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瀛洲》分卷阅读14

    那方陆莲稚正迷蒙间,忽地听见门外传来轻微叩声,将她生生从睡梦中叩醒。昨夜里入睡得有些迟了,今早难免也就困倦不愿起身。抬手揉了揉眼睛,她神色忽然间染上几丝清明。一定是亓徵歌。陆莲稚想着,脑中困意散尽,扬声唤了句:“来了!”

    边说着她便一咕噜从榻上翻了下来,披着薄被拉开门,庭院中光亮与清凉一时倾泻而进,在门前的地上形成另一块浮光跳跃而又朝气蓬勃的小天地。陆莲稚被光线刺得眯了眯眼,不由躲在了左扇门后,笑意盈盈地看向亓徵歌。

    亓徵歌立在门外,手中端着两碗米面早点,因着方从厨房端来,两方白瓷碗口仍在寒凉晨风里袅袅地升腾着热雾。眼前陆莲稚的笑颜迷蒙却又真是,令亓徵歌眉眼忍不住也柔软了起来。鬼使神差般,她便微微也跟着笑了笑,跨进了门槛,又将身后木门合上。

    陆莲稚跟在亓徵歌身后,看着她将手中两碗吃食搁在了房中案上,心下有些喜滋滋的。只是她眼神里还带着模糊雾气,竟然就这样错过了亓徵歌那转瞬即逝的笑意。

    因着门随亓徵歌进来而合上,此刻厢房又陷入了微微昏暗,令人不由得惺忪复萌,陆莲稚将身上裹着的薄被丢在榻上,毫不避讳地露出雪色的里衣来,坐在案边看向亓徵歌。

    不知亓徵歌这样清晨来唤醒自己,还刻意端了早膳前来共用,是想要说些什么呢?陆莲稚能够明显感到二人之间隔阂的渐消,也清晰感到了亓徵歌今日晨间不同往常的一丝柔和。

    想着,陆莲稚心下有些欣喜地期盼了起来,情不自禁摸了摸耳朵,道:“你来找我,是今日有什么安排吗?”

    “嗯?”亓徵歌挨着桌边坐下,闻言看向眼前人。她细细打量着陆莲稚,看着她颇有几分慵懒娇妩的姿容,面色剔透,风姿绝佳。她暗含欣赏地盯了半晌,才摇了摇头:“没有什么特殊的。我今日坐诊,你想做什么随意,别惹事便好。”

    “我可以帮你提箱子、研个墨、打下手的。”陆莲稚听亓徵歌这样说,仿佛自己一点用处也没有似的,一时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便抬起头不服道,“可以吗?”

    “不可以。”那端陆莲稚话音未落,亓徵歌眼中便零星闪过一丝狡黠,幽幽地开口拒绝,声音微凉道:“我不习惯。”

    陆莲稚被噎住,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亓徵歌的能力自是不必怀疑,她一个人定能游刃有余。而自己只懂些武家剑道,于医术确实全然不通。难道亓徵歌也觉得自己会碍了她的手脚?

    念及此,陆莲稚不禁有些怀疑起自己来,微微垂下眸,几缕发丝滑落在肩边,语调沉沉:“好罢,那我便找些别的事自己做。”

    说完她便起了身,拿起一旁放着的几件衣物往身上套。她柔顺的发丝散乱贴在背上、颊边,表情暗含了几分低落意味,与平日里那恣意张扬的性子十分不合,甚至颇带了几分可怜在其中。

    看着她这般模样,亓徵歌坏心眼地感到了几分满足,不由得弯了眉眼,而出口语调却仍还是一派清浅,微微上前向她道:“先用过早膳。我过一刻便要去坐诊了,此前还有些话要同你说。”

    陆莲稚听她语气含括了几分认真,不由得抬眼看向她,心下也猜测起是何事。然而两相对视间,陆莲稚竟从亓徵歌眼眸中找出了几丝纠缠悱恻的意味,一时不由得呼吸一凝。

    只是一瞬,亓徵歌很快便错开了目光,看陆莲稚穿戴齐整后,便起身将房中方窗推了开。一时微风卷起阳光下微止的尘埃,又将微凉的气息卷入厢房。

    “待遇还不错。”房内涌进丝丝凉风,将案上早点的香气晕散开来,陆莲稚嗅到了其间香气,丢了薄被三两下系好衣襟,动作极快地梳洗了一番,便坐在了椅子上。

    此时日头已有几分高了,斜斜照进窗框之内,气温清凉。亓徵歌眉眼也染上了几分融融暖意,将面前一只碗推向了陆莲稚眼前。

    二人默默却又融洽地对面用起了早膳,陆莲稚知道亓徵歌向来食不言、寝不语,作风规矩又寡淡,此刻便也忍住了满腹思绪,一声未出。

    对话是没有的,可陆莲稚在低头吃面的时候,总能感觉到对面有视线飘忽而来。她敏锐地觉察到是亓徵歌在看着自己,心下忍不住生出一股奇妙的愉悦。

    想着,她便低低笑了一声,放下手中木筷,一时碗筷相碰发出叮啷脆响:“姑娘是不是又在偷看我了?”

    亓徵歌自觉目光投得很隐蔽,竟还是敌不过陆莲稚的敏锐。她被察觉出来了也不羞恼,神色如常地直到吃完最后一口,才也将手中木筷一放,轻描淡写道:“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陆莲稚挑挑眉,撇下了嘴,暗自腹诽:明明就是在偷看。

    但她并不敢说出口,只露出一个自认为玄妙莫测的表情,将碗筷收了起来准备端去后厨。看了眼正坐在对面闲适喝茶的亓徵歌,陆莲稚才回想起她此番是有话要对自己说的,便停了动作,将身子稳回了案边,问道:“姑娘今日是想要同我说什么?”

    亓徵歌先是默默不语,只抬眸看了眼陆莲稚神色。

    陆莲稚侧对方窗坐着,窗外光影投在她昳丽的侧脸上,五官都洋溢着张扬活力。她到底还只有十七岁,不论容貌再如何的攫人妩媚,细看来也都还带着桃李初成的青春稚气。

    见眼前亓徵歌轻幽幽地看着自己,那方陆莲稚也一手支颐,回望了过去。

    陆莲稚眼眸泛着浅淡的浮金颜色,仿佛这秋日里的梧桐落叶一般,却又沾染了许许多多纠缠的情绪。亓徵歌越看越感到一阵不可抗拒的情绪在心间翻涌起来,不由得在这份情绪流露在目光中之前,睫尖微颤,翩然移开了视线。

    她难得的放软了语调:“我来龙尧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龙尧山在医家之中小有名气,我来此地也是准备上山辨药。”

    “料想应是后日,便可以上山去。”亓徵歌看着陆莲稚肩头那缕被微风稍稍拂起的一丝发,语调缓缓融融,不知何时褪下了冷淡之气,“这是数月之前便计划好的,便未曾同你探讨,你既说要同我一道游方,此番便是为令你提前知会一二。不过这两日里,倒是没有什么特别之事。”

    亓徵歌说到这里,从案边站了起来:“我不知你有何习惯,又喜欢做些什么,总之这两日里你若是觉得无趣,也可来前厅找我。”

    说完,她便安抚一般地向陆莲稚露出了一个极为浅淡的笑容:“到时间了,我先去前厅。”

    作者有话要说:

    突如其来的糖衣炮弹——是人性的缺失还是道德的沦丧!

    第15章 习惯

    一时间,这个清浅的笑容便毫无保留地映入了陆莲稚眼中,灼灼明明,让她一时几乎断了心弦。

    陆莲稚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亓徵歌今日的变化。温和,无防,先前若有若无的隔阂仿佛已然消散,两相对视之时,陆莲稚甚至常常能从她眼中寻到一丝道不明的情绪。

    回忆间,一股难以言说的满足与喜悦袭上心头,让陆莲稚一时几乎忘却红尘。方才那一番话几乎为陆莲稚打开了一扇明亮的前窗。透过这窗,她能够看到悠悠来日的样子,平和而又真实。

    亓徵歌正在渐渐地向她揭下面具,眼前寒凉幽深的迷雾,正在融融光色下渐散,那端隐约显现出了个温柔乡的影子。陆莲稚一手支颐,满心欢喜的思索着。必定是昨夜里那番话触动了亓徵歌。她神情愉悦地暗想着,由衷为自己有话直说的性格而感到自豪。

    想着,她伏在案上低低地笑了起来,脸上全是志得意满的自在神情,眉梢眼角都含着清朗的笑意。

    神游片刻,她才忽地起了身,端起两只空碗向后厨走去。此刻门外秋日朗朗,清风拂露。

    送完碗筷后,陆莲稚心下轻快而又闲适,一时便在这医馆后院内走动起来。此地山南水北,自是福泽仙乡,称得上物华天宝。陆莲稚在园内观览片刻,发觉草植颇丰,且都是些自己不认识的种类,俱散着丝丝馨香,极为奇妙。

    一路沿着小园走着,遇见几个晒药材的药童,搬着簸箕筛着药,又一点点铺在干燥的石砖地面上。陆莲稚在一旁看了片刻后,也不见外,笑意盈盈地同他们攀谈起来。

    年轻人之间并没有什么隔阂,更何况陆莲稚向来是个外向讨喜的性子,很快便打得一片火热。聊得兴起,陆莲稚也上手同他们一道晒药,由此还认得了好几种药材。

    由是亓徵歌回房取物时,便看到了这样景象,日头正盛的秋日庭院里草木掩映,陆莲稚穿着件鸦青袍子,靠在一颗矮树下,卷起的半截衣袖露出了白皙剔透的手臂,正端着药筛同几个药童谈天说地。

    远远看去眉眼含笑,樱唇微翕,毫无意外的一番绝伦柔妩之余,又颇有几分神采飞扬意味在其中。

    亓徵歌心下失笑,带着半分无奈地看了陆莲稚一眼。到底还是少年,心性贪玩,也最擅与人结交,又生得极讨人喜欢,这样的陆莲稚无论走到哪里,都必定是一处焦点。

    亓徵歌捏着手中物件在原地立了片刻,才惊然察觉到自己仿佛并不愿将视线挪开。她好笑地垂下眸,带着几分反思地抿了抿唇。

    虽然时日是这样的短,但亓徵歌自觉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也习惯了陆莲稚的陪伴。念及此,她不由得再次抬眸,深深地看了陆莲稚一眼。

    一股纠缠的喜欢应时而生。亓徵歌微微笑了起来,心下笃定。

    来日方长。她默默想道,转身离开走向前厅。

    那方陆莲稚并不知道自己被亓徵歌暗中观察了一番,只在一个瞬间忽地感到脊背一凉,不由得停了说笑,有感应般向先前亓徵歌立过的长廊投去一瞥,那一刻眼眸流光。

    不过多时,药童们三三两两终于也晒完了药,都四散开来要各自干活儿去。陆莲稚看着复又空空的庭院,拍拍手将衣袖拉下,整理一番,又一个人转悠起来。

    深秋的风很凉,日头却又甚暖,无风时使人感到融融热热,风一起又裹挟来一阵微凉清朗。

    此时陆莲稚无人管束,一时自在非凡,她走了片刻开始觉出些无聊,便悄悄地跳到了墙檐上。此处视角开阔,正好能看到前厅那扇洞开的方窗。方窗之内,亓徵歌正握着一管笔,神色清浅地向身旁药童说着话。

    陆莲稚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提笔挥毫间玉腕翻覆,今日所着雪青色衣裙也极衬她肤色,一时广袖在乌案边微微摩擦,竟是极入画的一番绝景。

    真好看。陆莲稚支着下颌,眉眼弯弯笑眯眯地看着亓徵歌侧颜,心下欢喜盈溢。

    就这样盯着偷看了许久,亓徵歌终于同那药童说完了话,将手中所写那张白纸递了出去,搁下笔。

    也就是这一瞬,亓徵歌眉梢微动,忽然别过脸,抬起头看向了身侧窗外。毫不意外地,她在屋檐掩映里一眼便看到了陆莲稚坐在墙头的身影。

    目光相对的那一瞬间,陆莲稚忽然流露出一个明妩入骨的笑容,眼波流转,比落在她肩头的金芒光线还要耀眼。

    亓徵歌将这画面看在眼里,不由得视线沉了沉,氤氲开一丝波澜,起身走到了窗边,樱唇翕动,音调清沉,眉眼却带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狡黠意味:“姑娘是不是,偷看我了?”

    陆莲稚不由得失笑。还以为亓徵歌要说些什么,秉着呼吸等候了半天,竟是这般小心眼儿的一句话。

    她却并没有像亓徵歌一般拒不承认,而是衣裙翻浮间,极为轻盈地跳下了墙檐,走到窗前凑向亓徵歌,笑眯眯认道:“是啊。”

    此刻二人隔着一扇窗的距离,陆莲稚双手撑在窗框之上,笑看着眼前人。

    现下彼此间都距离得很近,陆莲稚周身萦绕着的炙热温度都随着吐息,一分分将亓徵歌包围。视线相接里,她甚至能够清晰捕捉住陆莲稚眼中狡黠灵动的流光。这份鲜活的感染力太过强劲,以至于下一秒,亓徵歌也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她抬起衣袖,柔软微凉的指尖轻轻戳在了陆莲稚前额,将她的脑袋抵出窗内:“没脸没皮。没事做就过来帮我,跳到人家墙头无所事事的,像什么话。”

    话是谴责的话,语调却不尽然。陆莲稚甚至觉得亓徵歌此刻的语调带了三分娇嗔在其中,仿佛春风里柳梢拂过心尖儿,令她登时便几乎要融化在这窗框上,又仿佛全身知觉只剩下了额头那微凉的一点。

    陆莲稚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亓徵歌道:“我可以做些什么?”说完便双手撑住窗框一使力,从外侧廊上跃进了房中,动作轻盈又极快,就只在一瞬间。

    这一瞬间,亓徵歌还没看清她的动作,陆莲稚便已几乎是贴着亓徵歌的脸在房中站定。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不禁将亓徵歌惊得心下微微一跳,下意识便向后退了两步。

    “你不会走门吗,陆莲稚?”她按下心中一口气,拉开距离后便丢下了一句,“成天蹿上跳下,你还穿开裆裤吗?你知道你几岁吗?”

    陆莲稚看着眼前仿佛有几分气急败坏的亓徵歌,知道自己这般不假思索的动作吓到了她,一时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吓到你了?我以后不这样了便是……”

    亓徵歌没说话,只瞪了她一眼,缓步绕回了桌前坐下。她也没有任何表示,便拿起了方才放下的那管笔,又在纸上写了起来。

    陆莲稚靠着窗框站着,远远看着她。

    雪青色实在是极衬亓徵歌姿容的一段颜色,这般颜色托着亓徵歌莹白剔透的肌肤,总让陆莲稚想到回忆里,晚间夕照下纤雅的清凉薄雪。

    薄雪,陆莲稚精准地抓住了这个在脑中一闪而过的词,心下觉得万分地合适亓徵歌。

    “陆莲稚,叫你进来帮我,不是叫你进来看我。”眼前清雅可爱的薄雪头也不抬,忽然开口道。

    陆莲稚听她终于叫了自己,不由得笑眯眯地弯了眉眼,走到案前:“先时不是说,你不习惯吗?”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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