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重嫁衣》分卷阅读4

    “那你亲我一下。”

    陆藏仰着脸看他。

    赵成淮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

    “等杨三死了,我就带着哥哥的骨头,和你一起走。”陆藏说。

    “嗯。”赵成淮回答他。

    可是他没等到那一天。

    杨堤山回来就发了大火,他刚进门就把前房的东西都砸了,瓶子什么的噼里啪啦碎了满地,隔着好几间房都能听见。陆藏知道大事不好,赶紧叫小侍女去找赵成淮,小侍女这些日子看他们真的情真意切,也帮了他们不少忙,当下二话不说便跑了去。

    杨三很快就冲了过来,他拽着陆藏扯到地上,一脚狠狠地踹在他肚子上,踢得陆藏眼前一黑,随即又被踢在脑袋上,整个人都好像窒息了一般,一口气差点堵在喉咙里出不来。

    “贱人!贱人!”杨三发疯般叫骂着,给了他好几个耳光还不解气,更是扯着他脑袋往地上磕,“你个腌拶东西,敢给你夫君下毒还和赵成淮私通,挺着个大肚子怀了杂种,若不是苏文叫人快马加鞭在路上告诉我,我还要看着你这个贱人生他的贱种吗!”

    苏文,陆藏模模糊糊地想,就是那个后进门的妾,怪不得这么些时候都没看见他。

    “如果不是苏文已经有了,我外头还养着一房,我杨家岂不是要断子绝孙?”杨三狞笑着抓起他的头发,“没想到吧,千番算计谋划,落得这个下场,陆藏,我的儿子都已经三岁了!你和赵成淮那个狗东西的狗杂种屁都不算!你哥肚子里的那个也屁都不算!我剖了他就剖了,你还能拿我如何!”

    他还真的不知道杨三外面还有人,陆藏呸了一口血出去,“我只知道一件事,”他原先珠玉般洁白的牙齿已经都染上了鲜红色,“我给你在苏文来之前就吃了好些时候的药了,杨三,苏文肚子里的也不是你的种,希望你外室严守纲常,你三岁的儿子不致于让你绝后吧。”

    杨三愣了一下,随即又爆发出一阵大骂,他踹了陆藏一脚,在他蜷缩起来的时候风风火火地跑到了楼下。

    不一会厅堂里就传来一个人的惊呼痛叫。那声音持续了好久,等到陆藏终于能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才慢慢地消下去。

    “打死了算了!”杨三骂得特别大声,“扔到后山去让狗吃了他的贱骨头!”

    陆藏嘴角露出一抹笑来。

    “杨堤山!”他撑着自己的身子,摇摇欲坠地倚在美人靠上,用尽全身的力气喊了出来,“杨堤山!我他妈的骗你的!”

    他哈哈哈地大笑了一阵,然后咳了一口血出来,昏厥了过去。

    陆藏被囚禁了起来。

    赵成淮上门多次无功而返,杨三和他撕破了脸,好几天后他才摸清楚了陆藏大约在哪,很有可能是长波堂后的杂言楼,平日里上了锁,专门放些杂物,二楼也用来关家里的一些罪人。

    陆藏被关在二楼左边,高高小小的窗子上有铁棒,任凭神仙都出不来。

    赵成淮想了很多办法,后来他爬到树上,弄了只鸽子来,悄悄地放飞了,又往大概的方向扔了一把谷子。

    鸽子也不知道是不是通灵性,在窗口徘徊许久,终于落下,还咕咕咕地乱叫了一通,拍翅膀的声音都极其大。不多时,里面就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来。

    这里人迹罕至,一天只有人在晚间送一次饭,也不怕稍微大声说话了。赵成淮压低声音喊了一声“藏藏!是你吗?”

    他从来没这么叫过陆藏。

    陆藏的声音从里面颤抖着传来,“赵成淮,是你吗…?!我看不见了,我旁边有个疯子,她总要追着打我,我看不见,我也躲不开,她晚上还大叫,我睡不着…”

    “藏藏,”赵成淮说,“我会把你救出来的。”

    “我不行了,我不行了赵成淮…”陆藏好像是在哭了,“我的肚子好痛,我流血了,我应该让你带走我的,我不想在这,我还看不见了…”

    他的声音颤颤巍巍地抖着,赵成淮什么也做不到,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却也只能按耐下心性来说些没什么用的话。

    片刻过后陆藏便安静了下来,楼里传来几声响,赵成淮紧张地提高了声调喊了一声“藏藏?”

    片刻后那双手又伸了出来,他费力地举着一个被裹得乱七八糟的包袱,顶出栏杆,扔了出来。

    赵成淮马上跳下树,把包裹捡到了怀里,又重新爬回去。

    “藏藏,这是什么?”赵成淮问他。

    “我在里面摸到的…找不齐了,”陆藏声音里还藏着一丝泣音,却不知为何听起来有些淡淡的欢喜,“这是我和哥哥的嫁衣,一共六套才对,可惜当时就被撕坏了两件,剩下的扣子也没了…我就给包了起来,你先把它带走吧。”

    “我哥哥穿嫁衣的时候,可好看了,”陆藏低声说,“真的,美得像个仙子一样,我也可好看了,嫁衣上绣着金线,有什么鸳鸯啊蝙蝠呀,我们两个都可好看了。”

    赵成淮脑海中浮现出两个微笑着,牵着手的,穿着大红嫁衣的影子。谁披上那件衣服的时候不是满怀期冀的呢,可现在他们只剩下几件落了灰的衣服,静静地握在赵成淮手里。

    “赵成淮,若有来世,我们穿给你看。”

    他说。

    陆藏喘了两口气,又继续说下去,“赵成淮,你切要记得,若有来世,你要早些遇到哥哥,你要早些娶他,你要待他好,”他咳了两声,“他喜欢你的,他怎么会不喜欢你?他必定爱惨了你,若是你也能遇着我,你也要娶了我,我也喜欢你,你不要把我丢下,更不要把哥哥丢下。”

    “你不要叫哥哥给你生崽崽,我来给你生,你要多少个都行,我不要他再受苦了,我没关系,你一开始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只是想和哥哥在一起,我也想和你在一起,你太好了,我这辈子过得最开心的时候就是与你在一起的时候。”

    “我们会很快活的,”陆藏的声音又低了下去,“若是有以后的话,我们肯定会很快活的,你这么好,你…”

    赵成淮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陆藏死于陆瑕去世后的第二年。

    他是上吊的,死前用指甲在墙上写了整面墙骂人的话,右手两根指头鲜血淋漓,整个地方都变得瘆人得很,那疯了的妾似乎都被吓得正常了一些,只知道终日喊杨三该死,好心的几个仆人把她放了出去。

    只比他的哥哥多活了约莫是一个月,还不到一年。杨三这次是真的气疯了,他写了休书,把陆藏的手沾了红泥按戳,然后把他的尸身拖出来鞭打泄愤。

    赵成淮根本没能再见陆藏一眼,赵家家主接了信来,打断了三根棍子才把他打回去。这等丢脸的事不说也罢,赵家主长吁短叹地关了赵成淮一年多,随后赵家主去世,赵成淮顺理成章地出来继承了赵家。

    六年后。

    有个商人模样的人到了杨州城,在茶馆里探听杨家的去向。他带着个女人,女人看上去被打点得妥当,但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着一阵稚气,看上去好似脑子有些毛病。

    有些好心人告诉他杨家走了,杨三的老婆红杏出墙的事情闹得众人皆知,有人说他活活打死了那个坤泽,也有人说那坤泽是穿着嫁衣把自己吊死的。

    坤泽之前被他关在阁楼,写了一面墙的血字,死后便靠着那些血字作祟。楼上日日有人大声读那些恶毒的骂人话,杨家请了道士和尚都没有用,那声音反而越来越大,有些人说甚至晚上万籁俱寂的时候都能听见那阵骂声,真可谓字字是泪,杜鹃泣血,有时能持续一晚不停,里面这些事情,任凭谁听了都觉得他不是东西。

    他们过不下去了,生意也做不下去了,只好灰溜溜地逃到了南方。

    还有人说这个坤泽还有个一起嫁进杨府的兄长,两人关系亲近,这个兄长难产而死,杨家人也没给人家好好下葬,他等到他弟弟死了他便也开始作祟。

    先是在他原先住的那个院子里来回走动,他的脚步声又沉又重,好似身怀六甲一般。后面这脚步声的范围就越来越广,无论在一楼还是二楼都有可能听见这样的脚步声,若是有人经过,脚步声还会跟在他们后头,常常把丫鬟仆人们吓得魂不附体。

    后来他便开始伤人,杨三把他的那个外室接了进来,没有两日外室便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差点摔断了脖子,说是被人推了,背后也有一个黑黑的手印。

    他还会在院子里大声喊叫,叫“疼啊…疼啊!”若是有人晚归,只要撞见他,第二日这人便要开腔破腹死在床上。

    有个小侍女有一次被杨三他儿子闹着要去给他拿桂花糕,等她出了院子,便刚好看见他。

    小侍女顿时哭了起来,说了一句什么“你莫要疼了,你弟弟也不疼了。”那鬼怪便不叫了,捡起自己的内脏,慢慢的不见了。

    可后来还有人遇见他,用回这一招却不灵,杨三家里的稳婆对他说了,他却说“你试试便知疼不疼。”还是把他生剖了。

    杨三怕这鬼最后还是要报复到他的头上,便赶紧搬了。

    商人旁边的女子听了杨三的名字,呸了一口,骂道,“杨三不是东西!”

    旁边那些人哈哈笑作一片,纷纷说这杨三的确不是东西,害了这么些人,是要遭报应的。

    商人与那些人告别,带着那个女人走到了杨家旧宅。

    这里荒废许久,早就没了往日辉煌,不过是一地杂草,青苔都从门缝里长了出来。商人轻轻松松地弄开了锁,打开了门,叫女人在外头马车里等他,他从马车上摸出了一个包裹,他自己先走了进去。

    他七转八转,先是在没上锁的房里翻出了一个炭火盆,然后又去按着记忆找到了那座已然荒草萋萋的园子后头的小室。

    他来之前左向右想,若是陆瑕与陆藏愿意出现在这里的哪个地方的话,那必定是这座园子,至少在这里他们还开心过一点。

    他在小室门前蹲下,年年清明他都有为两兄弟烧纸钱,烧得都很多,只求他们能贿赂阴曹地府,拿钱去给自己换个好些的投胎,再也不要受这辈子的苦楚。

    现在到了这个地方,他也带了些纸钱,他先堆在盆里烧了,袅袅青烟盘旋而上,呛得他眼眶发红。

    随即他又拿了那包袱解开,里面红艳艳的,他摊开了来,竟然是两件三套的嫁衣。

    两件嫁衣都细细地缝补好了,扯坏的部分都重新修了,扣子也被全都缝上,缺了的里衣也买了新的搭上。陆瑕的那件素淡的还加了暗绣,不止在背后秀了一大副百年好合,连陆藏袖口上的蝙蝠纹也绣了两圈。

    赵成淮把六重嫁衣一起堆到火里,火苗跳了两下,便开始细细地舔舐嫁衣火红的布料。赵成淮望着看了一会,别过头去道,“你们要是收到了,来世必定要穿着它嫁与我。”

    园子里静静地,风吹过枯草簌簌作响,赵成淮等了一阵,没有其他的声音。

    他自嘲地笑笑,那些鬼怪故事定是哪个好事者编的,哪里真的有这么好的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连做了鬼,都能报复回去?

    可是他又经不住相信,他们两个必定是投胎到了高门大户,过得快快乐乐,日日缠在一处,笑声隔着墙都能听见。

    他摇摇头。

    “我还会来看你们的。”他对着空气说了一会这些年赵家的事情,他一路上的见闻,要走了的时候道了再见 随即又想了想,补上一句,“若是有好的投胎你们便先去了,不要等我。”

    赵成淮回到马车里的时候已经快要黄昏了。

    女人还是端端正正地坐在马车里,赵成淮本着不得再害人命的心救下她来,她这些年来的疯病也好的差不多了,他家管家下头有个徒弟对她有些意思,也愿意照顾她,赵成淮只要一与她说那个名字她便笑,估计她心里也是愿意的。

    赵成淮坐上车,车夫扬鞭而去,他与女人对坐车厢之内,从小窗看着杨府远去。

    “赵成淮。”

    女人突然说。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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