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南辞也披着外衣,揉着眼睛看我:“是你啊,我还以为谁半夜不睡觉,小园香径独徘徊呢。”
“吵醒你了吗?”不禁有些自责。
“没”君南辞揉着肩膀挥挥手,“本来就失眠。”
“还因为你师傅的事情睡不着么?”我有些担忧地问,“絮楼她还是那个想法。”
其实我有回去找过乐絮楼,但她似乎做好了与青灯长眠的打算,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真奇怪,最初明明说过想要做人类却比谁都害怕老。
摆手,君南辞撅嘴道:“师娘是靠脸吃饭的,但却总不知道师傅喜欢的是她的人,又不是那张脸。”
我也抿唇一笑不置可否,
君南辞走到我身旁,用指甲扒拉栏杆上的树皮。
“咕噜——”
寂静的夜里,相对无话的二人俱是听到一声突兀的怪音从她肚子里传出来;
“呜呜,突然好像吃菠萝 啊”
童心未泯的十二岁,如是朝面无表情的我抱怨道。
==================================
千里之外湖湘之地,贯通四海通路,凭着交通枢纽的优势,素以繁荣昌盛闻名。
浣城车水马龙络绎不绝游商广布。
同时也鱼龙混杂良莠不齐。
有富得流油的人纵情声/色,也有沿边乞讨的人被一次次冷漠地拒绝。
孑然一身来到大城市,穷的人就会更穷。
物质上越满足的人越是不屑于道学的论调,因着如此师徒只能挤在简陋搭好的竹屋里,比之在峤州更为艰苦。
日暮斜阳之时,君南辞蹲在屋外的菜地上,执一根树枝在泥土里写下山脚书院里朗朗书声里常常朗诵的诗歌——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堂前布下一层阴影,飒爽的字迹亦是收了尾。
用白布仔细包着的烧饼落在我的手掌里攥紧,再松开。
君南辞接过了,我努力将语气揉碎让她听不出此间起伏:“想她了?”
花儿总要凋落是让人无可奈何的事。那翩翩归来的燕子好像旧时的相识。
逐字逐句翻译出来,横竖撇捺写的都是那进京了之后便杳无音信的唐雨霖。
但我竟然还抱有期待,信了锦瑟的话,想抓住她已经遗忘的前世哪怕一丁点线索。
也是即便她前世确实对我有过好感,但今生有了唐雨霖,那份可能恐怕早就消失殆尽了吧。
就在她饮下孟婆汤的那一刻开始,也意味着她第二次放弃了我不是麽?
分成两半的烧饼送达嘴里却尝不出甜意,君南辞咬紧了,言不由衷地道:“又是六年了”
又是六年了,君南辞真的长成了君南辞。
不会跟幼时一样看见我回来就情迷地抱过去在她怀里蹭,学会了避嫌,变得很少泰然自若地牵我的手。
承担起了养家的重担,会出去找活计做,照顾酗酒的师傅。
生活上有很多苦,我看在眼里但君南辞从来不把情绪主动与我分担。
君南辞变了,或者说,唐雨霖天真无邪的君南辞变回了宋期雪认识的那个高深莫测的君南辞。
六年来,君南辞变成君南辞的过程中,我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靠近。
但每次君南辞都不与我提,逃避着敏感的话题。
却在每个无人处,絮絮叨叨这些年遭遇的逸事。
我终是下了决定般走近菜园,抵着墙低声道:“其实唐雨霖曾经回来找过你。”
咀嚼的幅度小了下来,犹疑的语气比意料中平静:“哦?是吗?你们见面了?为什么是见你,不是见我呢?”
“因为她爱上了别人,所以不敢面对你。”努力让语气显得平静,由于隐瞒而泛滥愧疚绵延起伏,“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不想让她见到你。”
“你为什么不想让她见到我?”迟钝的人还是没有懂话里的意思。
那堵墙就要支撑不住残存的勇气了:“因为我自私,我怕你们见面以后,你又不要我了”
“怎么会,期雪,你会不会是想多了?我怎么可能会不要你,我”话说到一半,那些即将被忘怀的前尘往事刹那间纷涌而至,君南辞苦笑,我却在冷笑,我也曾痴傻地认为她不会不要我,痴傻到直到被抛弃的那一刻都恨不起来。
“可能是因为被抛弃过,因此很惧怕那种事情再次发生吧”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僵硬的指节用力按在背后的墙上,仰头望向浩瀚的苍穹,关了很久的情绪一旦失了闸门,就像倾盆大雨一样倾泻出来,再也阻挡不住。
回忆起那段时光,那个时候的我还不像现在这样漠然于世,很久很久以前,在我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总是以为天地只是一间房屋,三亩田地,俩湾溪河和数不尽的鲜花与鸟禽构成的,而同我一样鲜活地存在着的唯一,只有她,所以我甚至单纯地以为,世界上只有我跟她俩个人的存在。
喜欢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玩耍,累了就靠在她的怀里睡觉,她的睫毛扑动瞳眼闪烁,收敛沉寂的星光,说话的时候嘴角弯起,用温润如玉来形容再适合不过。
她的满腹心事藏在微笑的表象之下藏着什么,我至今仍不能读地通透。
我就是被她这样温和的表象欺骗了,沉溺于这份宠爱之中,以为那风平浪静的十年半载其实是可以直到永远的。
☆、隔墙宥暗语(下)
无论是天上还是人间,世界远比枯燥的泉境里精彩万倍。
凤凰说中了,君南辞最终还是遗忘了我。
越想越觉得残忍,所以凤凰问我是想转世为人还是继承龙族的时候,我差点就一赌气毫不犹豫地选择忘记那段日夜折磨我的时光了。
不其实还是犹豫了的,在我想要忘记的时候,那段时光却在提醒我真的舍得忘记么?
想一直能看着她就好。
哪怕代价是嫁给凤凰,承担延续龙凤香火的重担。
呵,一向淡定的君南辞,竟然因为这个决定开始恼怒了。
虽然不知道她们在后院说了什么,但是从他人的议论中我才第一次意识到,她跟凤凰的那段感情远比我想象中的坚固。
所以我也不过是她们恋情的插曲而已?
忽然之间,就像是什么宝贵的东西被侵略了,我果然不是什么圣人,还不配成为天人,才会有这种可耻的占有欲,哪怕那人从来就没有属于过我。
分明是奉命下凡捉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又开始追随君南辞的脚步。
狡猾的乐絮楼用狐毒将我击了个两败俱伤,我只能拖着染病的身子去找唯一的同伴疗养。
想着能见她一面,被摧残地混沌的理智都好像安顿了下来。
当时的那份心情就是这样的不可理喻。
痛苦并期待着,期待大于痛苦。
君南辞,她在跟一个凡间的女子谈笑风声。
疯了吗?她可是天人啊?竟然跟我说,是真心喜欢锦瑟。
她说不想升天,那我好不容易做出的选择又有什么意义?
狐毒素的作用之下,我越来越不能左右自己复杂的心情了。
我看见那个魔性驱使下病娇的自己,越来越疯狂
反正锦瑟的死期也快了,我只是提前送她上路而已不是麽?
我是在帮君南辞而已,才没有什么自私的想法
凤凰不是说过吗?几亿年的修为毁在所谓的爱情上面太可惜了
什么爱情呐,君南辞是天人,天人怎么可能会有爱情
锦瑟姑娘的命这样苦,死也是解脱吧!
《宅书屋》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