到处找长得好看的男人,当时同样被打昏的醉白还带着旦角的妆,本身也是个女人,陶九一眼瞥去觉得的确是个美娇娥,搜遍了傅家每个角落这才在墙根里发现了被打昏了还被扒了军装的应涵,他认真地比对了好久,确定这就是他平生见过最好看的男人了,于是听从百步杨的命令扛着人就给送到了梁远声的屋子里。
这会儿堂上合伙偷袭应涵打昏的那五个土匪还有偷拿应涵军装的小五子,把应涵扛进梁远声屋子里的陶九,还有指使陶九的百步杨都站了出来。
他们之前都被梁远声教训过了,特别是那三个那粗木棍打人的早上也被梁远声拿木棍打过了,现在脑袋上还有青青紫紫的包,小五子年龄还小,虽然他偷拿了应涵的军装,但他只是立即洗了,喜欢极了的挂在屋子里欣赏,并没做别的事,于是幸运逃过一劫,百步杨是二当家当时擅作主张也不是想做坏事,梁远声心里还想感谢他,就意思意思打了他几拳。
这几人其实不大服这个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狗屁少尉,长得弱不禁风的,偏他们大当家的跟鬼迷心窍似的对这人百般纵容,今日一见,哦豁,这都穿上他们大当家常穿的衣服了,一个个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这会儿便立刻老老实实跟应涵解释清楚了他们所作所为并非有意,在此向他诚恳道歉,末了表示已经被大当家收拾了一顿了,希望应少尉能够原谅他们。
“这样啊……”应涵身姿笔挺地坐在那里,他视线望向梁远声,晕开一个浅淡的笑,他笑起来左脸颊的酒窝被隐隐牵动,整个人好看极了,梁远声呆呆地看着他胸膛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嗯嗯……”他愣愣点头,急忙再次为自己澄清道,“所以昨晚我是真的不知情。”
“嗯,我明白,毕竟……”他目光无意扫了百步杨一眼,“昨夜该被送来的,应该是醉白吧。”
完全没想过这茬的梁远声当即就懵了,他嘴笨地辩解道:“不、不是啊,不是我让他做些事的。”
已经有老婆的百步杨看着平时老成冷静干起架来凶狠无比的梁远声怂成这样,忍不住扶额,于是他好心帮忙说了几句:“是我擅作主张,大当家的的确不知情。”
周围一些弟兄们则吃瓜吃得开心,一个平日里就嘴贱的土匪们贱兮兮地取笑应涵:“少尉大人你管这么宽,是要给我们大当家的做压寨夫人吗哈哈哈哈!”
他身边还有几个配合跟着做出扇风的动作:“嘿嘿,酸味好浓啊哈哈哈哈”
梁远声要被他们这群不省心的王八羔子火上浇油给气炸,刚要教训教训他们,平日里他很尊敬的一个寨子里的老前辈便揶揄着对他说:“大当家的,你心思都摆脸上了,弟兄们这是想帮你讨媳妇呢!”
应涵就在他旁边,所有人说的话他都一字不落地听见了,但他不为所动,还是盯着梁远声,表情坦荡,丝毫不在意底下人的闲言碎语:“你们二当家的为什么独独想抓醉白,这总是事出有因的,梁远声我问你,如果……”他顿了顿,“如果昨晚你见到的是醉白,你会怎么做?”
他问的很认真,梁远声本来羞恼的神色收了回去,也严肃地回看他,一字一顿道:“我会把他扔出去。”
他话音刚落底下一群土匪们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呼叫好声,很给面子地给他们老大助威。
应涵凝视着梁远声坦诚磊落的样子,浅淡的笑意终于浮进了眼底,他利落地起身活动了下手腕,朝梁远声扬了扬下巴,声音很沉静,不似说笑:“我们来打一架吧?”
完全没料到他说出这句话的梁远声惊愕不已,正常情况下不应该对他刚刚的话表示欢喜激动然后献上热情的亲吻吗?打、打一架是什么鬼?!
“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没有——”应涵摇了摇头,他总带着点冷淡的声音终于藏了点笑意,“我得让你手下兄弟看看,我到底是要做压寨夫人还是压寨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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