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分卷阅读35

    “那侯爷听不听?”殷子夜不答反问。

    “听,”齐牧乐呵笑道,“能让你上心的,我当然得瞧瞧是何方神圣。”

    “林尘。”

    “林尘?”齐牧一愣。

    “侯爷还记得此人否?”

    “怎能不记得?”齐牧道,“当初骂我那兔崽子嘛。”

    殷子夜噗嗤一笑。

    “笑啥,我说得不对?”齐牧瞅他。

    “对极了。”殷子夜正色道。

    林尘,有名的大才子、大文学家,正是当年为叶昭攥写那讨齐牧之檄文的作者。本来,那篇字句铿锵、大义凛然的檄文气得齐牧怒不可遏,况且,叶昭还将之昭告天下,企图令齐牧遭受天下唾骂,将来更是极有可能会载入史册、万世相传,抹灭不去、亘久长存的不仅是林尘才华横溢之美名,还有他齐牧狼心贼子的骂名。但凡想成就千秋霸业之人,有几人能全然不在乎生前身后名?

    “那兔崽子,一点没有笔下留人啊。”齐牧感慨。

    “可侯爷不还是留下了他?”殷子夜笑道。

    攻入渝州滑城之时,叶氏麾下那一干投降的部属中,林尘乃其中之一。

    “林尘才华盖世,杀了着实可惜。”

    齐牧留了他一命,如今担任一介无足轻重的小官。

    “侯爷生**才,此容人之度,实为明主之典范。”殷子夜道。

    齐牧又闭上眼睛,不知是否错觉,经殷子夜的双手揉弄俄顷后,胀痛的脑袋似稍有舒缓。良久,他缓缓道,“子夜之意,本侯明白了。”

    多年征战,齐牧前前后后接纳了不少敌方的降将,他全然不在乎别人易主而后归附于他。齐牧的用人标准,只有两点,其一,或是有才,或是有德,若才德兼备,自为上佳,其二,忠诚。从前,各为其主,齐牧可以理解,可一旦归降,便只能认他这一个主公,倘身在曹营心在汉,不愿一心一意辅佐于他,便是他绝对无法容忍的,没有商量,杀无赦。

    该做的工作,齐牧倒也会做到位,比如不株连,不羞辱,甚至将一些他特别惋惜的人才斩首之后,还会命人好生照料其家小。不过,真有人特别招惹到他的,下场也会很惨烈。像当初的阳州太守杨卞,竟出兵袭击跋山涉水从老家前往盈州城的齐氏族人,抢了齐家万千家财事小,令齐牧无法释怀的是,他的老父亲、亲弟弟及一众姬妾随从均命丧于杨卞军队的刀下,几乎可以说是被全家灭门。后来,齐牧擒了杨卞,杀了之后还不痛快,将他悬尸于城门示众。

    杨卞也属当世名士,齐牧此举,颇引了一些唏嘘。得知详情之人都比较清楚,劫杀齐牧的父亲并非杨卞本意,而是他属下的一位将领见财起意,临时生出歹心而行下此举,事后,这位将领投奔了当地的土匪山贼,杨卞情知糟糕,当即举兵剿灭这伙山贼以及他这位旧属,希冀得到齐牧的原谅,然为时已晚,仍保不住他自己一命。齐牧杀了杨卞,还不算什么,众人也只是唏嘘罢了,真正令大家的心一寒到底的,是齐牧悲痛之下,誓要替家人报仇,竟因此而发兵血洗阳州,不知屠戮了多少无辜百姓,那一年,阳州白骨千里,血流漂杵,生灵涂炭,令四方之地无不震惊。

    因一人之罪,而殃及一州之百姓,可悲可叹。代价是惨重的,不论是对杨卞,对阳州百姓,还是对齐牧。正由于这极端的一战,齐牧大失人心,当时,在明面上,他手下的不少能人志士直接弃官而去,于暗地里,他的一些近臣心腹干脆背后党结挑拨,意图将齐牧一除而后快。于是,齐牧的兵马还在阳州横冲直撞、大肆杀戮时,他的根据地盈州突发兵变,他的部下超过了半数都在一夜之间反叛。那一次,齐牧众叛亲离,危若累卵,差点就无家可归,流落街头,多年心血近乎付之一炬。

    齐牧还是命大,后来,此事仍是有惊无险地堪堪摆平了,齐牧亲率大军平了叛部,重回盈州。然而,经此一役,齐牧可谓受到了当头一棒,引起了他深刻的思考。这些都是殷子夜到来之前的事情,齐牧毕竟尚年轻气盛,正气血方刚,多年之后,齐牧明白了自己当年何以会走到了与部属离心离德的地步,犯过的错已不可挽回,唯有谨记教训,引为前车之鉴。

    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多年来,齐牧确在一点点地改变,血洗阳州无疑是一种极端,至于另一种极端,以杜灼手下的名将江屿为例。

    杜灼麾下的两位悍将,一个江屿,一个蒙金,都骁勇善战,有以一敌百之势。齐牧初见,便意图将他们收为己用。一番试探过后,齐牧发觉,此二人对杜灼的忠诚度根深蒂固、无与伦比,非功名利禄所能轻易诱惑。尽管如此,齐牧还是没有放弃希望。终于,机会来了,这要说回到鸣都之战。恰当齐牧筹备着与叶昭开战时,杜灼在安州起兵叛乱,齐牧听从殷子夜之计,飞速前往镇压,大败杜灼,活捉江屿。江屿自此暂时听命于齐牧,在鸣都之战中,为他斩下了叶昭大将严尤的首级,算是立了大功。可江屿也是个很有个性的汉子,从一开始,他就明确告诉齐牧,他永远都只忠于杜灼一人,齐牧既放他一命,是为对他有恩,报恩之后,他始终是要走的。鸣都之战结束,齐牧知道再难以留住江屿,虽则那会儿有人劝他勿放虎归山,将江屿杀了一了百了,可齐牧思来想去,还是没有下这个手。

    世间,唯英雄能惺惺相惜啊!

    于是,江屿毫发无损地离开了盈州城。

    齐牧当时没有想到,他这一念之间放走了江屿,竟在将来的某一天,成为扭转他命途节点的一个关键。

    又或许,一切冥冥之中皆有定数。谁又说得清呢?

    ☆、千金市骨

    齐牧采纳了殷子夜的建言,不仅布告天下,招募四州贤达,还着重提拔了林尘。殷子夜所以特别推荐林尘,有其深层的因由。

    一方面,林尘确有八斗之才,时人难及。另一方面,林尘此前属叶氏旗下,为叶昭所用,更作了一篇举世闻名的声讨齐牧之檄文。古语有云,士可杀不可辱,如今,齐牧连辱骂过他的林尘都能既往不咎,度才以用,天下之士又有何忧虑呢?

    齐牧原就有求贤若渴之名,此举一出,果然起到千金市骨之效。

    因了齐牧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用人之法,他麾下众官,才学也好,秉性也罢,往往各有千秋,时而彼此互不相容也极为常见。其中,对殷子夜,众人便常颇有微词。

    有人在齐牧面前投诉殷子夜,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对殷子夜的才能,智谋,大家没什么好挑剔的,提来提去都是他生活作风之类的问题。众官孜孜不倦,你方唱罢我登场,长久以来对齐牧说了一次又一次,齐牧仿佛回回都左耳进右耳出,对众官之言倒不斥责也不恼怒,可能偶尔还会装模作样地附和着赞同一两句,可就是没用。回头,殷子夜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

    大家很无奈。这要换个不起眼的人物,浪荡一点,放肆一点,他们也没空去管。可这是谁啊,这是齐牧麾下首席军师,齐氏势力里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啊,上梁不正下梁歪,如此地位显贵之人,做派若不正,别说服众了,还会带坏风气,造成负面影响,这不能够啊!

    之前众官唠叨得最多的,就是殷子夜贪杯,好酒已经好到了干扰正事的程度了。平日在侯府里,殷子夜三天两头宿醉,更不止一次因睡过头没准时出席齐牧的议会,有时候,来了,还带着一身酒气,脚步都有点飘忽,对待军政大事极之不严肃。最让众官忍无可忍的是,据闻殷子夜在鸣都之战途中,竟于军营之内也不顾军纪,不知哪里弄了两坛酒饮得酩酊大醉!若是他人敢此般触犯军纪,齐牧早就将之斩首,以儆效尤,而对殷子夜……齐牧压根就当不知道这茬,极尽装聋作哑之能事。

    近来,众官唠叨起了殷子夜另一条罪行,他不仅好酒,他进化了,还好色。

    “好色?”这回齐牧懵了。

    殷子夜好的哪个色?

    齐牧想着想着,有点心虚。

    众人没注意到齐牧又发起愣来了,其中一人道,“殷祭酒实在……实在越来越过了。”

    “没错,”另一人道,“堂堂侯府之内,公然召集各路风尘女子,且听说——日日不同,回回新鲜,哎……老夫说不下去了。”

    “殷祭酒年近三十,尚未娶妻,本无可厚非,可时常这般纵情声色,淫乐放荡,岂非有辱斯文?”

    “纵欲过度,不加节制,无怪乎常年体弱……”

    “侯爷,此不正之风实应管束纠正,纵有高才,无德过甚,难免天怒人怨,众所不服啊。”

    各位老的少的大小官员挤在齐牧面前说了一堆,齐牧好歹是回归神来了,严肃地颔了颔首,“嗯。”

    众人面面相觑,这一声嗯几个意思啊?同意还是不同意?管还是不管?

    为首之人正欲追问,齐牧忽然问道,“诸位可还有要事?”

    那些人恨不能翻个白眼。最大的要事都跟你口干舌燥地唠嗑半天了。

    “侯爷,关于殷祭酒——”为首那人不死心,然而话说到一半,齐牧就站了起来,“好,没什么要事的话,今日就到此为止,大家辛苦了,都散了吧。”

    那人脸都绿了。

    可齐牧一使出装傻的功夫,谁都拿他没办法。

    从书房出来,齐牧径直往殷子夜的住处走去。

    众官说得还真没错,齐牧还未进屋,就看到门口有个姑娘袅娜而出,说不上浓妆艳抹,可脸上脂粉,与身上装束,一看便知非良家女子。确不能怪众官有意见有想法,齐牧属下的这些人,起码有一部分乃出自名门望族的士人,对忠孝礼义仁智信等系列儒家传统道德与礼制十分重视,容不下殷子夜的所作所为是正常的。如果齐牧不认识殷子夜,瞅见这场景,他也得误会。

    那女子见到齐牧,有点慌张,齐牧摆摆手,让她退下,背着手,悠然地往屋里踱去。屋里的仆人都被使退了,只有阿罗左右张罗拾掇,齐牧示意他噤声,放轻脚步,进入内间。

    “感受到了吗?对,就是这样……”

    “嗯,明白。”

    “接下来您可以给我试试。”

    “好。”

    一男一女的对话声幽幽传来,男子的嗓音,齐牧一听便知是殷子夜,至于女子……

    齐牧的身影忽地出现在两人面前。

    两人一同望向他。

    一位明艳动人的女子正坐在床上,而殷子夜立于女子身侧,双手似乎正想碰她,两人这画面,这动作,着实足以令人浮想联翩,思绪万千。

    “……侯爷。”半晌,殷子夜收回手,平静道。

    那女子一惊,连忙起身,跪伏于地,“民女见过侯爷。”

    “免礼。”齐牧面无波澜,问道,“这位姑娘是?”

    殷子夜没有答话,那女子甫一站起,便朝齐牧嫣然一笑,“民女芙蓉,乃醉香楼的舞姬。”

    “哦,”齐牧略一点头,“醉香楼,赫赫有名啊,本侯有所耳闻。”顿了顿,他又细细打量面前的女子,“你说你叫芙蓉?”

    女子急忙答道,“是。”

    “诗中有云,‘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自此便有了芙蓉出水,以形容女子清丽脱俗,不染铅华。”齐牧沉吟道,“好名字。”

    听得齐牧这般赞誉,女子掩不住脸上的喜悦之情。

    “可惜,与你不甚相配。”齐牧又道。

    女子的笑容僵住了。

    “脂粉太重,色调太艳,音容太假,若想当一朵芙蓉,未免过于矫揉造作。”齐牧继续道。

    女子全然不知如何作答。

    殷子夜走上前去,将一袋碎银放到女子手中,轻声道,“辛苦你了,先回去吧。”女子不知所措地接过,还愣在原地,殷子夜拉起她,亲自带她出了屋门,让阿罗送她从侯府后门离开。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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