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走吧。”伊恩说,不容反驳,却没有看他。
男孩不情不愿地走了。
剩下的两个人依旧无言,伊恩开始变得沉重,甚至,水乐感受到他如临大敌。于是她说:“你——”指了指离开的某人,“不好吧?”
伊恩动了动嘴角,却还是死死盯着她,沉默。
水乐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呼出来,竭力恢复轻松自如,“伊恩,你们,公开的吗?”
“……没有。”
“那下次不要在这种地方了,会有人。”水乐认认真真道。
“乐乐……”伊恩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她怎么可以,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她难道一点都不震惊?不生气?就算是生气他对她的隐瞒,就算是不能接受他的行为,就算是厌恶他这种人,他都可以哀求她的原谅啊!但是所有这些疑惑他都问不出口,只敢在内心呐喊,因为他害怕真的会被厌恶。
水乐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假装坚强,不辩解,不强求,仿佛屈服于命运般等待她对他的死亡判决。那卑微的姿态,深深刺痛了水乐的眼睛。她走过去,抱住此刻这个无比脆弱的男人,告诉他:“你不是我哥么?你是我哥呀!我才不管我哥哥喜欢的人是谁,喜欢什么样的人,只要你喜欢……”
“乐乐……”伊恩几乎是颤抖着,紧紧抱住她,但他仍然说不出任何话,只有这个名字,似乎成了他唯一的救赎。
之后的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同,水乐对社交活动依旧兴味索然,却越来越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什么。伊恩还是把大部分精力都浪费在学业和水乐身上,交往过几个男孩子,但从来不会带回家,顺便赶跑了所有觊觎他妹妹的“居心不良”的少年。
但是,随着伊恩毕业的日子临近,气氛开始变得沉重。在事业规划上,他将不得不跟老爷子摊牌。
“我第一次庆幸伊家多的是野心勃勃的男人。”伊恩自嘲,“爷爷一定会失望透顶吧。”
“为什么呢?”
“因为我不是他希望的样子。”
“也许你并不是真的了解他希望你是什么样子。”
“有点故作深沉的意思啊水乐乐!”
“哈哈,活跃一下气氛嘛……”
但是,意外这个词在现实生活中,并不总是以惊喜为后缀。
水乐安安静静地坐在伊家老宅楼下客厅的沙发上,不急不躁,不理会周围紧张的气氛,也没有出声安抚在楼梯口忧心忡忡的江伯。
大约十个小时前,伊恩接到老爷子亲自打过来的一个电话,老爷子只说了一句:“不肖子孙!马上给我回来!”随后挂了电话。但是那句话声音语气之重,连坐在旁边的水乐都听得一清二楚,两人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伊恩握着手机,脸色刷白。
即使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伊恩仍然措手不及。太快了!不应该这么快的。现在的他,还没有能力去承受老爷子甚至整个伊家的指责,还没有能力去捍卫自己的理想和尊严。但是,尽管如此,他也不能妥协,他不可能任由别人来决定他的喜好和追求。
伊恩做了最坏的打算。
水乐默默地看着他从接到电话开始就失了光彩的脸,看着他解不开的眉头深深的结,有那么几秒钟,她又陷入了那种即将失去却又无能为力的恐慌,但她随即意识到,她已经不是那个无能为力的小女孩。
机舱外面,是无边无际的黑夜,没有星星,没有月亮,也没有地面的万家灯火。伊恩看着自己投射在玻璃上的空洞的脸,持续沉郁,默然。后来,有一个人越过座椅之间的扶手悄悄握住他的左手,力度轻巧,透着小心翼翼的怜惜。她慢慢靠过来,歪头倚在他的肩上,语气轻轻的,淡淡的,却瞬间说服了他。
她说:“别怕,哥,我会帮你的。”
☆、番外2(下)
水乐安安静静地坐着,不理会任何人,她需要思考。
这件事,虽然发生得突然,却并不出人意料。伊家多的是人希望伊恩少爷可以犯一点错好让他们借题发挥,这一次的收获,估计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
她不怪爷爷大发雷霆,至少他还给伊恩留了辩解的机会,已经非常宽容了,毕竟,作为伊家的家主,他要顾虑的,从来不是他一个人的情感需求。他是仁慈的,但他更伟大,而伟大有的时候需要用不近人情来成全。
至于伊恩,他不是习惯委曲求全的人,他根本不需要辩解的机会,因为没有什么需要辩解,他尊重自己的与众不同。所以他被赶出书房,在门外倔强地跪着的时候,水乐一点都不惊讶。她只是走到他身边,默默地陪他蹲了一会,感觉老爷子平静下来了,才敲了敲门进去。
书房内撒落了一地的照片,老爷子坐在书桌后,神情凝重而疲惫,看到水乐,不甚在意地问,“你来当说客吗?”
水乐一步一步非常缓慢地走到他面前,轻声回答,“不是,我只是有一个疑问,疑惑了很久,怎么都想不明白,来问问您。”
老爷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默许了她的发言权。
水乐却突然沉默了好久,才看着他的眼睛,眼里透着真切的迷茫,“我不明白,在这件事情上,我哥,他做错了什么?”
“你觉得他没有错?”
“您觉得他做错了什么呢?”
老爷子沉吟许久,突然声色俱厉地反问,“堂堂伊家的少爷,跟一个男人纠缠不清,败坏家风,这不是错?”
水乐没有立即反驳,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慢地,坚定地在老爷子面前跪了下来,却是昂首挺胸,不卑不亢。
老爷子被她气坏了,“你这是做什么!”
“爷爷。”水乐心平气和地说,“我知道您疼我,所以我不是在博您同情。我跪在这里,是因为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让您觉得被冒犯,甚至在您听来可能大逆不道,我很抱歉。但是就这一次,求您,请您听我说完。”
老爷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表情没有丝毫松动,没有让她起来,也没有阻止她的行为,像是忍着怒气,姑且听听她打算怎么说服他。
“敢问爷爷,伊家的家风是什么?”
老爷子目光如炬,锐利地扫过来,没有开口。
“堂堂正正,顶天立地,不卑不亢,不骄不纵,我哥他有哪一点没有做到?”水乐迎着老爷子的目光,始终没有移开分毫。
“他就算每一点都做到了,也抹不掉他喜欢男人这个污点!”
“伊老先生,”水乐毫无预兆地换了称呼,“您是一个站在权力顶端的领导者,您不是无知狭隘的乡野匹夫,您见多识广,博古通今。如果抛开一切成见,无关声誉,客观公正地讲,请问,性别和取向,有没有对错?”
老爷子纹丝不动。
“没有对不对?您怎么可能不明白,同性恋,还有那些被诋毁被歧视的人格,他们都是被医学认可的常态,而不是病态,他们是少数,但不是异端。”水乐停了一下,没有等到老爷子的反驳,才接着说,“您只是太清楚人言可畏,对不对?”
“你既然都明白,又何必多费口舌?”老爷子终于回了一句。
“因为我虽然明白,却不能苟同!”
“作为伊家的继承人,如果他连牺牲自己的觉悟都没有,我会非常失望!伊家的荣耀,不是靠我行我素和自私自利来维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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