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装》分卷阅读2

    宋锐这样直截了当,面无表情的脸也看起来十分之坦然。收了人家钱的程皓反而先不好意思起来。他抱着那个盒子,斟酌了一下,问:“那个,是想让我去别的地方租房子吗?”

    宋锐的脸色变得很古怪,语气有些恼:“不是。”

    他一皱眉,程皓就更猜不出他的心思了,这些看起来很重要的东西就这么扔给他了?程皓愣了一下,改口道:“那……我帮你保管?”

    宋锐站起身走开,程皓看到他走到客厅去拿苹果吃。留下他在房间里,看着手中的盒子反应不过来。

    没存银行,里面这些钱应该是宋锐一点一点地攒出来的。

    他应该出去把盒子还给宋锐的,但是一想到这个,程皓就觉得自己挪不动脚步。为什么要给他这些钱呢?真的只是想让他保管这么简单?

    程皓被迫捧了一个烫手山芋,丢也不是收也不是。

    他出房门的时候,看到宋锐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他出来,宋锐站起来,说:“我去买饭。”

    程皓这才发现已经时间到中午了。宋锐问他:“有没有不吃的?”

    他看到桌子上的盘子已经空了,说:“没有,什么都可以的。” 宋锐就离开了。

    刚才程皓洗多了,四个苹果,他本来还想着剩下的自己吃掉,结果宋锐吃着吃着,一个人就把剩下的苹果都吃完了。

    也对,要不是程皓自己知道,谁会想到这样的气势凌厉的宋锐其实也才十八岁,正是多少都吃得下的时候。

    宋锐插着裤袋到了楼下,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一摸口袋,空的,他才想起来,他的钱现在都在他哥那里保管着。

    *

    这家店不知道开了多久。没有后厨,店门面就是一个大排档用的炉灶,周围一圈油渍黑得发亮。门口白底红字的招牌被长年累月的油烟熏成一边是脏黄的颜色。这家店仍然开得红火。

    宋锐穿着件老头背心,站在门口油烟熏不到的地方,等自己的炒面。

    炒菜的刺啦声和炒勺碰锅的铛铛声火热地混在一块。

    肩宽腿长的宋锐把老头背心穿出了时尚感,像个模特。肥胖的老板娘新烫了一头卷卷的头发,平时大多数时候她只负责坐在柜台后面记单。她伸长脖子,八卦地问宋锐:“锐啊,姨问你,早上那个拖着箱子的年轻人知不知道是谁,说是进了你们那栋?

    宋锐嗯了一声,脸上没有表情,只是黝黑的瞳仁闪过一抹明显的得色。

    老板娘八卦兴致更浓了。谁啊,能让这个沉默寡言的小子这么开心?

    宋锐没怎么说话,然而早就对这小子一贯的臭脾气习以为常,老板娘还想再接着挖掘,就被一连声激动的 “锐哥” 硬给打断了。那声音由远及近,是一路喊着过来的。后面飞快地钻出来一个面色黄蜡、眼睛放光的小个子。

    老板娘的儿子老二,从小就一心想跟着大哥混社会。一天天的逮着谁就叫跟在谁后面叫哥,特别是对长得凶而且不好相与的无辜的宋锐,态度一向狗腿非常。

    宋锐后退一步。老二被老板娘骂骂咧咧地拎着耳朵丢去打包餐盒。

    他手脚麻利地把两盒热腾腾的炒面和一次性筷子装了塑料袋,打了个结后两手递给宋锐,跟在他后面嬉皮笑脸地问:“锐哥锐哥,今天有客人哇?”

    宋锐对他身后的老板娘说:“钱我下次还。” 一旁的老二拍着胸脯就义气应了:“好嘞!锐哥您慢走,下次还来啊!”

    他提着两个一次性餐盒,一个人走回小区里。

    小时候没人和他说话,养成了这样寡言少语的性子。他自己觉得挺好的,小的时候不用说,现在反而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

    他没有爸,他妈爱赌,整天里不管他。有时候想起来就给两个钱,有时候不给。宋锐长期以来处于被放养的状态,是个野生野长的人。

    他对家人的概念一直以来都很淡漠。如果生他的那个女人就叫做家人的话,那家人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而已。

    他好像和别人不一样——他的感情一直以来都是很稀薄的。不是没有感觉,而是从来都没人会关心这些以后,他的感情在日渐萎缩,慢慢地对什么也提不起兴趣。从来没长久地喜欢过什么,讨厌的也不放在心上。

    随意吧。他的生活就只要想着怎么赚够钱养活自己就好了。

    第一次见到程皓是在他爸家里。过了那么久,宋锐早就忘了当时为什么去的,在泛黄的记忆里,他也是仅仅去了一次而已。

    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的,白白嫩嫩的小男孩,两只脚都够不到地。小身子穿着考究的小衬衫,一对眼睛黑亮水汪。大人叫他坐着他就静静地坐在那里,连两条短脚都不晃动一下。

    他小小的身子笼罩着一层白绒绒的细光,整个人柔软极了,像一个任人摆布的布娃娃。

    宋锐的手被他妈抓着,没法走过去细看。

    后来是从哪里知道的,原来那个人竟是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宋锐也知道了,自己应该称呼他叫哥。尽管他一次也没机会把这个字叫出口过。

    对家人向来无感的他,第一次感觉到家人这种关系的奇妙。

    如果家人可以自己选择的话,他就想选那个小孩。

    他住的地方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那群街巷里的混混很多都是称兄道弟,咋咋呼呼的,或者用来示弱讨好。宋锐见过太多,但是这个人不太一样。

    只要说出这个字,两个从来没站在一起过的人,他们之间的某种联系就会被点亮。

    他一直以为自己生来就是孤身一人的。他们说他学坏了,这也没什么,反正怎样都是长大。但是他现在有一个哥了。

    是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他哥小小一只,很可爱的。

    哥。

    宋锐感觉心口在微微发热。

    但是他现在还没办法叫出这个字。他哥刚到这里,和他一点也不熟。他们之间有一层透明的隔阂,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有合适的气氛可以让他正式把这个称呼叫出口。

    *

    程皓本来已经把带来的行李的东西拿出来了,抬头看了一圈,发现并没有地方放。

    房间就一个,柜子也就一个,无论他放哪都显得很扎眼。一张桌子只被用来堆放杂物,除此之外,没地方让他安置东西了。

    程皓又把东西都收回自己的行李箱里。

    他的东西不多,和他的人一样,只占了房子里小小的一个地方。然后捧着那个装钱的铁盒,小心地把它放在了自己的箱子上。

    最后他抬起头,蹲在地上打量这个安静的屋子。

    过了有一会,宋锐回来。门一打开程皓就从沙发站了起来。他把钥匙放在玄关柜的时候,习惯性地用脚带上门。哐的一声,震得程皓内心也跟着一个小哆嗦。

    他这个便宜弟弟,从刚才开始脸上始终都是不带表情的。程皓实在猜不透对方的喜恶,心里更没有安全感了。直到两人坐下来吃饭,程皓想起来,自己刚才本来要问他话的。

    “宋锐,这里有网吗?”

    宋锐刚掰开筷子,从炒面里抬起头。见他看过来,程皓伸手指了指放在桌上的电脑。

    不过宋锐不说话不是因为这个。他想起来了,自己平时的少有的娱乐活动就是客厅里房东留下的那台电视,所以下意识忽略了这个问题。

    “没有。”

    “啊……没事,我也不是经常用。” 程皓说完,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他还是不能习惯和那么漂亮的眼睛近距离对视,心里虚虚的。

    程皓其实没什么胃口。炒面干巴巴的,他吃到一半就放下了筷子。宋锐埋着头,一直把那盒不怎么好吃的炒面吃得见底。

    他下午还要出去干活。

    宋锐从辍学就开始赚钱。当搬运,当帮工,当快递员,沉默地干着所有不需要学历的能赚点用廉价劳动力换钱的工作。大多都是临时的,哪里有活能干就往哪里去,在夹缝里生存。

    程皓等他再次出了门,才感觉这间房子里宽松了不少。

    宋锐的人冷是冷了些,只要以后习惯了这样的相处,就好了吧。现在没有一个地方愿意收留自己,程皓应该感谢他的。

    程皓想到了什么,他复杂的目光穿过房间的门,落在自己那个行李箱上。里面不只有他的东西,箱子的最底层,还压着一封律师函。

    他有一件事情没有告诉宋锐。如果说了,程皓觉得自己很可能会被赶出去。

    他想不明白。他爸之前也算不上是多大的一个官,顶多在小地方说得上几句话而已。偏偏他进去之后,还有人肖想着他们家或许还有个老底。一个贷款公司找上门,把手上几张合同纸拍得噼啪作响,振振有词要他还他爸欠下的十万块。上面确实有他爸的签名。

    程皓被吓到了。

    他以前哪里遇上过这样的事。前一刻他还是个靠着家里养活的人,转眼就变成无处容身,身负债务所以到哪里都不受欢迎的弃子。要用他乏善可陈松松垮垮的人生阅历,一力扛住生活这座大厦突如其来的倾轧。

    生活跟你翻脸的时候,从来都是不挑时间不讲道理的。就好像是,所有的东西都没有预兆地崩塌在你面前。

    程皓对此深有体会。他只能感到在天塌下来面前,自己渺小又可怜的无力感。

    他攥着轻飘飘的那几张纸,一个人仓皇地去找律师,找一切能找的人。

    程皓脸皮薄,那段求人的时候他过得多艰难,心急如焚,四面碰壁,一夜之间他仿佛被世界彻底排挤在外。有时候他们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着什么晦气的东西。程皓还欠着一屁股债,谁摊上谁倒霉。

    回想起来,那是他过的最落魄狼狈的一段时间了,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自己求人的时候强笑的脸有多难看。

    程皓仰倒在沙发上,目光空洞地看着天花板。

    宋锐他……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

    他在更早的时候已经和他们家的那些亲戚几乎没了联系。所以程皓才能像现在这样,偷偷地卑鄙地住进宋锐的房子里。

    程皓一点也不打算让宋锐知道这件事情。

    来的时候就做好了决定,他不可能把宋锐也拖进这趟浑水里。对宋锐太不公平了,他们家对不起宋锐的地方太多,现在这笔债算到了程皓头上。

    还有,他害怕被赶出去。毕竟分人家的房子住这件事,程皓现在已经很无地自容了。

    以后,他要尽量多对宋锐好一些。人冷就冷一点吧,他想。反正这段时间别人的冷脸他还见得少吗。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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