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两个人都喝了点小酒,许望舒撑着把伞,斜在叶博头上,步伐有点蹒跚。叶博笑着说:“你醉了。”
“你也是。”
“嘿嘿,哪有啊?”叶博揪着许望舒的脸颊,心说这脸上没肉啊,揪着就是没意思。
“疼疼疼……”许望舒龇牙咧嘴地别过脸,硬把自己脸上那块皮从小白手里拽了出来。
许望舒说要挤地铁,叶博拍了拍口袋,许望舒炸毛:“你这臭毛病啥时候能改改!”
“你白痴啊。”叶博笑着,“没这玩意儿我拿什么保护你?”
“真男人都是赤手空拳的。”许望舒正经脸。
“赤手空拳你妹!”叶博一脚把他踢飞,站在路边大喊了声,“taxi!”
“哎呦嗨,飙英文嘿!”许望舒摇着小尾巴,小爪子挠着叶博的肩膀,屁颠屁颠地跟着挤到后排座位上。
“叶博……”司机用蹩脚的中文说。
叶博顿时全身肌肉紧绷,按住许望舒的肩膀,冷声道:“冈村建介?幸会了。”
许望舒多少知道吴门跟日本人有过节。他一把抱住叶博,用日语说:“有什么冲我来!”
叶博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微微惊喜的神态:“你还会日语?”
“一点点……”许望舒低头谦虚了一下,还没回过神,叶博突然贴过来,一只手迅速拉开车门,贴着耳朵低声说了句“找珂哥”,随即将他蹬出车外。建介立刻一个急刹车,许望舒被这力道一甩,飞出老远。肩膀重重栽在路边,他连滚了两圈靠在路阻石上,弓着腰大口喘气。
建介刚要挂挡掉头,叶博迅速掏出枪抵在男人的后颈处,“他跟吴门没关系。冤有头债有主,我相信你也是讲规矩的人。”
建介不可置否地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可能他也就会那么几句中文。叶博看着后视镜,等许望舒踉跄着大步往回跑,离开了视线,他才说:“你哥是我要杀的,放了不相干的人。”
建介用他那一级不到的中文说:“那个叫许望舒的人很好对付。”
叶博用枪死死抵着男人,“你他妈的到底想干嘛!”
“让你生不如死。”
男人说中文的声音太滑稽了,叶博恨不得让那张嘴永远说不出话来。他沉声说:“其他人不要盯了。我一个人顶罪,够了吗?”
建介微微诧异地看着他,而后一笑,“够了。但你……会死得很难看。”
“悉听尊便。”
出租车一路开了二百多公里,在山脚下停了下来,接应建介的只有两个马仔。冈村死后,日本那边内斗得厉害,叶博拉拢其中一派,把之前抢过来的军火生意归还,又暗中协助他们将冈村最亲近的一支清理干净。建介是只漏网之鱼,现在抓他也不过是拼个鱼死网破。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无所有的人战斗力最强。叶博从前是吴门最锋利的刀,现在这把刀钝了。爱人许望舒,兄弟张云珂、程远,师傅吴湛,甚至连樊文杰和潘瑜都成为了他的顾虑。
右肩摔了个粉碎性骨折,定了三个钢钉,许望舒坚决不住院,跟着张云珂去找叶博。樊文杰也要帮忙,许望舒默许了,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
许望舒了车牌号,又用樊文杰的关系,调监控查到那车已经往城外山区的方向开了。他执意跟着张云珂的车一道去。张云珂在车上递给他一份文件。
“这是什么?”
“叶博的资产,他之前托我转到你名下,你看看,没问题就签字。”
许望舒手抖着捏着不算太薄的一叠纸,双目赤红地吼道:“这算什么!交代后事吗!早就不想活了?!”
张云珂的声音很低,甚至是安慰的口气,“未雨绸缪吧。许老师……你别太激动,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我也不许他有事!叶博!混蛋!气死人了……”许望舒极力控制着声音,泪水不可控制地在眼眶里打着转。他猛吸一口气,不让自己哭出来。叶博一定不会有事,他要救他出来。
这场小雨一直没停,外面的天阴沉沉的,白天就像黑夜一样,见不得光。
手机和枪都被没收,眼睛被蒙,嘴被堵上了,四肢被捆住不能动弹。接下来的危险和折磨不可估量,叶博反而很平静。他不想死,却愿意赎罪。
全力以赴的一脚踢在腹部,叶博顿时蜷缩起来,又是一脚踩在他的背上,他想咳嗽,却被堵住了嘴,内藏出的血呛在口腔里,从嘴边溢了出来。
疼痛让人软弱,爱让人坚韧。
阳光明媚的早晨,许望舒带着金色的光圈出现在他的生命中,问他的尊姓大名;
认钱不认命的赌场上,许望舒骗他说来试试手气,结果是来保自己的学生,他的弟弟;
松木幽香的老宅子中,许望舒说会心疼他;
漫天飘雪的黑夜里,许望舒在暴怒中给了他一个温柔的吻;
商场中的不期而遇之后,许望舒要他的一心一意;
被潘瑜拒之千里后,许望舒抱着他说了“我爱你”;
第一个七夕的前一天,许望舒用信用卡分期给他买了块表……
也许是怕他还没受什么罪就被呛死了,塞在嘴里的布被拿掉,叶博咳嗽得痉挛,声音却不大。接着,应该是铁棒之类的东西打在他的腰侧,肋骨好像断了,他看不见,但这疼痛他还能忍……
plex的小房间里,许望舒被绑着怒吼着说没有劈腿,他还是打了许望舒;
黑猫不睡的包间里,许望舒气势汹汹地找他复合,说总要试一下的;
急诊室的病床上,许望舒一勺一勺地喂他喝粥,说要把他养圆了;
四十天的“冷暴力”之后,许望舒戴着老叶家的小银戒指,说他们是要好好过日子的人;
从看守所出来的那个下午,许望舒站在离开的原地等他;
又一个冬天,又是一场大雪,许望舒带他回家过年,为了他,整整跪了一夜……
建介凄厉又残暴的嘶吼在耳边响起。不知什么东西猛然砸在了大腿上,叶博感觉整个躯壳都被砸碎了,四散在无尽的深渊里,混杂在建介的失兄之痛中,救赎着他不堪回首的黑色过往。
他声嘶力竭地低吼了一声,失去了意识,只剩下微弱的呼吸,随时可能冰消气化。
许望舒赶到的时候,叶博已遍体鳞伤地躺在地上。那三人是如何被张云珂、程远制服的,他都无从顾及。他椎心泣血,想把叶博送上车上却因为受伤的肩膀而做不到。樊文杰一个健步上前,抱住叶博,和邱柠一起把人抬上救护车。
叶博嘴边全是血,在煞白的肤色上甚是显眼。许望舒看着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他握着叶博的手不敢放,嘴里念念叨叨:“你不准有事!这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啊,你就要寻死……你这个混蛋,你要是死了,我该怎么办?你他妈的要敢死,我就到阴间找你算账!你这个混蛋,王八蛋……”
樊文杰眼睛也红红的,拍拍他的背,“许老师,会没事的,博哥一定没事的。”
许望舒“嗯”了一声,实在是没有心力搭话。
邱柠看了一下叶博的伤,表现出一名医生该有的镇定,安慰道:“许老师,抓博哥的人应该只是泄愤。这种事情,我也经历过……骨头可能断了,但是不会有生命危险,就是怕——”
樊文杰拉了邱柠一把。邱柠立刻闭嘴。
“怕什么?”许望舒猛地抬头看向邱柠。
“现在没拍片子,我也不能下定论。但博哥主要器官没有受到重创,也没大出血,不会危及生命,你放心。”
许望舒稍稍松了一口气,但想到骨头被生生打断,他自责地给了自己一个巴掌,刚刚收住的眼泪又一个劲地往外冒。
“许老师,你必须稳住啊。博哥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保全大局?你自己也得养好身体……”樊文杰指了指许望舒受伤的左肩,“你要是倒了,真的放心让别人照顾博哥吗?”
少年在这个当口表现出的成熟和沉着让许望舒刮目相看,他看着樊文杰,欲言又止,最后小声道:“叶博把你当弟弟看的。”
樊文杰一愣,笑了下,“我知道。博哥对我很好。”
叶博被送进手术室不久,张云珂和程远都赶了过来。他们本没有要赶尽杀绝,但建介自杀了。许望舒连恨都没有,他知道,这是叶博自愿的。但是他怨叶博,怨他没有考虑过自己,就这么只身赴险。这和抛弃有什么区别?
张云珂走到他身边,“你脸色很不好,去休息吧。小柠说叶博没有生命危险的。”
“我没事。”许望舒固执道,“我要等他醒过来。”
“他会没事的。”张云珂总是这么镇定自若。
“我等他醒过来。”
叶博从手术室出来,直接转进了普通病房。大腿股骨骨折,里面放了钢板,据说要两年才能拿。许望舒听医生这么一说,眼前又是一黑。他抹了把脸,尽量不在众人面前哭哭啼啼。张云珂和程远眼眶都红了。张云珂抿着嘴一句话没说。程远远远看了躺在病床上的叶博一眼,立刻侧头吸了吸鼻子,走到走廊尽头,背对着所有人。林未跟过去,安静地站在他身边。
叶博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张云珂守在他床边。
“许望舒呢?”
“他啊,昨天不听劝,体力不支晕过去了。”
“他没事吧?”叶博忙问。
“没事,许老师身体素质那么好,能有什么事啊?”张云珂努了努嘴,“咧,今后几年你得靠这个。”
叶博看着床边的拐杖,低头“唔”了一声,突然看到左手无名指上套了个木质戒指,“这特么是什么鬼?”
张云珂耸耸肩,“许老师趁你昏迷不醒的时候套上去的吧。”
“许望舒!”叶博一声气贯山河,张云珂被震得直接飞贴在墙上。
叶博崩溃大叫道:“许望舒你给我过来!求婚仪式都木有是几个意思啊!还有拿一块破木头就想打发我,做你的白日梦吧!”
病房门被“嘭”地撞开,可怜贴在墙上的张云珂瞬间压成了肉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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