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季麟沉着目光,慢慢眯起了眼睛:“宁哥哥?好一个亲密有加的称呼。倒是……”
他慢腾腾站起身,背过身去,身形在阳光下打下一片阴影。
他沉默了半晌,吐出两个字来:“……有趣……”
“可要属下追查?”朱雀对着江季麟的背问道。
江季麟负在背后的手指轻动了下,不知为何,语气有些冷硬:“不用!”
“属下还有一事禀告。”朱雀似是犹豫了下,顿了一会才说,“请主子责罚!”
“哦?何出此言?说来听听。”江季麟踱了两步,走到了露出花骨朵的一从菊花前,伸手拨弄了两下菊花花苞,修长的指尖在透着星点嫩黄的绿色间若隐若现。
“属下刚刚得了信,青蛇前夜喝醉了酒,发了脾气不让下人靠近,在池塘边不慎滚落下去,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此事是属下失职,还请主子责罚。”
江季麟拨弄花苞的手一顿,停了动作。
他直起腰,转身不语。
“请主子责罚!”朱雀又喊了声,朝下俯了俯身。
良久,头顶传来一声叹息。
“我又如何怪得了你,罢了,厚葬吧。”
“谢主子。”朱雀惊喜地应了,这才微抬起头。
他本以为免不了责罚的,不过就算主子责罚,他也心甘情愿。
青蛇已经无用,又每日口无遮掩,诋毁主子,稍一不顺心便打骂丫鬟仆役,一整天都泡在酒罐子了,活成这样真真如同一条恶心的蛆!
他早在动手结束青蛇的性命前,想好了所有的后果。
“对了。”江季麟抬手转着指上的扳指,目光莫测,“过两日这中部侍郎府便该让贤了。”
“什么!”朱雀一惊,“主子,要不直接逼宫吧。”
江季麟挑眉:“你急什么,怎么不问问接任的将会是谁。”
朱雀怔了下,面上露出喜色来:“难道是冯相言?”
江季麟微微笑了一下,默认了。
“甚好甚好,属下去了大齐一些日子,没料到白虎那厮升官升得这么快!”朱雀乐了会,又面露忧色,“可主子被贬官的话……”
“被贬官,便意味着时灏已经放下戒心。”江季麟停了转扳指的动作,嘴角吟起一抹冷笑,“他放下戒心的时候,便是我等,入主金堂的时候!”
“主子,属下还有一事不明?”
“问。”
“那御林军统帅孟鹤冬,是个不好对付的,我们要不要试探着拉拢?”
“拉拢?用什么?钱财还是权势?”江季麟反问。
朱雀语塞。
也是,这两样,孟鹤冬已经不缺了,更何况,时灏似乎很重用孟鹤冬,一个臣子所渴求的他都已经拥有,还缺什么呢?!
朱雀面露难色的苦思冥想,江季麟却轻摇了摇头:“不用拉拢,他已是吾囊中之物。”
朱雀又惊又喜,也不再细问,却更加心生佩服恭敬之意:“那属下早日处理各项事宜,过几日随主子出京。”
“不用,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江季麟微微侧眸,将目光投向西南的方向,“你须得再去齐国一趟,仔细留心齐国的势态,此事除了你,我无人可托。”
朱雀红了脸,眼里满是被认可的激动:“是!属下定不辱使命!”
第58章 竹枝,道是无情却有情(8)
元德三十三年七月中旬,是大齐自先皇齐炳已驾崩之后又一个多事之时。
大梁一案,四王爷齐凌惨死客栈,尚书秦宵贤与镇国公廖金一夜之间被毒杀,至此,所有牵扯着齐炳已遗诏一事的直接线索全部断掉。
于大齐的百姓来说,线索断不断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而于大齐的朝堂政势而言,却意味着风起云涌的变化。
七月二十六日,五皇子齐清及三皇子齐骋先后赶回金陵,其间种种波折阻挠自不必说,五皇子更是身中箭矢,狼狈无比。
而大梁城的大理寺众官兵,还被虎贲军下一万大军困在城中不得出。
遗诏一案就此搁浅。
七月二十七日深夜,五皇子率虎贲军发动政变。
金陵城一夜火海,断壁残垣,尸横十里。
七月二十八日晨时,王太后病薨,其遗体并未下葬皇陵,而是被轻骑送到了混战中败退据守凉川的三皇子齐骋处。据传言,王太后薨前,寝宫里的叫骂声和惨叫声,不绝于耳。
此外,还有五位大臣被处死,四位大臣逃亡投奔齐骋。
八月一日,金陵城还未褪去火痕的残垣断壁上,举行了即位大典。
齐清即位为大齐新皇,年号建元。
退守凉川的齐骋以长江为界,领二十万大军,兵力虽不足齐清,但傍着长江天险,易守难攻,亦自号为皇,国号周,年号太初。
八月五日,前边城牧州,齐凌生前麾下大将宁长青,辅齐凌长子齐宏奉为皇,尊其母,前四王妃柳氏为皇太后,国号麟,年号元平。
新齐处中原地带,跨二十城,兵马最为强盛,交通发达,最为繁华。
麟国地处原大齐疆土西北界,跨十七城,兵马次强,山脉盆地居多,易守难攻。
周国处长江以南,傍水而立,兵力虽最为薄弱,但却农贸最为昌盛。
三国鼎立之势始成,至此,曾经中原最为昌盛强大的大齐,不复存在。
…………………………………………………………
麟国,奈临。
边城过于靠西北,隔着不到百里便是秦国的疆域,不是合适的建朝之地,这并奈临城在内的五座城池,正是宁长青于金陵混战之时,一鼓作气率军南下轻松纳入掌中的——除了南广城守军稍微抵抗了几下,其他四城,皆是大开城门受降。
宁长青第一次尝着了手握重权的滋味——并不像想象中的那般舒坦。
表面上是他扶持了齐宏奉为皇,但其不过是个五岁的小孩,所有朝政大事系数落在宁长青的手里。麟国初建,各项事宜堆了一堆,他处理了两日便脑壳痛,若不是有李九良没日没夜地操劳,恐怕他会被逼疯掉。
幸而当初跟着齐凌的朝臣谋士,除了在大梁嗝屁的几个还有几人,宁长青把他们悉数安排了官职,也不多管,任他们每日对着一个五岁的小屁孩各种“知乎者也”,“为王之道”,“臣上谏”。
宁长青算是明白了一点,有军权的才是老大。
如今的局势,就算他从不上朝,嚣张拓跋,也无人敢说半个不字。
但他并不会如此。
一为李九良手中的数十万大军,二为稳固军心和民心,三为,与齐周二国抗立的合适借口。
李九良任的是兵部尚书,官职比起以前高是高了几个品阶,却累的半死,但宁长青瞧着他似乎乐意得很。
宁长青也乐意的很——李九良手下兵力,当初本是属于虎贲军的一支,超过半数的人也识得他宁长青,他这些日子不理朝堂上的事务,尽在军营里晃,处理了一些李九良无暇处理的军务,倒是摸了不少的门道。
齐骋和齐清南北对峙,无一人敢轻易出兵,更不会出兵对付宁长青,唯恐一发兵对付宁长青,老巢便被趁虚而入。
故而麟国竟暂时成了最太平的。
但宁长青却越来越宽慰不起来。
掐指算算日子,他已经……三个多月没有见过季麟哥了。
他很想他,发了疯地想,几乎每夜入梦都能梦到他,只是那些梦……没有一个是好梦。
而更让他惶恐的是,他派去跟着潜伏在江府周围打探消息的人,全没了消息。
在断了消息的第二日,宁长青终于决定,亲自走一遭秦国。
八月还未到中旬,秦国的气温已经开始慢慢降下来。
宁长青入了境,便加了一件薄衫在身上,他本打算直奔汉中,却在途经汉中以南二百多里的城镇时无意听的了一消息。
这消息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中部侍郎江季麟早在七月末就被贬了官职,从一品直接降为五品,被遣派到咸阳做一方太守。
咸阳距汉中有三百多里的路,且隔着一座山,路况不便,已经算是远离朝政要地的旮旯了。
宁长青听了这消息,又惊又惑。
《宅书屋》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