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卖还能怎么办？拉去屠宰场吗？”康爷说到这里，神态有些激动，敲得桌子“砰砰”地直响。
唐老爷子给他倒了一杯水，说：“冷静下，等会别又躺回床上去了。”
康爷猛地大灌半杯水，终于让自己平静了一些，整个人都有点垂头丧气。
“那朋友人不错，阿黄过去不愁吃，就是要帮着干点农活，我们家田都荒了几年了，也不知道阿黄还记不记得怎么耕种。”
“也许还有其他法子呢……”
康爷在唐蔺家呆了一个下午，唐蔺站在小别墅门外，望着前方佝偻着背的老人牵着一头黄牛缓缓离去的背影，驻足看了许多。
康爷在他们家和唐老爷子提起卖阿黄的事，又过去了几天。似乎卖阿黄的事只是口头上说说，唐蔺这几天还能看到康爷牵着阿黄在唐家村溜达的画面。
高考的成绩也终于出来了，唐蔺早有所料，这成绩比上辈子可是差了一截。唐老爷子看了他成绩两眼，啥也没说。榅婆倒是有些可惜，她还是挺希望唐蔺能够上个大学的。
高考成绩出来后，唐蔺回了一趟学校。同学间虽许久未见，但是很快又玩做了一团。唐蔺原宿舍的人成绩各有差异，不过都在自己预料之中，大伙也没啥好伤心的。李田算是超常发挥，高兴地招呼全宿舍的人一起去卡拉ok唱歌，庆祝一下高中生涯的彻底结束。
他们在卡拉ok里鬼哭狼嚎了一个晚上，又在大排档里喝着酒吹嘘到半夜，才醉醺醺地去了李田的家，众人在他家的大厅倒了一地睡了一宿。李田父母也没说什么，知道他们高兴，就任由他们疯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还给他们做了丰盛美味的早餐。
庆祝完，一同生活了三年的舍友，在李田家门口挥手作别。分别的感伤很快就被温柔地放在心底一角，希望每个人都有全新的生活。
唐蔺回了唐家村，发现唐老爷子和榅婆的面色都不太好。一直到了晚饭的时候，唐蔺才从唐老爷子的口中知道，康爷已经把阿黄卖掉了，卖给了他曾经说过的那个朋友。
卖阿黄的事还是发生在今天早上的时候——唐蔺还在李田家里熟睡的当口。
康爷的朋友特意借了辆货车过来的，康爷亲手把阿黄牵上了后车厢。阿黄大概是知道康爷要把自己卖掉，一直在“哞哞”地乱叫，叫声凄厉可怜，仿佛要把嗓子都吼哑了般。在登上后车厢时，也不管康爷怎么拉，就是拗着不肯多迈一脚。康爷一直对着阿黄不停地说着“你过去了要好好吃饭，要好好听话”这两句话，围观的村民都不忍看这个场面。最后康爷是和其他人一起把阿黄拖上货车的，康爷也不管阿黄凄厉的叫声，直接就让他朋友把车门给关上，赶紧开车离开。
阿黄被拖上了车，康爷连头也不回地往村里走了。阿黄也就这样直接被货车拉走，离开了唐家村。
唐蔺听着榅婆给自己说的这些，脑海里都能想到那时候卖阿黄的画面。唐老爷子今儿抽旱烟都比平日多了，榅婆也没有心思管他，心里还在为阿黄的事唉声叹气。
康爷明天就跟着他儿子去市里定居，吃过晚饭后，他把一些用不着的东西送到了唐蔺家。康爷似乎又瘦了，衣服里露出来的手臂肉都贴在了骨头上，瘦骨嶙峋的。
“这些吃的喝的我就不带过去了，你们喜欢的就留下来，不爱吃的就扔了。还有这些玩意儿，还挺新的，你们都留着用吧。”
康爷把一袋子东西放到地上，指着说道。
唐老爷子翻了翻那些东西，抬头问他：“这是不打算回来了？”
康爷大笑，说：“哪能呢，春节还是要回来拜拜老祖宗的。”
唐老爷子也跟着笑道：“那你还带这么一袋子东西过来，吃的留下就行，其他的你赶紧收拾收拾带回去。”
“瞧你那样。”康爷说，“行行行，其他的我带回去，吃的你们可别浪费了。”
“成了，就你这啰嗦劲。”唐老爷子道。
“哎哟，我这脾气啊，真是受不住你。”康爷指着唐老爷子，要怒不怒道。
唐老爷子睨了他一眼，说：“得了，把力气省省。”
两人互损了好一会，康爷就扛着他那袋子东西回去了。榅婆把康爷给的吃的都搬到了厨房去，唐老爷子又深深地抽了口旱烟。
唐蔺无奈地劝道：“爷爷，你今儿这旱烟可是抽过量了。”
唐老爷子哼了一声，脸上不太乐意，但是还是抖了抖烟管子，把烟管子收了起来。
唐蔺瞅着他的样子，摇摇头，明明舍不得自己的好友离开，又要气对方，他爷爷这脾气啊，就是拗。
第二日，康爷一家都过来接他，唐蔺他们都过去给他送行。榅婆对着康爷说了好几句注意身体的话，唐老爷子则是沉默着，啥也没说，只是在康爷上车前轻轻地拍了拍这个老伙伴的肩膀。
村子里和康爷关系很好的老人都过来跟康爷说了几句话，大都是让他好好跟着儿子过日子，时常回来看看。
康爷的眼眶有些红，明明知道春节都会回来的，但是就是忍不住红了眼睛。
对于他们这些老头子来说，现在的日子真的就是活一天多一天了。一年回来唐家村一次，也不知道他们中会不会有人先一步离去。一年可也不算短啊。
众人说了一会话，康爷就坐上车，只听引擎转动的声音，这辆银灰色的轿车渐渐驶离了唐家村的石子路。
唐老爷子站在原地许多，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唐家村好似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这里再也不会出现一个老头子牵着黄牛溜达的画面了。
第56章
康爷离开后过了一个星期, 这一个星期唐蔺一直呆在唐家村，时不时接一点帮厨练练手顺便赚点钱。唐老爷子自从对他说房子的事他来解决后, 就变得有点忙，有时候出门也不知道上了哪去。唐蔺问起, 也只是说让等着, 别的一再不多说一句。
榅婆院子后面的菜已经长好了, 今天他过来给摘一些打算做点凉拌菜, 榅婆最近都在念叨着天气太热，胃口都要热没了。
唐蔺这边刚下地抓了两把菜，那边唐老爷子就从外面回来了。他正巧从榅婆家后院子这边绕过去，唐蔺就直起身叫了他一声。
“爷爷你这是又上哪刚回来啊？”
唐老爷子走到小田地的外面, 看了看种着的菜，说道：“你这小子哪来那么多问题, 豆角多抓两把, 回去泡起来吃。”
唐蔺听着他话，又下手多抓了一点豆角，示意他分量够不够，唐老爷子点点头, 说：“行了行了，这些就够了, 泡的时候记得多放些辣椒仔，酸辣酸辣的吃起来才好。”
“成呗。”唐蔺应道, 又给抓了一小手的青红辣椒放到一边的菜篮子里。
唐老爷子瞅着那菜篮子，站直了身, 摆手说道：“我先回去，你继续摘。”
唐蔺看着他晃晃悠悠朝家去的背影，只好咽下了想要念叨念叨他的话。得咧，这老小孩看起来还有点分寸，应该不会拿自己身体乱来。
唐老爷子把自家轻合在一起却没关上的门拉开，晃进了大厅。人刚想往沙发上坐下歇两把，角落的电话就很不合时宜地跳动了起来，发出悦耳却烦人的铃声。
“这又是哪个老家伙来电话。”唐老爷子捶了两下自己的后腰，不太乐意地走到电话前，拿起了听筒。
“喂，哪位？”
“喂喂喂，唐老爷子家吗？”对面声音有点急促，听起来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唐老爷子觉得有点耳熟，却愣是一下子没想起来是谁，只好开口问道：“对对对，我就是，小子哪位啊？”
对面听到唐老爷子声音就知道没找错人了，高兴地连连说了好几句“老爷子是你就行，老爷子是你就行。”
“小河？”听着对方叨叨念个不停的声音，唐老爷子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对面的人的名字。
被称作小河的中年男人“哎”地应了一声，说：“对对对，是我小河啊。老爷子你电话我可是打了十分钟了，还以为给记错了。”
“哟，你这小子咋突然找起老头子来了，老头子刚回家呢，就被你这催命电话给赶上了。说说吧，啥事儿？”唐老爷子笑了两声，说道。
小河把手机换到左手，右手抹了一把自己脑门上的虚汗，把自己这次给唐老爷子打电话的原因给说了出来。
“老爷子你这话说得好像我是那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似的。不过我这也是没法子，今儿个我那侄子结婚，就是那个小时候常常跟着我跑的高个小子，今天他大好日子，娶媳妇嘛我们都高兴，可这运气差，坏事都赶上来了。”
“今儿请了外面一个大厨回来操办他这结婚酒席，哪成想都快要开席了，这大厨竟然闹起了肚子，我瞧着都连跑了好几趟厕所了。这大厨拉得腿都软了，脸都青了，看起来不像没事人。我们也怕拖着人出啥事不是，就让那大厨先去医院瞧瞧了。”
“他去了医院，剩下的人做菜也就一般般，打打下手还行，但是掌勺可就有问题了啊。没法子，我原先也想着你老人家事情忙，不乐意打扰，给好几个哥们儿都打了电话，让介绍介绍其他的厨师过来。平时厨师看着还挺多的，今儿偏偏就是没见着，哥们给我说了，今天是个好日子，这附近结婚的人多着呢，厨师都出去接活儿去了。”
唐老爷子听着他扯着大长篇说了半天，也差不多知道他意思了，说：“小河啊，你也别他娘的扯其他的事去，直接说重点。”
“哎，我这不是慌了神嘛，话多了点，你见谅见谅。”小河道，“就是……就是……老爷子我也不和你说其他废话，你今儿个有时间不，我这边这活……你看看能不能接一下？小子这也是没办法了，找不到人，只能求到你面前了。”
这个小河其实就是唐老爷子以前给人当帮厨的时候认识的，是个嘴巴说起话来就停不下来的男人，不过性格不错，为人还挺大方的，唐老爷子也就和他一直打交道了下去。这两年这小河跑去了外省发展，也不知道啥时候回来临水市这边的。唐老爷子算了算，和他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联系了。
“小河啊，你也知道老头子这把年纪了，有心想帮你怕是有心无力啊。”唐大豪上回的订婚宴，唐老爷子为了给唐蔺撑场子，也下了厨，后来回来后手脚周身哪都痛，也是不得不服老啊。
小河听到他这话，在那边脸色就塌了，旁边的侄子瞧着他这歇菜的表情，就急了，一直问“怎么样，怎么样”，恨不得把听筒给抢过来，自己去求对面的人。
“老爷子，你行行好，价钱我给你加一半，你看看行不，我们这边客人都快来齐了，就等着厨师端菜出来了呢。”小河唉声叹气道。
唐老爷子手指一下一下地叩着桌面，见他是真的急，沉思片刻，说：“老头子这边呢，倒是有个人选推荐给你，你看看要是愿意，我就让他过去。”
“老爷子你推荐的，我们哪有不愿意的，我这就让人开车过去接你们！”小河高兴地直拍手道。
唐老爷子说：“你先别那么激动，这人呢不是别人，是我那孙子，最近也接过两三场酒席，做菜手艺是一绝，你要是相信我，这事呢就按我的办，要是不信，我也就没法子了。”
唐老爷子的孙子？小河想了想，才想起五年前见过的跟在他身边的一个少年，那时候也就十二三岁，这……现在算来，应该也不够二十吧？
小河有点犹豫，捂住听筒，偏头和身边的侄子商量道：“我说的这个厨艺超绝的老人家呢是来不了了，他倒是给推荐了一个人，你看……”
小河侄子一拍手道：“有人就赶紧让过来啊，价钱不是问题，我给多加几千。”
小河摇头小声道：“这人是老人家的孙子，已经也学了几年手艺了，就是那年纪吧，有点小，我担心这结婚宴，人孙子能不能扛起来。”
侄子听他这么一解释，也不复刚才的激动了，琢磨了下，问道：“这……是有多小啊，叔？”
小河说：“我看也就十八上下，二十是铁定不到的，五年前我去看老人家时，他孙子还是个豆丁呢。”
“十八啊，这是有点小。”侄子有点犹豫，“不过叔啊，现在也找不到人，你不是说这老人家手艺好嘛，当年人人称赞，他把自己孙子介绍出来，应该不会坑我们，他那孙子应该还是有过人之处的。”
小河听了，点点头：“你这话也没错，这婚呢是你结的，你要是乐意，我这就把事应下来，让外面的小子派个人开车去唐家村把人接过来。”
侄子想了一分钟，听到屋外吵吵嚷嚷的声音，客人现在都来了，也没办法了，他一狠心道：“那就拜托叔跟人家好好说一声了，我现在就让人过去接他。你告诉老人家，我这结婚宴办得好，我多给他孙子包个大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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