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分卷阅读6

    “君子相交,不必言谢。”沈闻若笑道。

    那之后沈闻若变本加厉,每回前去探访殷子夜,必定不空着手,不是吃的就是用的,殷子夜推辞过多又怕显生分,好在沈闻若所赠之物一向说不上贵重,久而久之,殷子夜便由着他了。

    这日,沈闻若进门就拎起手中之物在殷子夜面前晃悠,“你瞧这是什么?”

    两个坛子里,一股酒香扑鼻而来,殷子夜不由一笑,“闻若兄可算是兑现诺言了。”

    “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沈闻若将酒坛搁到桌子上,另一手又放上一个食盒,乃特意准备的下酒菜。

    “我也要喝!”殷果瞅见酒坛就想扑过去,被殷子夜张臂拦住,“喝什么,大人的东西,小孩子别碰。”

    “哼!你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殷果不服。

    “成语不懂就别乱用,让你平时不好好读书。”

    “我当然懂,女子无才便是德嘛。”殷果还说得有模有样的。

    “行了,别净扯歪理,阿罗,你带她到附近玩玩,注意别打扰到他人。”殷子夜转头对阿罗道。

    “是,”阿罗应道,“小姐,咱走吧。”

    殷果朝两人扯个鬼脸,蹦蹦哒哒跑出去了,阿罗在后面赶忙跟上。

    “来吧,”沈闻若拿出两个碗,将酒满上,“今日不醉不归!”

    殷子夜与他碰杯,“闻若兄今日似乎心情不错,可是有喜事?”

    沈闻若想了想,“确是喜事。”

    “嗯?”殷子夜等着下文。

    沈闻若却卖了个关子,“时机一到,贤弟自然得知,不急,不急。”

    “什么事还如此神秘?”殷子夜不解。

    沈闻若但笑不语,仰头饮酒。

    殷子夜当时说想喝酒,沈闻若以为他好杯中之物,好不容易等到殷子夜身体无甚大碍,这次特意备了两大坛子的杜康酒,仍恐不够。

    没想到……一坛还未喝干,殷子夜就显露醉意了。

    他向来苍白如纸的脸上,第一次涌出了一抹血色,目光迷离,语调飘然,言语之间更是随性了许多。

    酒量是练出来的,沈闻若偶有参与一些应酬酒席,然平时并不贪杯,自诩酒量不强,不料殷子夜比之他还远不如。沈闻若哭笑不得地打量着殷子夜的醉态,听着他略带慵懒的自言自语。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殷子夜一句一句地念着,似是要把吟酒的诗词背诵个遍。

    脚步声悄然响起,沈闻若想是阿罗带着殷果回来了,看殷子夜这样子,也没法再喝了,起身刚欲告辞,转身一看来人,当场就懵了。

    站在门口的,是盈川侯,齐牧!

    “侯……侯爷?”好半晌,沈闻若才讶然地开口。

    ☆、不期而至

    他今日所以高兴,是因为他终于寻得了机会向齐牧介绍殷子夜这位被遗忘的门客,他预计齐牧或许会在哪次议事或哪日得空时召见殷子夜,万没想到,齐牧竟挑了这么一个时间,不声不响地亲自前来。

    齐牧行事有时别出心裁,不从俗流,他可能觉得突如其来的拜访更能见到殷子夜真实的一面……然而,此刻沈闻若只想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若真的因此而断送了殷子夜的前程,自己可就弄巧成拙了。沈闻若赶紧快走两步,故作不经意地挡在了殷子夜面前,向齐牧作了个揖,“不知侯爷驾临,这番狼狈,请侯爷勿要怪罪。”沈闻若正寻思着如何给殷子夜开脱,把齐牧先哄走,不成想他话音刚落,后面的殷子夜就撑着桌子站起身来,另一手还托着酒碗,“闻若兄,该你了……”他顿了顿,自顾又吟了起来,“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但愿长醉不复醒?”齐牧终于冷冷开口,绕过沈闻若走到殷子夜面前,“闻若,这就是你说的年轻才俊?好一个但愿长醉不复醒,外头打仗打得天昏地暗,天子还被许贼劫持着生死未卜,你竟还在这酩酊大醉,心可真大!”

    齐牧的怒意昭然若揭,沈闻若在一旁听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唯独当事人殷子夜似乎全然没当回事,抬起头酒意朦胧地看了看眼前之人,竟扬唇一笑,接着吟他的诗,“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闻若,干!”说着,他提起酒碗,大概想做一个碰杯的姿势,就这么将一碗醇液全数倾泻在了齐牧身上,酒水顺着他的锦袍蜿蜒而下,湿了一大片。

    齐牧脸都黑了。

    “子夜……!”沈闻若有点不敢看了,走过去想拉开殷子夜,齐牧一声断喝,“闻若,你退下!”

    “侯爷——”沈闻若仍欲分辩,齐牧目光向他一移,脸上的神情不容抗拒。

    沈闻若跟了齐牧数月,大体清楚他的脾性,不敢再造次,只得躬身施个礼,小心退去。

    “闻若……”殷子夜脚步轻浮,齐牧立于他身前岿然不动,殷子夜推他不得,身形不稳直接撞了上去,绵软地靠在他身上,语音不清地呢喃,“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闻若,继续喝……”

    齐牧一语不发,阴沉着面色一侧身,殷子夜本就站不直了,一个踉跄往前跌去,手中酒碗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片四溅,殷子夜一时青丝散乱,衣袂铺地,酒液顺着桌沿汩汩流下,细细地浸入他衣衫里,狼狈之极。也不知他是否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躺了好一会儿,才尝试以手臂撑着地面想要起身,努力了好几次,依旧使不上力气。

    齐牧默然地俯视着这一幕,良久,终一拂袖,转身离去。

    殷子夜再度睁眼时,正躺在榻上,他艰难地坐起,掀开薄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发觉身上换上了干净的衣裳,房间里收拾得干净整洁。

    “哥,你醒啦!”殷果蹦蹦跳跳地跑进来。

    殷子夜看看天色,已是次日清晨,这一觉睡了许久。阿罗端着一盘热水过来放在榻旁,拧干毛巾递给殷子夜,他接过去,敷一把脸,才觉清醒了些。

    昨夜……殷子夜隐约记得,除了沈闻若外,好像还有另一个人……然不论如何回忆,那张面孔都十分模糊,难以辨识。

    “昨晚我醉了?”殷子夜问道。

    “大概是吧!”殷果说,“我和阿罗回来就见你睡着啦!跟死猪似的,怎么叫都不醒。不过哥你挺厉害啊,喝醉了酒还懂得自己换衣服,屋子也拾掇干净了……等等,”殷果说着说着觉得不对劲,“该不都是沈叔叔做的吧?”

    “闻若兄……”殷子夜怔然。

    正说着,沈闻若人就出现了。“子夜!”脚刚踏进门,沈闻若就迫不及待开口,“你还好吧?”

    “闻若兄,昨夜麻烦你了……”殷子夜想要下床,沈闻若快步上前扶住他,“麻烦什么,愚兄对不住你才是。昨夜……没出事吧?”

    殷子夜没明白,“出……什么事?”

    “侯爷他……你都不记得了?”

    “侯爷?”

    两人相顾无言。

    “昨夜来的是盈川侯?”殷子夜问道。

    沈闻若点头。

    陡然之间,那一幕幕碎片般的画面断断续续地涌来,他的胡言乱语,他的轻浮莽撞,他的酒后失态……殷子夜神色依旧平静,看不出一丝波澜,他轻声道,“阿罗,果儿,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与闻若兄说。”

    待阿罗带着殷果出门,殷子夜握住沈闻若双手,直视着他的双眸,声音不大,然字句清晰,”闻若兄,虽然你我相识时日不长,但你对我情深义重,子夜全都铭记在心。”

    沈闻若刚想开口,殷子夜紧了紧手上的力道,“闻若兄且听我说完。”

    “好,”沈闻若道,“你说。”

    “子夜已视闻若兄为知己挚友,只可惜子夜势微力薄,不能为闻若兄做些什么……”

    “贤弟若真视愚兄为知己挚友,就切莫再有此等想法!”

    殷子夜凝视着他,接下来的言语,似乎思虑了许久,才得以启唇,“子夜还有一个自私的请求,我知道这很强人所难,可子夜举目无亲,茫然四顾,唯有闻若兄是可托之人。”

    沈闻若释然一笑,“子夜你安心,侯爷那边我一定——”

    “子夜相托并非此事。”殷子夜打断了他。

    沈闻若一愣,“那是……何事?”

    殷子夜望了望窗外,“我的小妹……果儿她在这世上只剩我一个亲人,如果有朝一日连我也不在了,希望闻若兄看在子夜份上能够代为照看,不求她大富大贵,只要有一隅安身之所就好。”

    “什么叫有朝一日你不在了?你能到哪去?”沈闻若皱眉。

    “闻若兄你也知道,子夜身体……”

    “身体不好可以养!一点挫折算得了什么,还有大好前程等着你,休要说这些丧气话。”沈闻若肃然道。

    殷子夜不语。

    空气里沉默了一阵,沈闻若覆上他手背,诚恳道,“愚兄力所能及之事,定然不会袖手旁观,贤弟只管放心。但我话说在前头,果儿最敬爱的是你这个兄长,这个角色我可担不来,你不许胡思乱想,更不准随便把包袱都扔给我自己图个无事一身轻,那样我可饶不了你,明白吗?”

    殷子夜一笑,却夹带了些怅然,“有闻若兄为友,不枉此生。”

    他当然明白。

    沈闻若怕一口应承下来,他放下心中最后的牵挂,对尘世再无眷恋,不论精神或身体恐都会支撑不住。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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