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清睡得迷迷糊糊,只听“砰”地一声,他一手才撑着床边,还没等完全坐起来,一道身影已冲至眼前。不由分说地一手扯开他的衣服。
果然不见了!有涯抓着道清,厉声问道:“怎么解的?!无为是如何帮你疗伤的?!”
“施主你……”道清被问得摸不着头脑,结结巴巴地反问,“你说什么?”
“无……”有涯意识到不太对,改口道,“就刚才救你的那个!他是如何帮你解了心口的印记?!”
道清被摇晃的脑子越来越糊涂,木讷地言道:“悟宗师兄吗?师兄是用了一颗黑色的珠子。”
“黑色的珠子?”有涯眼前一亮,“是水元!”他一把甩了道清,奔出房间。
道清挠着光溜溜的脑袋,半晌才清醒过来,“施主刚才说得是?无……无为?”他猛地一拍脑门儿,“自在天第一龙象?!”
就在此时,有涯去而复返,一个闪身便来到道清面前,盯着对方问道,“小师父刚才说了什么?”
道清被吓一哆嗦,双手合十,“原来无为尊者还活着,活在人间界。”
有涯冷冷盯着道清,“小师父宁死亦不肯妄语?”
“众生皆畏死,小僧亦不例外。”道清垂首,默念一句佛号,抬首言道,“小僧不但知道无为尊者,亦想起来关于阁下昔日的传奇事迹。”
“那我是否该赞许小师父好记性,顺便成全你一颗向佛之心?!”有涯说着,抬手一掌劈下。
道清纹丝不动,看一眼散了架的桌椅,心中默念佛号,继而言道,“无为尊者方才救我,除了用到黑珠,还有三乘界中唯有佛乘一系独修的功法。”他说着对有涯双手合十,“请成全小僧报答无为尊者救命之恩的心。”
有涯在无为身上翻找半天,才从腰带里摸出一颗黑色的珠子,触手微凉。他望着道清,把水元递上前,“小师父功体恢复了几成?对此可有把握?”
“小僧以命担保。”道清接过水元,看到无为身上的妖封,果然是自在天第一龙象。找到妖封之上的火燄印记,他翻掌将水元按在其中,另一手结出一道圣印,覆于其上。脑海中回忆着对方刚才救自己时的手法,将水元顺逆各自滚动数圈儿。
无为身上的火燄印记渐渐黯淡下去,消失不见。有涯送了一口气,问道,“解了?!”
“还有掌伤需化消,不然体内热度不退,会再次引起余火。”道清说着,随手抹一把额上的汗水。
“小师父,你……”有涯担心无为伤势,可也看得出道清明显有些运功过度,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他别别扭扭地问道,“你是否需要休息一下?”
道清摇摇头,将无为扶正,自己亦盘膝坐下,“有劳施主在旁留意。”说着,再次运起功法,将自身真气送入无为体内。
有涯见他已经开始,危急关头,不能再做劝阻。他狠狠一甩胳膊,暗自嘀咕道:“念佛念多了,一个个都是死脑筋。三乘界那群老家伙,有你们这样一群弟子,真是苍天瞎了眼!”
发牢骚是一回事儿。事实上,有涯更加担心无为。按理来说,不该打不过才是,怎么会被那只非人伤成这样?若非对方引动了妖封,他根本无法察觉,更不可能适时赶到。
有涯心中懊悔,只想尊重无为,让其自己冷静。怎知结果会变成这样?他已经不去想无为醒来之后,要如何面对。若对方还能耐着性子追问,还愿意听他一言的话,便将所有实情告知又何妨?至于结果,但看天意。
榻上运功的两人许久没了动静,有涯担忧地看看无为,又看看道清,越发觉得不对劲。
突然间,两具身形,皆向后倒去,与此同时,一道扎眼的亮白色划过眼前,落于枕上。有涯连忙冲上前,一把抓着无为的胳膊,探了探脉息,“脉象终于平稳了,但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没时间多做思量,把无为顺在床里面,安置好。
再去看道清,见其面上已是如百岁老翁一般。才一触手,便知结果。
“小师父有心了,愿你下个轮回,一生无忧,别再入什么三乘界。”有涯说罢,将道清的遗体放在地上,又从隔壁房间取来其随身的包袱及罗汉棍,统统放在道清身旁。继而,他手中结出一个偌大的法印,笼罩住道清的周身。
下一瞬,地上好似突然开了个口子,里面仿佛有什么东西,将道清及其随身之物,全部吞噬。
第124章 124
命是救回来了,可无为睡了三天三夜都没有醒。
有涯思前想后,雇上一辆马车,带着无为离开客栈,出了定风城,一路走官道,辗转进入百里之外的朔原城。投入一家客栈,寻一处幽静的房间,将无为重新安置妥当。
如是,又过去三天三夜。直到,第七日下午。
有涯提着一壶新泡的龙井迈进房,才搁下茶壶,忽地注意到身后一道灼灼目光。他猛然转身,对方正坐在榻上,一手撑着床沿儿,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看着他。
“无为!”有涯冲上前,一把将无为拥在怀里,“你醒了!太好了!”他闭上眼睛,不去看那扎眼的白色,同时心中已做好了承接一切后果的准备。只要你问,只要你肯听,我便将一切都告诉你。
然而,无为缓缓抬手,一巴掌按在有涯脸上,把自己从对方怀里挣脱出来,“你搞什么?!想憋死我啊!”说完,才惊觉自己地言语有气无力。他不满地甩甩头,“我不就是睡个懒觉吗?!怎么你说得好像我刚从鬼门关回来似地?!”
闻言,有涯眨巴眨巴眼睛,试探着言道,“你睡得有点儿久。”
“怪我咯?”无为斜了有涯一眼,“昨天晚上和你大战三百回合,体力消耗有点儿大。”见其面色一阵红一阵白,不禁调侃一句,“哎唷,现在知道害羞了?”他伸个懒腰,“现在什么时辰了?我怎么感觉自己全身都提不起没劲儿?”
有涯恍若初醒,“申时过半。”一双眼睛在无为身上扫来扫去,心里直犯嘀咕,“无为为什么会说是‘昨天’?这个‘昨天’在他意识里,到底是哪一天?”
“呃……头昏沉沉的,好像确实睡得有点儿过了。”无为说着,翻身下床。岂料,两腿无力,脚下不稳,向前栽去。好在有涯眼疾手快,把他扶住。
没想到自己会虚成这样,无为不禁红了脸,不悦地瞪了有涯一眼,“都怪你折腾一宿,害我全身都疼。”说着,推了推对方,“我去洗把脸。”
一宿?洗脸?!“等下!”有涯面上顿时出现惊慌,嗖地将无为按回床上,解释道,“你……你坐着,我……我帮你。”说着,还不忘叮嘱对方,“坐着……坐着别乱动昂。”
无为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有涯一副事后献殷勤的模样。他接过对方递上来的白色帕子,使劲儿搓了搓脸,瞬间清醒了几分。
眼前一缕白丝粘在脸上,无为胡乱抹一把,捏着白丝,自言自语“哪儿来的劣质品,还掉毛儿。”说着,手腕向下一沉,忽地感觉不对劲儿,用力一拽,一根白色头发拿在手上,“我怎么长出白毛儿了?”他拧着眉头看了看白发,又特地举到有涯面前。
有涯扯出个笑脸儿,“那个……不过是一根而已,不要紧。”
“废话!”无为甩给对方一个白眼儿,故作礼貌地问道,“我现在可以下床了吗?”
“啊?!当然可以。”有涯侧身让开点儿地方。
无为走到桌前,倒一杯茶,一阵咕咕碌碌。
待到有涯反应过来,无为已经走到铜盆架跟前儿。他反手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儿,低声念叨一句,“完了。”
突然间,某个屋子里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喊叫。吓得客栈大厅的一众食客,纷纷钻到桌子底下,店老板翻着眼皮,小心翼翼地看一眼自家房顶,万幸,没被掀起来。大伙儿躲了许久,再没听到异声,这才敢先后爬出来,重新坐到凳子上,低声议论,刚才是什么情况?
“咳咳!咳咳!”无为被呛地一阵咳嗽,他顾不得给自己顺气,一手抓着有涯,一手指着自己头顶,“这怎么回事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会这样?!”
“这……”有涯心中不敢笃定无为的意识到底混乱到什么地步,怕说错了话,支支吾吾半晌,强硬地解释道,“这个……你睡一觉,起来就是这样了。”
“我也知道!”无为气鼓鼓地瞪着有涯,“我是问,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他忽地想起来对方刚才怪异的举动,“还有,你没瞎吧?!应该一眼就看到了吧?!还想遮掩?这要是能遮得住,除非我瞎了!”
原本打算在无为醒来之后,就说出所有实情,所以根本没准备参假的说辞。可现在人虽然醒了,而且依旧生龙活虎,但似乎不记得了很多事情。有涯一手揉着额头,开始在肚里筹划说辞,不是我想骗你,是老天给机会而已。
无为一手拿着铜镜,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照看了半天,又拔了几根下来,最终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一觉醒来,满头白发。他缓缓放下铜镜,一拳砸凹了镜面,盯着上面即使严重扭曲,也改变不了的真相。
眼见对方又一次提起拳头,有涯立即冲上前,紧紧搂着无为,“别和自己过不去,说不定过几天就恢复了。”
无为身形一僵,手上用力,一个背摔,将有涯按在地上,继而欺身上前,“是不是你?!”
有涯心中一惊,暗自嘀咕,“不会吧?!难道无为这么快就想起来什么了?老天真会开玩笑。”转念一想,或许另有所指?不到最后关头,撑到底。他迟疑一瞬,故作一脸茫然,“我?我怎么了?”
“别装傻!”无为厉声质问,“是不是你没听我的警告,昨晚把……把那个……”他欲言又止,踌躇再三,板起一张通红的脸,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渧元失守!”
“啊?”有涯听得明白,连忙摇头,“没有!绝对没有!”他觑了无为一眼,小心翼翼地提醒道,“而且,现在一头白发的是你,又不是我。倘若如你所言,那渧元失守的也合该是你吧?”
“不可能!”无为红着脸反驳道,“我自己心中有数。”说完此话,他差点儿咬到自己舌头,昨晚干了什么,脑中清楚的很。仔细想想,似乎没什么特别不正常的地方。他不由得抓了抓自己一头白发,伸手拉起来有涯,“算了。”
有涯放松心弦,暗自腹诽,“这算是应付过去了?但无为这一头白发,到底是因为功体损伤太重,还是有其它原因?”他其实曾经在无为昏迷的时候,尝试了各种办法,没能找出问题,亦没能使其恢复如常。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无为身上传来一阵‘咕噜’声。他又灌下肚几碗茶水,颓然趴在桌子上。
“你等等,我去给你端上来。”有涯说着,转身奔向门口。无为跟在他身后,一手覆在对方手上,“我不可能永远躲在这间屋子里。”说罢,就这有涯的手,一同拉开房门。
承受着一众食客好奇的眼神儿,无为一步一步走下楼,选了一处角落的位置,两人围桌而坐。第一次深刻体会到,倍受瞩目也是如此让他抓狂的一件事儿。
若非有涯一直暗中抓着无为的手,大概早就一拳招呼到离他最近的人身上去了。
店小二一手提着茶壶走上前,一边斟茶,一边礼貌地言道,“大爷,您吃点儿啥?”
无为准备端茶的手霎时一僵,慢慢攥成拳。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一个如沐春风地笑容,语气淡然地问道:“小二哥,你瞎吗?!”
“哎唷!”店小二惊呼一声。揉揉眼睛看清楚,眼前乃是一名年纪不过弱冠的少年,一张俊秀的脸,因为方才一句话而黑了几分。他脑筋转得快,立即赔着笑脸儿,“爷,对不起,小的有眼无珠,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给您二位多送一壶好酒,赔个不是。”
“就来三素一汤,两碗米饭,外带小二哥送得一壶好酒。”有涯说完,冲店小二打眼色,后者答应一声,脚底抹油似地溜了。
无为扭动着胳膊,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言道,“你放手,我没想揍他。”
有涯哪敢放开,调侃道,“你是没想揍他,但你眼神儿里透露着,想杀了他。”
不一会儿功夫,酒菜上齐了。无为看了有涯一眼,“现在可以放手了吧,或者说,你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喂我?”后者犹豫一瞬,松开手,还不忘嘱咐一句,“忍住,不要与凡人一般见识。”
无为揉着饥肠辘辘地肚子,埋头吃饭。忽地,衣角像是被什么拽了一下。继而,一个软软喏喏地童声,“老爷爷,老爷爷,赏一口吃的吧,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啪”地一声脆响。无为一只手上的筷子应声而断。
“咳咳……”有涯偷偷觑向对桌,无为脸上看不出一丝生气的神情。他本想偷偷拉开小叫花子,可小家伙儿一扭身儿挣脱了,拉着无为的衣角,泪眼蒙眬地乞求着,“老爷爷,您行行好,赏我一口吃得吧。”
又一声脆响,无为另一手里的茶盏碎了。
再不出手,小家伙儿怕是这辈子都不必吃饭了。有涯刚一抬手,却被另一只手按住。
无为缓缓转身,低下头,看一眼小叫花子,“小鬼,你想吃饭是吧?”
小叫花子乞讨数年,见过人们各式各样的眼神儿,自然看得出,眼前这个满头白发,面如冠玉的年轻公子不好惹。他被对方眼神儿吓得坐到地上,结结巴巴地道歉,“对……对不起,原来……原来是个漂亮的大哥哥。”继而眼珠一转,“大哥哥,漂亮的大哥哥,您赏口吃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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