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剑》分卷阅读2

    沈琬木讷地摸了摸头,然后回答,“我是沈家的后人,沈琬。”

    “沈家,那你是铸剑师的后人咯?”女子惊奇地问。

    “是的。可是直到现在我都不会铸剑。只略学过一点剑法。”

    “是吗。原来你就是那个男子。”

    “什么?”

    “那个十八岁便要离开这里的男子。”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女子嫣然一笑,不作回答,依然走在花间的小径。沈琬一头雾水,可也不好追问。天空有飞燕飘过,跌落一道道掠影。沈琬看着女子的背影,看着她乌黑的发髻凝着幽光,白皙的脖颈明如润玉,沈琬的眼波摇晃不定,花与人好像在叠印成一种神秘的美,超乎于这一刻的时空,直过七年仍能刺痛他的心脏。

    “小心”,女子回头瞥了一眼沈琬,“别踩到花了。”

    沈琬局促地将即将迈下的脚步抽离地面的花瓣。

    女子说,“花落到地上,便无人再惜了。”

    沈琬说,“你才是一个惜花之人。”

    女子浅笑了一声,说道,“清明的时候所有桃花就都会凋谢了。”

    “清明你怎么知道?”

    “我喜欢看花飘落的样子。”

    “是吗”

    后来,女子在一群丫鬟的簇拥里,登上轿子,沈琬看见她馥郁的洁白衣裙起了皱褶,那柔软的冰绡,就像山巅的残雪被飘忽不定的云翳遮掩着,忽隐忽现,在沈琬的心里也跌宕起一种或沉或浮的感觉,这时候他才仿佛第一次感受到,女子的那种令人眩目的优雅。

    女子看了一眼在原地发愣的沈琬,脸上飞起一抹羞赧,之后则用平静的语气对沈琬说:

    “铸剑师沈琬,也许有一天你会明白一切。可无论如何,都要放下。”

    “无论如何,都要放下?”

    “也许我没有资格这样说。再见了。”

    沈琬困惑地看着女子,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女子锁上珠帘,乘着轿子离去。花林里回荡着轿夫的脚步声,沈瑄跑到哥哥身边,露出羡慕的目光说:

    “沈琬哥哥,那个姐姐真美。”

    沈琬会心一笑,久久地站在那里。也是在那一天,沈琬才知道那个女子叫姒橤,“姒”是东越的皇室逃亡至此孤岛时改用的姓氏,而姒橤是东越的最后一位公主。

    四.

    从那以后,沈琬每天都带着妹妹到开满桃花的山冈,等待姒橤。山上的桃花越来越少,可姒橤却一直没有出现。

    沈琬的心里埋藏起越来越多的心事,他有好多话想问姒橤。她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她为什么要我“放下”?沈琬不断想着这些无果的问题,期盼那纤云般的衣袂重现降临,却只逐日懊丧起来。

    沈瑄看出沈琬的落寞,便从不剩多少花朵的桃枝上摘下桃花送给哥哥,沈琬暗暗将花瓣碾碎在手心,在山冈上遥望着残春的迷殢境地。也是在这一段时间里,沈琬偷偷试了试家里的酒,从此,他多了一种忘却烦恼的方式。

    一霎清明雨后晴,满山桃花如数凋零。

    一切好像从没开始过就匆匆结束了。沈琬最后一次的,带着妹妹来到桃树边上,却只目睹了一地残花凄凉的尸体。失落的沈琬跑进密林里,坐在银杏树上,眺望远方那一片孤独的深海,细嘬从家里偷来的酒。

    沈瑄被父亲带到海边,在那里恭敬地迎接了一个撑船而来的老人,老人带着一把通体泛着青光的宝剑,和焦虑的沈父讨论一些沈瑄听不懂的话。老人的白眉时而颦蹙、时而舒张。山峦的一角,姒橤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然后步入桃花深处。

    父亲厉声问沈瑄他的哥哥近日为何总在外流连,年幼的沈瑄躲闪不得,只好把沈琬这些天来偷喝家里的酒、流连桃花树边的实情全部告诉了父亲。老人用手抚着长长的白胡子,微微笑了起来。

    沈父责骂了沈琬一句,接着就让妹妹沈瑄去叫他过来。

    之后,老人便把剑送给了沈琬。

    沈瑄在那岛屿之上的森林里跑着跑着,身旁不知不觉便多了哥哥的身影,沈琬用右手紧握住沈瑄,左手持着那把青色的宝剑,从多日的忧郁中首次浮出笑颜,她拉着妹妹一边奔跑一边喊着,“湛卢!我拥有这把湛卢剑了!”,沈瑄知道哥哥开心,便也笑了起来,以后她会知道,那是哥哥沈琬最后一次的笑颜了。

    沈琬牵着妹妹跑到山冈上,突然从残花的尸体里,看到了一个明媚的身影,只在一瞬间就止住了步伐。那女子便是姒橤。

    “听风听雨过清明。香消玉殒,何人更惜?”

    姒橤走在迷离的残花里,眼神惝恍、眩晕,沈琬走向她的身边,却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开口。却是姒橤先对他说,“沈琬,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姒橤的声音那么微漠,微漠里带着些许空濛。沈琬犹豫了一阵,结结巴巴地说,“公主殿下,这几天我一直在这个桃花林。”

    姒橤忧愁地笑了,“原来你知道我是公主了,不过你一个男人,为何总来赏花。”

    沈琬踌躇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姒橤一边漫步,一边感叹道,“飘零之物,无人埋葬,多么可惜。”她走在花中的双鸳履宛若凌波,挑起自在的残朵。沈琬迎着她的背影走到她前面去,再回头望向她,看到她不胜娇羞的脸庞里镶嵌着消融所有憯恻的双眼,倏地心生不忍,说道:

    “这些日子,你为何不来赏花?只等花谢之日空空叹息。”

    “我是东越的公主,身不由己。”

    “公主殿下,沈琬愚昧。”

    沈琬微微弯下腰来致歉,却被姒橤阻挠。她不无悲戚地环视着周遭的落花,低声说道,“国家也亡了,只得逃到这个孤岛,还有什么‘公主’,还有什么‘皇室’呢?都似这满地残朵,冰倾玉碎繁华落尽了。”

    “公主,沈琬略懂一些剑法,可让这残花复生。”

    姒橤惊讶地看着沈琬,他让沈瑄躲到公主身边,之后拔出湛卢宝剑,旋转着退后五步,将剑指向天空。沈琬舞剑有灵气,风慢慢形成一个圆环包围着中间的沈琬,沈琬屏气凝神,注视着手中的湛卢剑,在下一个刹那将剑刃猛然挥下,指向前方,包围着他的风墙接应着他的动作向四面八方扑倒而去,风的涟漪哗的一声振起满地的落花,旋动着曼舞到黛色的天空,如梦如幻地重新飘落。

    那一刻,沈琬第一次从公主姒橤的眼睛里看到了喜悦,桃花吹尽,又一次覆满平芜,可那滑落天际绚烂却刻骨铭心;那一刻,沈琬才真正觉得,学会剑术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他多么想做一个剑客,永远守护心爱之人

    可是再一转身,沈琬看到了严肃的父亲。

    “堂堂男儿,不求上进却流连光景,此等雕虫小技,何足炫耀!”

    沈琬的心骤然冷入谷底。姒橤还未来得及帮沈琬辩解,沈父就已一把抓住沈琬,将他掷倒在地,接着说道:“起来,孽子。”

    沈琬的眼中燃起怒火,手中的湛卢不安定地抖动着,他咬牙切齿,瞪着他的父亲。

    “为父的话你听到了吗?”父亲厉声呵斥地上的沈琬。

    姒橤还没跑到沈琬的身边来,就听到桃花林的另一端,王宫的轿子款款而来,珠帘摇曳之声阵阵入耳。沈父一把拽起地上的沈琬,一同走到姒橤身旁,恭迎王宫的雕车。

    轿中走下的是姒橤的母后,她只瞥了沈氏父子一眼,就将目光锁在姒橤身上。

    “橤儿,为何不听劝诫,屡次逃出家门,在这林中游荡?”

    “母后,清明刚过,花期已尽,若不趁此时机赏花,便再无机会了。”

    “遍地残花,有何可赏?怕是你贪恋一同赏花之人吧。”

    话音刚落,沈父立刻上前叩拜在皇后的脚下,“鄙人教子无方,今后当严加鞭笞”皇后冷冷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带着沈琬离开,那神情好像在说,哀家管教公主与你何干?沈琬和父亲直起身来,沉默着离开,吓坏了的沈瑄这时候才跑到哥哥的身边,紧紧拉住哥哥的手,一起走远。沈琬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正好也对上了姒橤幽怨的双眼。

    皇后目送着他们,又开口说道:“不要忘了沈家对先王魂灵的承诺。”

    五.

    历史无论如何都要翻向那最为晦暗的一页。

    竹林里投射着稀疏的阳光,父亲将沈琬、沈瑄带到家门口,木屋的门紧锁着,母亲正靠在门楣上注视着他们,白胡子老人坐在门外的石桌上品茗,余光扫过人群。沈父望了望老人,老人点头示意。

    “沈瑄,你到母亲那去。”

    跑到门边的沈瑄被母亲一把抱住,母亲从未像今天这般爱惜地抚摸她的头发,就像珍惜一个即将失去的宝物一样。母亲在逃往孤岛的时候,喉咙为人所伤,再也不能出声。

    父亲说:“沈琬,你练剑有多少年了?”

    “六年。”沈琬不服气地撇过头去。

    “六年,你觉得你的剑法如何?”

    “沈家本是铸剑世家,沈琬不知长练剑法是何原由。”

    “混账。剑术不精、荒废时日便用此种谵言开脱。”

    “父亲,沈琬不知错在何处。”

    “你出剑太过轻邪,似小人、浪子之剑,不知轻重!”

    “沈琬并不认同。”沈琬咬牙切齿地说。

    “好。为父平日教子无方,今天要好好教育你一回。”沈父说罢望向石桌上的老人,老人转身一指,木屋的大门应声而开,厅堂中间摆放着一个火炉,燃烧着无比旺盛的火光,沈父接着说,“逃难至此荒岛时,大费周折也要保全这铸剑炉,就是为了今天。”

    沈父出掌将沈琬一推,让后拔出沈琬的湛卢剑,转身一挥,向火炉中扔去。沈琬想向前走,却被父亲一掌拦住。

    “这世上最上乘的剑,必是阳中有阴,刚柔并济,今日为父令你重铸这湛卢宝剑,须以一个女子作为牺牲,如此一来,阴阳调和,方能得绝世之剑。”

    “牺牲一个女子?”沈琬诧异地望着父亲,又慢慢望向门口的母女两人,母亲低着头默默垂泪,沈瑄睁大了眼睛懵懂地看着哥哥。

    “这是沈家祖上的秘传,如此铸就之剑方能所向披靡、无往不胜。”

    “不可能,父亲,这不可能。”

    “为父让你练了六年剑法可你毫无长进、不知轻重,这是最后的办法了!”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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