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陆莲稚自己却知道,她的前途,无非只有一方向。
相比于陆莲稚仗剑弯弓的快意如风,亓徵歌这边的忙碌看起来就有了相当的文墨气息。
汴京医家颇多,医道繁盛,光是医铺就有将近百家,更遑论其中医者之多。
但不同于这些普通医药世家和江湖郎中,亓徵歌来自朝中医家之首药宗容决谷,自小便经受着朝中最为正统而系统的医家教化,更遑论她天赋异禀远胜常人。
于是亓徵歌来到汴京这么些日子,平日里不仅仅有病患求诊,往往还会有许多同道同行之人上门求问求教,若是时间来得巧,亓徵歌所在的医馆有时甚至能够排起长长人队,从街头道巷尾。
为了将同行与病患分离开、避免二者混杂一处带来的手忙脚乱,清明过后,亓徵歌便干脆邀约各家医馆,八日一次于梨坛前共会论医。
此计一出便得了各方称赞拥护,一时城中梨坛前专为各方医者设下了帷幕,这场八日一次的论医会,便也成了汴京一带医家的大事。
面对多家医者,亓徵歌几乎是毫无保留便将自身研习所获心得都交流了去,一时面对着亓徵歌的坦诚,各家医者也毫不吝啬便将各家所长悉数为她详解。由是虽她所言颇多,收获却也算得丰厚,双方的赤诚也使得梨坛论医几乎成了汴京一带的医家盛会,为各方传作佳话。
如此,医会虽好,但八日一次的频率,却也正好占去了亓徵歌休诊歇息的日子。由是这个决定一下,亓徵歌便几乎忙碌无休。
除却休沐日与各节假,她风雨无阻八日坐诊一日论医,每日也是辰时作亥时息。
这般紧凑的日常,简直将向来放浪颠倒惯了的陆莲稚看得心里抽抽。但亓徵歌却乐在其中,甚至有时忙起来,晚间要拖到天色昏黑也不肯离开医馆,令前来接人的陆莲稚只能坐在一边眼巴巴地等着,由是对于这个决定最为不满的便是陆莲稚。
但不满归不满,陆莲稚却知道这是亓徵歌除却自己以外唯一的心之所向与生之所求,如此她的一点小不满绝不可能是她出手阻挠亓徵歌的理由。
于是陆莲稚只能够无限期盼着假日,只有在假日时候亓徵歌才会放下手头忙碌之事,将分给医道的那一半注意力全部放回到陆莲稚身上。
所幸陆莲稚并非是无所事事之人,否则若是日复一日都在如此磨人又满含期盼的心境中度过、心怀着这样纠结又微痒的小情绪,那简直当真与朝中深闺怨妇的心境没有了差别。
但随着时日渐渐推移,将近整整一月过去,饶是陆莲稚在外呼朋唤友过得再快意如风,心里也渐渐开始有了难平的沟壑。
她每日里同亓徵歌打的照面过少,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让陆莲稚开始三心二意,开始常常有意无意地经过亓徵歌的医馆门口,只为了多看她一眼。
亓徵歌也开始渐渐知道是自己太过忙碌,终于也令陆莲稚感到了些许孤单。
她比自己想象的更要重情。
三月季春,入夜虫鸣不绝,早已不再如同冬时一般寂静无声。
亓徵歌沐浴后便坐在了房中桌前,翻着昼间与人论医时的记录,指尖轻轻摩挲揉捏着纸张。
孙翛翛画工极妙,字迹也别有风骨,亓徵歌看着看着便松下了身姿,不再是同白昼时人前那般端雅得体,反而带上了八分懒散,斜斜靠在椅边,如此身段从后看来便是妙不可言,极度诱人。
陆莲稚正坐在她身边给她剥果子,不经意一瞥便看见了亓徵歌这般堪称慵懒的姿态,心下第一秒生出的情绪竟不是迷乱,而是一阵委屈。
“……”亓徵歌将手中册子合上,放在了桌边,垂眸看向忽然将自己拖进怀里的陆莲稚,轻声问道:“怎么了?”
她当然知道是怎么了,但还是问了出来,想要听陆莲稚自己说。
亓徵歌微微抬手向后,将指尖穿进陆莲稚发间,轻轻捏了捏她耳垂:“不开心?”
陆莲稚将脸埋在亓徵歌肩窝里,闷闷地叹出一口气:“嗯。”
倒是大大方方承认了。亓徵歌向来喜欢陆莲稚直言不讳的性子,不由轻轻笑道:“你想怎么办?”
陆莲稚听她语气里还带着笑意,不由得手上使力将她箍得更紧,直到她听见亓徵歌轻声吸了一口气才停下。
“我想再也不松手。”陆莲稚语调有些低迷,裹挟了一些令亓徵歌忍不住勾起唇角的小情绪。
“有时候会想,如果你不是大夫,也同我一般是游侠,那该多好。”
这一句话算得上是十分孩子气的任性话了,是以陆莲稚也不太好意思大声说,只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好几个字还是亓徵歌靠猜才猜出来她说了什么。
亓徵歌被她极有力的禁锢给箍得有些微疼,一时好气又好笑地伸手用力拍了陆莲稚手背一下。
“那该多好?陆莲稚,你告诉我那该多好?你是想让我改行?还是想就现在干脆去找个合你意的?”亓徵歌声音还是清浅,但说出来的话却十分不饶人:“成熟一些,陆莲稚。”
“可我已经变得比从前成熟许多许多了。”陆莲稚没有得到预料中的安慰,反而被骂了一通,有些闷闷地反驳道:“难道你都不曾注意过?”
陆莲稚知道自己在说浑话,但她到底已经憋了将近一个月,此间终于还是忍不住要说:“你就是不曾注意过。你宁愿整日里盯着孙翛翛和那两个小鬼头,都不肯让我陪在你身边。”
“我既不懂医道,也不如翛翛写字好看,你肯定是嫌我对你毫无帮助,来得碍眼。”
这浑话说得,令亓徵歌都感到微微讶异,忍不住笑了一声:“嗯?”
陆莲稚今日当真是一反常态。
她向来心眼比海眼大,为人处世皆是豁达放旷,何曾在意过这些普通少女堕入情网时才会在意的问题?
可见自己忙碌的这一个月,真是给她冷落坏了。
亓徵歌好笑地转过身坐在陆莲稚大腿上,面对面地将她抱在怀里,伸手一下下轻抚着陆莲稚的脊背,仿佛顺着一只小猫炸开了的细绒毛。
陆莲稚变脸比翻书还快,在亓徵歌这样的动作下,居然出人意料地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一时二人谁都没有再开口,只互相靠着,听着窗外虫鸣幽微。
半晌后,亓徵歌垂着的眼睫轻轻颤了颤,轻轻道:“是我不对。”
陆莲稚闻言立刻不自在地动了动,声音带了些颤:“没有,你才没有不对……是我还不够成熟。”
亓徵歌听她语气有些不服气,不由得在她耳边冷笑了几声,伸手揪住了她耳尖。
“你还知道是你不够成熟?”亓徵歌指尖微微使力,语调带了几分咬牙切齿。
“什么叫做我宁愿看着翛翛也不愿看你?”
陆莲稚知道自己方才口不择言,不由得有些羞赧地低了低头:“没有。你没有。”
“什么又叫做我不曾注意你?”
陆莲稚又缩了缩:“不是,你不是。”
“我嫌弃你碍眼?”
陆莲稚耳朵疼得不行,又不敢挣脱,表情复杂,吸着气轻喊道:“我错了,我错了,好姐姐,是我胡思乱想、口不择言了。”
亓徵歌轻哼一声松开手,转而轻轻揉着陆莲稚耳尖。
有和煦微温的夜风从开着的窗边缓缓吹来,裹挟了房外的草木气息,蔓延开来。
“……今日,我同翛翛商量过了。”半晌沉默过后,亓徵歌忽然开口。
“嗯?”陆莲稚听她忽然开了这么个话头,心里动了动,抬头和她对视。
“明日起改为七日坐诊,一日与会,第九日歇息。”亓徵歌声音很轻,她搂着陆莲稚的腰将下颌搁在陆莲稚肩窝上,微凉的鼻尖轻轻蹭着陆莲稚脖颈:“不要不开心了,好不好?”
“终究也是我太过任性、太过无厌。”她仿佛叹息一般轻声说着,一时有微凉的吐息拂洒在陆莲稚颈间:“既想要推着你成熟,又想要你永远在我身边。还想要成就自己的医道。”
她想要陆莲稚成长,不愿将陆莲稚束缚在身边。她将陆莲稚推出医馆、推离身畔,认为如此便能够令陆莲稚活得更像她自己。
这些是非掺半的决定走到这一步,亓徵歌才发现她仿佛太过用力、仿佛太急于证明陆莲稚的成长,而忘了彼此之间的眷恋。
其实眷恋永远不会是牢笼,也永远不会变成枷锁。
“我见不到你,也很难过的。”亓徵歌笑着伸手绕起陆莲稚一缕发梢,身子在她身上蹭了蹭:“翛翛说我这些日子里总是走神,她不知道为什么,但你肯定知道。”
“不要不开心了好不好?”亓徵歌在她耳边又重复了一遍:“是我不好。”
陆莲稚哪里还有任何一丝的不开心?
她从亓徵歌说到改制的那一瞬间,心间就已然雀跃,接下来亓徵歌每多说的一个字,她便要更为欢欣一分。
陆莲稚不可抑制地将亓徵歌的腰搂住,把自己的身子严丝合缝同她的贴在一起。
别人当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出神,只有我才知道。陆莲稚笑眯眯地将怀里的人贴在心口,感受着彼此心间的响动。
变得更好。要变得更成熟,变得更能够让她倚靠。而不是让她反思,更不是让她认错。
“才没有不好。”陆莲稚轻轻说着,将脸埋进亓徵歌肩窝:“你最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边打字一边摇头):啧,肉麻。啧。
不禁发出了亲妈的干呕。
第83章 季春
阳春将尽,仲夏伊始。
纵使这些日子里杉迟雪忙得不可开交、极少回府,但只要她晚间回去,便能够很清晰感到家里那两个远客好像感情又升温了一些。
这两个人感情本来就牢不可破到胜过世间寻常夫妻,眼下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如胶似漆都不好用来形容这两个人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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