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我吧。”
他什么也没有解释。
第27章 杀死上将（十七）
时空缝隙是怎么炸掉的呢，没有人知道。总之整一栋楼都塌了，墙壁上的时空缝隙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它去了哪里。秦晟由于前几天监控录像里他曾进入实验区而接受调查，最后不了了之。任星罗并不知道他为何没有被捕，可能是没有直接证据，也可能是皇帝想把秦晟留给他，像一个玩具。不久后，任星罗被皇帝禁止继续打听时空缝隙被毁的意外，他得不到相关的讯息，第二天就在病房里发疯吵闹摔东西，皇帝彻底怕了他。
他的情绪很不稳定，出于安全考虑的目的任星罗被很多人看管着。几天后任星罗决定出院，于是他就出院了，皇帝不愿意违逆他。任星罗成为联邦帝国最最高大最最孤独的一个人，在皇帝的耐心消亡之前，他屹立不倒。
任星罗搬到了宫殿里养病，事实上出院之后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躺着睡觉。
他的房间在十二楼，又大又空，因为任星罗不喜欢在家里放置多余的东西。他躺在床上，就像是躺在了一个空房间里，没有别的人，全世界只剩下他自己。他不清楚自己的伤具体有多重，他没有问，甚至根本不关心。他认为自己是一具行尸走肉。事实上虽然他漠不关心，但他的伤势已经渐渐好转，他可以下床不需要依赖轮椅。
与身体的重生产生对比的，是他心灵的日益衰竭。
任星罗从床上下来，光着脚走进了盥洗室里。他要照镜子。镜子里他不意外地看见了一位憔悴苍白的任星罗，一道骇目的伤口正凝固在脖子上休憩着，外表是一层血色的痂，他认为这是蜈蚣的壳，细密的缝合针脚则是蜈蚣的腿。任星罗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好可怜”，喉结牵动了伤口，蜈蚣的脚动了，像是要活过来一般。见状他像是个捉虫子的孩子般天真地笑了。
他在洗脸盆里洗了脸，拨了通讯，他告诉明庆：“我要见秦晟”。明庆没有拒绝。大概两个小时之后他的房门被敲开了。
秦晟一身的军校制服，他身材颀长，很有风度翩翩的气质，就是有些憔悴。任星罗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秦晟，把他从头到脚都看了一遍。秦晟拧着眉，想去拥抱他又忍住了：“你之前消失了这么久，我甚至担心你死了。你伤势好些了吗？”
任星罗正站在窗边，窗户很大，正汩汩地涌进来冷风，把窗帘吹得到处摇摆。明明屋里开着暖气，他却要开着窗吹风。
“不冷吗？”秦晟要帮他关窗，任星罗却拦住他。
“我已经好多了。”似乎是为了证实自己这句话，任星罗用他完整的右手拖了一张原木凳子，秦晟见状上前去帮他，椅子被二人贴着窗户边放下。任星罗坐到凳子上翘起了二郎腿，秦晟无奈地站在他身前。任星罗说：“我没事。”
秦晟不这样想。在他眼中，任星罗瘦削了很多，他穿着宽宽大大的睡衣，又薄又苍白，像一只纸片做的人。眼下青灰浓重仿佛不曾休息好，只能用憔悴、大病一场这种词来形容他。他挽起的袖子下、领口里，全是青紫和结痂的伤口。最惊人的是他脖子上的伤了，秦晟知道这几乎是致命的，他没有死去已经是奇迹。他已经听明庆说了任星罗在实践任务里被同伴攻击的事情，秦晟的心因此隐隐作痛，他满怀着占有欲和兴奋将时空缝隙炸毁的时候，任星罗正被人割喉、正被人抛下冰冷的水中。多么讽刺的巧合。
“你最近因为时空缝隙的事情有了麻烦吧？”任星罗又说。他在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给自己一根，又递给了秦晟。
最初秦晟被接受调查无果之后回到了学校，惊觉任星罗的失踪。他很快打听到了学校里有两个三年级的学生因谋杀罪被捕，事件据说是在实践任务之中发生的，学校有意不让这件事扩大影响，让所有三年级学生缄口不言。但秦晟很快意识到了任星罗是那位被谋杀的人。他联系不上任星罗，一度怀疑他去世了，但他翻遍了新闻也没有皇室的讣告——太子逝世说得上是大事件，皇室不可能隐瞒着。
秦晟因此寝食难安。
他又去了一次实验区，竟然正撞上了任星罗。
那个人形销骨立，绝望地站在废墟里，仿佛也要化成碎片。
秦晟避而不答，“你现在可以抽烟？”
“我想抽就抽。怎样都可以。”任星罗不以为然，他像从前那样，捧着打火机的火苗给秦晟点了火，然后是自己的。
秦晟不忍心阻止他，只能由着他去。
他又问：“说话会疼吗？你少说一点。”
“会，没关系。”说着任星罗脖子上的蜈蚣又动了，他又晃着脑袋，说，“太遗憾了，时空缝隙消失了，我再也回不去了。”
秦晟沉默了会，说：“对不起。”
任星罗颓唐不已，他垂着头，看起来很茫然憔悴。病气给了他另一种异样的美感，秦晟却无力欣赏，他知道到自己的做法阻碍了任星罗的某种打算。
阻碍了他离开这个世界，永不回头。
任星罗无奈地笑了，“你为什么要道歉？你本来就打算炸掉时空缝隙，即便我告诉你不要毁掉，但你为什么要听我的呢。说到底我对你有隐瞒，一直以来都是，我比你卑劣得多！其实现在说这些也是平添烦恼。但我还是想说，因为我累了。”他恹恹地丢掉烟，任它炙烧着地毯。
秦晟心情复杂，他想问任星罗为何要回到过去，但说不出口。
任星罗突然问，“你后悔炸掉缝隙吗？”
“你真的想知道吗？”秦晟并不屑于撒谎，哪怕是这种时候，“我怕你不想听。”
他对任星罗从来都有隐秘的占有**，因此时空缝隙被急切地毁在他手中。
“你不后悔。因为你爱我？因为我是精神病人？”任星罗脸上全是茫然，“看来时空缝隙的消失可能是注定的变数，算了。”
秦晟说：“我爱你，所以我不会让你进入缝隙。这才是注定的。”他的眼里跳动着隐忍的疯狂。
“我知道你爱我……”任星罗棕褐的眼睛凝固着深深的遗憾，“但是我不能给你想要的。”
秦晟没有回答，只是叹息着去吻他的嘴唇。
一个绝望无望的吻。
任星罗的心几乎要碎了，他想起了昔年秦晟还是个道士时，曾在那片风雪里吻他。与这个吻何其相似。
“你走吧，”任星罗推开他，又点起来第二根烟，他回避什么似的，“我要睡觉了，再见。”
换成平常，秦晟肯定会问他你睡觉还点什么烟，但他这次什么也没有说，他心烦意乱。任星罗已经摆起了一只手，是告别的意思。
秦晟没有动，他问：“我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
“你这话问得……”任星罗有一些无可奈何，他摸了一下下巴，很快绽开了甜美的笑容，“等我病好了再见吧。”
秦晟眼眸冷下去，径直往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时他停住了，又回了头。他正换了一副正常的表情，要问任星罗是否以后不再就读军校了。却见任星罗侧坐在了窗户里——这个苍白的病人注意到了秦晟的惊愕，微笑且轻轻地说了一声“再见”。秦晟辩出了他的唇语，霎时间意识到，他要自杀！
他冲过去，喊道：“任星罗！”
秦晟要去拽住他的脚，然而在这之前任星罗已经向仰面着倒下，消失在窗外，他抓住了一片飞舞的白色窗帘。
窗户外只剩一块灰色天空，别的什么也没有。
他听见了“咚”的一声响，也许是“砰”，总之是沉闷的撞击声。秦晟如遭重击，仿佛坠楼的人是他自己，仿佛那个人砸在他身上，把他压迫得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失去了声音。
楼下很快传来了聒噪声响，很多人慌张地叫喊着。
秦晟心的空了。
太子逝世。这个消息很快就飞奔进了千家万户，人人都知道皇帝又死了第二个孩子。讣告里没有提及太子的死因，皇帝还是那个谨慎之极的家伙，他甚至没有打算在讣告里把任星罗的名字写出来，更不要说公开葬礼了。
葬礼因此没有任何的媒体参与，空荡荡的灵堂只有几位牧师、一副棺材和几位亲属而已。秦晟没有被皇室允许进入葬礼，他什么也做不了，又回到了学校。
皇帝很受打击，他甚至不知道该把责任归咎给谁。他有一点迁怒秦晟，但理智上又不能完全怪他。他很快开始怨恨自己，认为是自己逼疯了太子，导致他自杀。皇帝想，他本就该同意任星罗的意愿，让任星罗去首都大学读文学和历史的，这样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
皇帝在重压下迅速认可了自己的想法，像一种本能的逃避，太子之死就此在他心中盖棺定论。这件事掀起了一阵波澜，很快又消失了。皇帝平添了白发，少了一个继承人，墓地多了一座新坟，仅此而已。
战争愈演愈烈，几年后秦晟进入了军部，皇帝断断续续地听到他的消息，似乎他是个颇为聪明的人，他到了战场上，立了一些功劳，爬得很快。可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都被他占了。皇帝没有继续迁怒他，但是他并不是很喜欢见到秦晟，也许秦晟也是如此，因为他们都会在见到对方时想起另一个人、另一段往事。
2969年5月，任星罗死后的第十年，在议会的要求下三皇子诞生了，帝国普天同庆。皇帝又有了继承人，他松了一口气，开始忙碌另一件事情。
只有少数的人知道皇帝违背伦理与法律，委托某些人正在制造克隆人。这是一件危险的事情，被知情人认为是皇帝偏执倾向的反映之一。所幸这件事没有被公开，克隆的婴儿也在两年后顺利呱呱坠地。这个克隆婴儿在远方的约德星球里被一对贫穷的夫妇收养了，天真无邪地与牛羊一起长大。他长着与任星罗一样的面孔、流淌着一样的血液，皇帝却认为他不会经历从前的痛苦，他会有完全不一样的人生与快乐。
那任星罗孤独的灵魂又去了哪里呢？事实上他回到了这个崭新的躯壳之中。
秦晟不希望你死去的话，你自杀被杀都不会死的，只会变成灵魂存在。这是他的世界。
[没完没了了……我还得重新活一次？]
已经是另一副躯体了。克隆的你，又得到了原本的灵魂。如果这个世界的记忆让你过分痛苦，你可以选择遗忘。
[那就忘了吧。我会重新开始，杀死秦晟。]
2989年底，全新的任星罗又遇见了秦晟。他在被袭击的那一夜又想起了过往种种，决定用秦晟的□□杀死他。
任星罗对秦晟说再见，并不是一句普通的告别。秦晟不知情，但任星罗知道他们仍是会再相遇的。每一个时空、每一个世界，他们都会纠缠在一起，生生世世地延续上辈子的罪恶，直到所有世界被终结。
第28章 杀死明星（一）
早晨八点钟，巨像影视公司宿舍里奔进了一个高个子女人。她瞄着房门号，在105房门前举起了拳头，狠狠地砰砰乱锤。她力气很大，表情狰狞像是里面住着一位仇人。锤了十来下之后她改用脚踢，一边喊：“任星罗！任星罗！”
被叫魂的人从被子下钻出来，他头疼欲裂地去开了门：“你发什么疯啊齐齐？”
“我来提醒你试镜。”任星罗的助理齐齐踩着十几公分的高跟鞋，坚定地用鼻孔看他，“你绝对忘了。”
“我记着啊。”任星罗无力地举起了手机屏幕，“7：59分。我八点的闹钟。”
“你的时间不准！”
任星罗懒得理她，“强词夺理。你要叫我直接开门不就好了？砸门这么大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勾搭了哪位富商，正房太太上门扇我巴掌来了。”
“我没带钥匙。还有别提郑颜玉的事情，这事就当不知道，别人问也别说。郑颜玉正发疯呢。”齐齐最爱提醒他谨言慎行，“你快换衣服，我在外面等你。”
任星罗一时失语。他揉了一下头发，“你要陪我去？珊姐呢？”
“她今天身体不舒服啦，指派我陪你去。前阵子忙电影节陆嫣的事情累坏了。”齐齐叉着腰像只茶壶，“快点，好好打扮！”
任星罗打了个哈欠，“知道了。”
他面试的是《大陆的故事》剧组的一个男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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