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放式厨房里都是甜丝丝的香气。周旻旻叉腰更得意了:“学长,南京小排面。”
周公子者,金陵人也。不过他这金陵就像商汤那出了两位太原公子的太原,都是籍贯,虚的,回不去的,长辈不挂在嘴上也挂在梦里的故乡。
这碗南京小排面正宗与否也要挂个问号。夏柯只听过南京皮肚面大肉面,没听过南京小排面。是真有这么种面,还是就把南京小排和面顺手一结合。但是周小公子显然很喜欢这么吃。他是个很典型的江浙那边的人,长得山明水秀,口也偏甜。偶尔和大家一起吃学校食堂,能筷子下得飞快,趁嘴里空着话痨,同时干干净净地吃掉一块带鱼。
小排和带鱼一样是糖醋味,糖很多醋很少。说是排骨,但骨头只有几颗,多是骰子大小的肉粒,在油里炸过,肉又酥又香,面汤也是浓油赤酱的。
南京面是硬面,不是山西面的劲道,而是面芯里硬。所以这碗面虽然甜,芯里却有一块坚实得很,就像周小同学本人。
周旻旻很难得,不是因为他对自己的感情,也不是因为他的出身,而是自己第一次见他就觉得,这是个很难得的小孩。
现在这个难得的小孩在吃配面的腌白萝卜,吃完了话痨:“据说吃多白萝卜放屁?”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着他:“学长,你没什么想说的?”
说什么,说吃萝卜放屁,说山西面和南京面,说吃咸和吃甜,说上回生日商汤送面和这回生日周旻旻送面,让他感受到大学生活的温暖?
夏柯不想煽情,就背个语录吧,放下面碗来了句:“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
周旻旻扑哧一声笑起来。
猫在吃罐,学长在吃面,这个早晨他心情很好。
他有很多很多个朝暮,很多很多个明天,充满希望。他也有一个小秘密,还有小狡猾,他家一直有备用的牙膏牙刷毛巾之类。昨晚当着夏柯偷偷买,只是想知道学长看见自己想要他陪又不明说,会不会留下。
夏柯睡过一晚吃完一餐,和周旻旻进校门,才想起:“小女猫起名字没?”
周小同学眼珠一转,一本正经卖关子:“起是起了的。”
夏柯等他说名字,等了几秒没听见说话,净看见小同学含着笑打量他。
“什么名字?”
周小同学笑容都藏不住,对他用口型。
“阿、珂。”
夏柯抬脚就踹:“小同学,胆肥啊,会涮你学长了是吧?”
周旻旻抱头躲开:“我冤枉呀,学长!听我解释,是金庸的阿珂,小宝的阿珂!”
周小公子左奔右突,呼出的气都成了白雾。无奈跑不过他每天八千米的学长,像只趴毛兔子被夏柯逮住,气喘吁吁幽怨极了。
万幸夏学长不是个要面子的人,出了这口气,阿珂就阿珂吧。他还寻思着要不以后来条狗,取名叫安老,每天三顿敲着碗:嗟,来食!这种反动思想他只敢偷着乐,被安老知道能眉毛一抬打断他的狗腿。
周旻旻小同学的各种个人空间都成了炫猫大本营,问题是别人炫的都是布偶波斯什么的,周小同学炫的是黑乎乎里带几抹黄,毛还干巴巴蓬着的一个花脸瘦丫头。脸上黑黑黄黄就算了,眼睛还不大,像两片斜挑的刀锋,两个月的小奶猫就一脸凶恶。
但是周小同学牢牢地戴上滤镜,猫不理人在他眼里就是直率,猫凶恶在他眼里就是娇憨。最开始还垂死挣扎,咬定自己和阿珂是平辈,只是她的一个人类大哥哥。没过三天就接受现实了,抱着猫就心花怒放,囡囡闺女一通乱叫。
他不光一个人晒猫,还故意每天给夏柯发新动态。阿珂缩在沙发下睡觉,警惕地摇摇晃晃走遍全家,第一次用猫砂盆,第一次洗澡,第一次当着他的面打哈欠。发给夏柯一手机猫片,让夏柯变成阿珂半个主人,然后周旻旻再时不时邀请学长上家里看猫。
第14章
直到周末读台词,周旻旻小同学还捧着手机四处炫耀猫。
剧本前几页帝国方面的演员在图书馆预约了间交流室,除了监工薛朝阳,主演的夏柯商汤周旻旻,李颖和徐栋梁也掺一脚。
夏柯和商汤都是准点到,反方向对面走来,大家在交流室外碰头,看见他们两人,脑子里竟不约而同浮起四个字:冤家路窄。
薛师姐一推门:“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呀。”
气氛顿时很微妙。
一张长桌,坐六个人绰绰有余。关键是怎么坐。
五个人中一板一眼的小李部长是个微妙情绪绝缘体,直接挑个位子坐下,一脸奇怪:“你们站着干嘛?”
薛师姐镜片一闪,凑到小李部长身边。
夏柯还是没个正形,就在薛朝阳下首坐下,周旻旻笑眯眯挨着他坐,还把椅子向学长挪了挪。
商汤面无表情坐在离夏柯最远的地方。徐栋梁左右权衡,谁也不得罪,站到最后才羞涩腼腆地从两届会长之间取个中心点坐下。
帝国方面的人物设定大概是这样,皇帝(夏柯)老了,大王子(商汤)大权在握,两者之间离心离德。皇帝宠爱小王子(周旻旻),两位王子日渐针锋相对。
徐栋梁嘛,演两位王子之间的骑墙官僚。比较离奇的是板正得跟豆腐干似的李颖小同学,编剧兼导演薛师姐钦定:“吟游诗人。”
就没见过这号吟诗像背公式的吟游诗人,但是他怎么背薛导都笑容满面喝彩不绝。反而是李颖小同学自己实事求是,背完台词直截了当:“我觉得我不合适,哪有这么不浪漫的吟游诗人。”
薛导心偏到天边去:“吟游诗人有什么好的,我也不想要这种角色很久了,轻浮!等我给你改改角色,我们改个角色就恰当了!”
夏柯他们一干人等就看着薛导对着小李“棒棒棒好好好”一个劲吹捧,对着周旻旻也慈爱如老母亲,夏柯窝在椅子里旁观,眼前浮现出一个农业广告:大棚上搭着顶花带刺的毛茸茸嫩绿丝瓜,农民伯伯摸摸这个拍拍那个,笑得合不拢嘴,满脸粗粝的皱纹里洋溢出丰收的喜悦。
徐栋梁就听见这位前会长发自内心地说:“嫩丝瓜就是好啊,成了老丝瓜,只能刷锅。”
果然,轮到他和商汤的部分,薛师姐挑剔起来:“你干嘛避着他?”薛朝阳问商汤:“念个台词都不看他的脸。”
商汤仍然不看夏柯。
夏柯突然笑起来:“师姐,借一步说话呗。”
薛朝阳把剧本卷成筒敲他:“叫薛导!”
“好,薛导。”夏柯把她架出去:“师姐,别为难他。”
薛朝阳瞥后面,已经有几只耳朵偷听。商汤心高气傲,还是直挺挺立在原地。
“你倒护着他,哎夏老,你们之间到底怎么了,你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夏柯回避这个问题,又不正经起来:“他不是师姐喜欢的新鲜水嫩小师弟,但也是个师弟。我当然要护着。”
薛朝阳的原则就是把师弟和师弟之间的事都朝男男关系上调侃,但是别人的恩怨情仇我才不管,就是个站干岸说风凉话的。她卖夏柯个面子,就一推眼镜,很轻松地说:“那你们的事自己处理哈,下次排练别僵着了。”
大家又回去没事似的再过了遍词,读词会到此为止。
同学们分成几拨走人,周旻旻看了看夏柯,夏柯还坐着,他一怔,再回过神就换了张无忧无虑的笑脸:“学长再见,各位师兄师姐再见。”和徐栋梁聊着天离开。
商汤把剧本收包里起身。
夏柯坐没坐相:“站住。”
商汤充耳不闻,背脊挺得笔直,斗气一般大步迈出。
还没迈出两步,门被关上,夏柯挡在他面前:“我说了,站住。”
夏柯这个人,你看他平常嬉皮笑脸,但是学生会在他手上的时候可是服服帖帖。商汤接手这一摊后还在想,他怎么做到的?他怎么就能嘻嘻哈哈就让每个人都遵循他的安排干活?
商汤推门的手被他按住,肢体接触的瞬间,商汤从尾椎升起一股莫名的惧意,他不承认是畏惧,但确实被夏柯压制住,汗毛都立起来。
他的骄傲不允许他放手,变本加厉要把夏柯掀开。他以为掀不动,没想到夏柯凝视他,笑起来被他揭开,只是手臂还按着门:“商公子,商帅哥,聊两句。”
在商汤面前他帅不过五秒,不过没关系,他不愿商汤自尊心受挫,也不愿和商汤争锋相对,他舍不得。
商汤绷着脸问:“聊什么。”
“我冤枉,别人都在猜我抢了你女朋友。”
“我没有女朋友。”
“但是别人这么猜了,因为你避着我。”夏柯的眼睛看着他,商汤竟连被他看都不愿,侧过脸去。
夏柯自嘲,真把我当成洪水猛兽。有一丝两丝痛,还是吊儿郎当:“你要做一辈子兄弟,这么避着我,怎么做兄弟?”
商汤转过脸,问:“你真的会和我做兄弟?”
“我会试。”夏柯笑,手想摸烟却摸了个空:“因为你要我这么做。但是做不做得到我不保证。”他伸手拍拍商汤肩膀,很哥们儿的动作,却感觉商汤的身体在他手掌下僵硬,还是若无其事地说:“在这段时间里,我希望我们至少正常相处。”
夏柯把商汤留在交流室里,主动滚了。
出图书馆看见周旻旻小同学像只过冬的麻雀,坐在图书馆一楼门口,看见他就脸一亮,奔过来。他还背个书包,书包在背上一跳一跳。
“学长!”
夏柯扶住他:“你不是和徐栋梁去学习小组吗?”
周旻旻有点得意:“我这么聪明,哪用每次都去。”被夏柯用剧本卷敲了一下,又抱着头说:“今天我想去给阿珂买点玩具零食猫爬架自动卫生间什么的,学长有空一起去吗?”
夏柯听见他那声“阿珂”,忍不住又踹他一脚,周旻旻早有预料地跳开,委委屈屈地看他。
夏柯没法不良心发现:“行,我回宿舍一趟。五点校门见。”
他们去一家在cbd的宠物店。
夏柯走走看看,德国红点设计奖的雪屋猫砂盆,半开放式,猫转进去上厕所,走出来时猫砂在镂空板掉回砂盆里,不会踩得满地都是。他顺手拿起一张猫棉毯,还以为是婴儿毯,标着“纯天然无染色”和“有机”,猫棉毯也要有机?再瞥一眼标价,立即喷笑,满心崇敬地把毯子放下。
周旻旻十分感兴趣,很快就挑好羽毛玩具,小老鼠小鸟,以及一个三米高的猫爬架,付款然后约定上门送货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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