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需要一个原因,让他可以拒绝叶澜。
夏柯居然没生气:“那得多丑啊。”声音暗哑。
商汤说:“没关系。”
他的人生有计划,计划里没有娶公主当驸马,只要有个原因,比如他喜欢另一个女人,丑、懒、麻烦、没个正形、喜欢四处勾搭、不生孩子、不顾家,都没关系。他就能允许自己拒绝天上掉下的馅饼。
但这不可能。
夏柯很清楚婚姻和家庭对商汤的意义,商汤要和自己做兄弟,自己能怎么做?质问他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做同性恋?
他最终只说:“去休息吧,商汤。”
隔壁老马和老四起床,遥遥看见走廊上一坨黑影,像只凶猛蛰伏的庞然大物。两人分头摸近,原来是夏柯蹲在走廊上睡着。
说了一晚上话,抽了一晚上烟,再吹了一晚上风,夏(前)会长不负众望失声了。
夏会长这位同志,年纪不大,烟龄不小。抽烟本来就刺激咽喉,他去年又给搞补习班的师兄代过几个月课。人家师兄看中他一来会忽悠站在台上滔滔不绝,二来长得着急,大二的人乍一看上去说二十四五也可以。
他就这么装了几个月忠厚可靠,装得几个班上的小同学都星星眼里闪烁着求知欲,“夏老师”“夏老师”叫个不停。别说,他带的那几个班最后出来成绩骄人。要不是毕竟心虚他被揭穿是个本科在读,培训班师兄都要把他夏老师的光辉形象放上传单作为典型宣传了。
师兄拉他入伙,他给谢绝了。理由是不想做熟,即使要赚钱,吃方便面度日,“也要尝试做更多能做的事”。
那阵子连轴转,用嗓过度,现在还有遗留问题。一次说话六七个小时就会失声。
老马和老四对个眼色,一左一右吭哧吭哧把这一米八还颇有几块长条肌肉的家伙扛回宿舍,
这么一折腾,夏柯也醒了。
他搓了把脸,双目无神,张嘴也发不出声音。老四四处瞄瞄,贤惠地递给他纸笔:“唉你用这个。”
夏柯刷刷写:别让人知道。
不要兴师动众,尤其不要让……商汤和周旻旻知道。
老马同志是新疆人,他们那有狼,这会儿仔细打量夏柯这付尊容,活像给饿了一个冬天倒下的老狼,毛脏兮兮枯巴巴的,不由得叹:“那你这样也不是个事!你连校医都不去看?”
那变成人的老灰狼特别诚恳地看他,继续抬起手刷刷写:不用,你们有空给我带两片消炎药。
看见老马和老四两张脸上的表情,又更潦草地加一行拍胸`脯打包票:我命贱,好养活,烧到四十度也一天就退。
次日晚上商汤代他爸包了个院子请主刀医生和团队吃饭,颇负盛名的私房菜。这一席宾主尽欢,九点来钟他态度良好地主动起身,在门口送别医生们,一一握手。
这些医生们什么没见过,也都对这商总的儿子很满意,商公子性子比较傲,但是毕竟年轻嘛,气盛是难免的。难得是做事有规矩,该请客就请客,该送礼就送礼,出手还大方,不是那号半点人情世故都不懂的主。
商汤目送那些人影走出院门。刚才那一桌吃了什么菜,那些精致雕琢的菜品,他半点没往心里去。
只是忽然想起自己大一,第一次给那谁送宵夜。不是他想去,纯粹受人之托,晚上九点多去二食堂买碗馄饨面,送男生宿舍楼下去。
他当时只拿到个号码,不知道号码那边是谁。
但是不管是谁,都太麻烦了!给你带个饭就带吧,一会儿一条短信,“不要生菜”“不要葱”“不要辣”。
看到最后一条商汤黑着脸把刚加进去的辣椒往外挑,挑到一半手机又是一条“加个蛋”。这什么人?商公子面不改色,往外拨辣椒的汤匙改换方向,变本加厉往面里加了两大勺辣。老子让你挑剔,老子让你吃。
拎着装馄饨面的塑料袋到宿舍楼下,下来拿的居然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学生会长。考试期熬得眼眶乌黑,一脸油光,见了商汤颇惊讶:“是你啊?”
在看那透明塑料袋里顶着红的馄饨面,表情就苦下来,但也没说什么,只当自己短信去晚了,笑着说:“谢谢啊。”接过塑料袋上去。
他不生气还道歉,商汤心里就莫名软了,看那个谁蹭蹭蹭上楼,步子迈得大,有一步差点踩空,大概是熬夜熬出来的。他这个状态恐怕肠胃真受不了辣的。
这么一丁点愧疚在他心里沉沉浮浮,后来发展为每次见到夏柯都要冒出头,直接促成他一边咬牙切齿,一边惯着那谁。最厉害的时候他每次上宿舍楼四楼,都有经过的男生放嗓子叫:“小宝——双儿来啦——”
但现在,那些彼此都懵懂弄不清自己心思,只知道凑在一起嘻嘻哈哈的日子过去,到了不得不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定调的时刻,热闹欢喜被深夜的压抑取代。
早春夜里还是冷,不是湿冷,而是干冷。
控制不住拨出电话那晚,他在哪里跟自己说话?会不会又没加衣服。
那位正主此时正瘫在床上,床边两个暖水瓶,一个自己的,一个隔壁老马贡献的。
他们宿舍分档次,按交的钱算,最贵的新楼宿舍里就有冷热水饮水机。夏柯这倒霉催的住的自然是最便宜的旧楼,他们还是交了钱的,跟他们同住的还有一窝不交钱的耗子。
无产阶级夏柯同志也是个“热水治百病”的信奉者,嗓子不舒服,烫烫就好了。于是到楼下打了两壶热水喝着。
也是他身体好,这么扛了两天,又跟没事人似的。
第20章
这位没事人第二天起来,上课已经迟了。恰好是排练的日子,暂时没事做,就披着大衣溜达去看热闹。
他们薛导正窝在角落里对着屏幕奋键疾书,夏柯凑上去:“师姐在写什么大作?”
薛朝阳常年匿名在他们学校bbs上连载,体裁千奇百怪,这会儿镜片一闪:“一个爱情支线。”
她临时起意给正连载的武侠的男配角加了个爱情悲剧,和世家门阀大小姐相爱,爱得死去活来,但是犹犹豫豫不敢迈出第一步。此刻正在努力渲染情绪,把这段支线写得无比凄婉动人,还要追求一种哀而不怨、悲而不伤的境界。
夏柯呆滞地说:“啊。”
薛导问:“有何感想?”
夏柯想想:“我觉得这穷小子和大小姐成不了。他不能做什么。”
告白告过了,人家大小姐不接受,你能做什么?
商汤拒绝他,和别的姑娘喝茶逛街约会,自己怀疑自己猜错了,商汤根本不喜欢我。
可那个深夜电话证明他最孤独脆弱时想到的是我,我没有猜错,他喜欢我,只是不愿做同性恋。
我又能做什么?
人生已经很艰难,一条更艰难的道路,他有权选择不走。哪怕他喜欢我,不代表我能凭他喜欢我,把他从他的光明大道上拉下来,逼他和我走小路。
即使不是两个男人,是一男一女,像这里,大小姐喜欢穷小子,却因为他穷这么个现实原因而拒绝,穷小子也没理由非要大小姐和他一起过苦日子。
薛朝阳兴致勃勃:“怎么说?”
夏柯说:“这么说,啊,要是大小姐下了决定,愿意和你这穷小子过日子,你自以为为她好,非把她推回去做有钱人,这是不尊重她。但是问题是,人家选你了吗?女同志没选你,你死缠烂打,就是我们男同志里的败类。”
薛朝阳一笑:“你倒是拎得清。”
她们学校的学生总被认为是顶尖学子,应该有更出色的头脑,更开阔的眼界,但是据她这些年观察,拎不清的男同学大有人在:总以为决不罢休穷追猛打就能打动心仪女生,无视自己给女方造成的麻烦,把骚扰当成深情。
这会儿看夏柯,简直是看满脑袋睾`丸酮的蠢师弟们中的一股清流。
一欣赏就乐意跟夏柯多说几句,薛导一推眼镜:“商汤和旻旻都评论过,你知道他们怎么说?”
夏柯奉上很有求教欲的眼神。
她板起脸学商汤:“你们商汤会长说,‘根本没戏,女方就不该尝试。两人本来就有矛盾,外界压力更大,勉强在一起也得分。’”又一笑学周旻旻:“旻旻嘛,说‘如果他是女方,他肯定不犹豫。爱男方就该勇敢接受,一起面对两人间的矛盾和外界压力,绝不妥协。’”
这就是他们会说的话,夏柯听着。
薛朝阳话锋一转:“我好奇的是,为什么商汤和旻旻代入的都是被爱的那一方,只有你代入的是去爱那一方。”
夏柯差点要被她带进谁爱谁谁被爱的死胡同,好在及时醒悟:“师姐,师姐弟一场,别趁着我状态不好脑子转得慢就坑我啊。什么被爱和去爱的,你怎么不说他们两都是大户人家出身,当然代入大小姐。”
薛朝阳被揭破,也不尴尬,坦然地笑。她刚才和夏柯聊着,早就听出夏柯嗓子没回复,声音暗哑,跟抽多烟伤了肺似的。这时拉开抽屉,扔出几包润喉糖:“前天旻旻赞助,参加话剧的人人有份。我还当他是突然关心师兄师姐,今天才知道他小周公子这么广施恩泽是为了谁。”
夏柯听到这话愣了愣,也只能含糊一句,拿润喉糖滚蛋。
第21章
穷小子和大小姐那问题在他脑子里回荡一晚上,他睡不着,爬去看薛朝阳在bbs上连载的。薛师姐真是个打字机下凡,日更过万,他看了个通宵。总算明白为什么老四对这篇叫《当年妄》的这么真情实感。
——这篇文的男主角,洛阳小孟尝姓沈名白。而老四,大名鼎鼎的历史系四美之一,排行第四,前三都是姑娘。姓沈名晓白,又号公子小白。两个名字只有一字之差,他自我代入男主能不沾沾自喜吗。
夏柯却看着那新加的支线,抽掉了半包烟。
看得一夜没睡,第二天梦游一样去上课。上完课伸个懒腰,抖擞精神窜起来。
隔壁教室教授是位头发花白,白净斯文的老先生,正讲课呢,忽然听见一声“又拖堂喽”,走廊外路过的几个大男生随着叫“拖堂可不好呀老师”。刘教授哭笑不得,一不小心方言抖出来了:“夏柯你这个小句头,一天到晚惹东惹西!”
教室里顿时一片哄笑,刘教授这才看见学生都在看时间,不由不好意思:“一下子不注意,又耽误同学们时间了。下课下课。”他老先生出了名的脾气最好,和学生关系也好,只有一个毛病,上课一不留神就拖堂。
同学们都喜欢他,看他说得动情,不好指出超时了。刘教授知道很多同学下面还有课,不能迟到。老先生每年都想改掉这毛病,就总和关系亲近的学生说,遇到老师忘记时间了,你们就大方提醒老师,别怕。哪知道遇到夏柯这么个蹬鼻子上脸的主,经过走廊一遇到他误点下课就带人起哄。
夏柯亮过一嗓子撒腿就跑。
听见身后轰的笑声,跑着跑着也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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