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丫鬟们看着还在滴着血的心脏无不惊骇,胆子大的人才敢接过手,切片煎药。
城西的马头坡上一夜间多了五座新坟,棺中躺的是烧得焦黑的尸体。奚渊跪在坟前,每座坟前磕了三个响头,他站了许久,从胸口里掏出一只白色手绢和一只玉箫,手绢下摆用红色的丝线绣着一个“奚”字。针脚细致,一看便知绣这个字的人用了心,用了情。
奚渊握紧那两样东西,对站在身后救他出来的男人说:“我答应你的条件,你也要履行你的诺言,将你的毕生所学教我。”他仰起脸,未干的泪水挂在脸上,只是那脸上却没有孩童该有的之气,而是倔强的决绝。
那挺直的身影会让人忘记他还只是未满十岁的孩童。
男人摸了摸下巴的胡子,朗声道:“好!你若有命撑过去,我便教你。”
三日后,赵泉因着那副秘方救治了临平郡王的宝贝儿子,谢绝了千两赏银,他只向郡王提了一个请求:“小人不才,经营一家布庄,若是郡王有意引荐,小人必亲自监督,制一些上等布匹,供宫中娘娘们穿着。”
郡王一听哈哈一笑,当下便应了他的请求。
之后,赵泉又与县令结了亲,地位、分量在榆林城日渐上升,而他经营的“司泉坊”也越做越大,甚至宫中的庆典也只用他一家的布匹。
奚渊跟着天明子上了玄霁峰,整日泡在药房,不曾出门一步。确实是泡在药房,他躺在浴桶里,任由黑褐的药浴侵蚀全身。天明子会跟他讲各种药的功效,他都牢牢,不敢懈怠。
他抬起手臂,看泡的出了褶子的手掌和发红的皮肤。
听见天明子咳嗽一声,他又将手臂放进去,只留一个头在外面。
之后,便是地狱一般的折磨。
先是在身上划几道口子,和毒虫关在一个的干燥水缸里,那些虫子在他周围爬行,然后爬到他身上。奚渊吓得大哭,拼命扭动身子妄想将那些虫子从他身上甩下去,他叫哑了嗓子,喊着他的娘亲、父亲以及将他关进这个水缸里的——他的师傅。
他幻想这只是一场噩梦,他的娘亲会将他抱在怀里,轻声哄他,笑他胆小。可幻想终究只是幻想,那些毒虫依旧在他身上爬行,爬过的地方传来麻酥酥的恶心感。
他抓住一些便将他们捏死,那被捏死的虫子立刻发出一阵令人反胃的恶臭,不禁如此,它的同类因为那气味变得疯狂,顺着伤口爬进去,蚕食着他的血肉,不死不休
那些毒虫吞噬他血肉的同时分泌出的毒素也留在他的体内。天明子将昏迷的他抱出来,喂了些药,再把了脉,伸手擦去了他脸上干透的泪痕,看着嘴唇乌紫的奚渊,天明子长叹一声,不知是他奚渊的命还是叹自己的狠。
整夜高烧呕吐,嘴里却还念着他的娘亲。天明子一夜不知为他擦了多少次汗,喂了多少药,症状到天亮才慢慢止住。
这样无意识的昏睡了整整三日,奚渊也床上躺了整整七日才能下地。
之后奚渊就在水缸和床上过了两年,期间出现过各种症状:有时变成一个瞎子,有时变成一个哑巴,有时被咬成一个大胖子,有时被蛰的全身青紫
他当时想着,原来这世间竟有这么多毒虫毒蛇!
直到那水缸再也装不下他的身躯,直到他可以清醒的接受这些虫子的咬噬,直到他安然无恙的从水缸里出来,直到他再无症状出现,再无症状复发除了身上再也抹灭不掉的满身伤疤,除了他那百毒不侵的鲜血,除了他瘦弱单薄的身体,他与旁人并无不同。
之后,天明子教他解毒炼药,教他治病救人,却不教他制毒杀人。
他说:“你现在一心想着报仇,有悖我的初衷。凭你的天资你已足够保命,待你哪天可放下心中的仇恨,我便教你制毒。”
八年时光,弹指一挥间,却又足够长,长到奚渊的心渐渐淡然,风吹无波动;长到他学会隐藏自己,将仇恨埋在心底。
于是,天明子教他制了一种毒,一种剧毒,世间唯他可解的毒。
“师傅,此毒何名?”奚渊捻起一颗在手中把玩。
“无茗。”天明子看着那血红的药丸眸光精光不再。
“无名?”
“师傅只喝白水,所以叫无茗。”天明子解释道:“此毒遇水即溶,无色无味,最重要的是即便是用银针也测不出他的毒。此药虽是用你的血炼制的,但为师希望你永远不要用上他。为师这一生杀了太多的人,不愿你手中也沾满鲜血,污了你奚家世代良善之名。这药,便交给师傅吧!”
奚渊颔首称是。
奚家世代行医,虽不是大家,在当地也小有名气。而奚家灭于那场大火,又有谁会记得?
如此也好!
他奚渊不孝,香火在他这一代怕是就要断了。
次年,天明子殁,年终四十四。江湖一片拍手叫好,却不知玄霁峰上还有一人会偶感悲凉。
于是,偌大的玄霁峰只剩奚渊一人。
除了山中的鸟,再没有活物会踏进玄霁轩一步。
原来到最后,还是只身一人。
他满身医术除了救治山脚的下村民,只有山中的孤鸟与一些野物了。
直到有人花千两白银请他救命。其实他不缺银子,天明子死前那些便足够他用了,但他还是收了,为了那些银子他特意收拾了一间小库房。银子越堆越高,他的名声也越来越大,但他却不是人人都救,也不是人人都收银子。
时间一久,他觉得活在是在无趣,便挑了把匕首下山,回了榆林。
城西马头坡,当年站在坟前的少年已经长大成人,他将坟头杂草清理干净,依旧在每座跪着磕了三个响头,任由一袭白衣弄得污秽不堪。
他席地而坐,说着童年模糊的记忆,说着他后来的生活。仰头灌了一大口酒,用衣袖随意的擦净顺着嘴角留下的酒。
他说着说着便笑了,眼神悲凉,却无泪,他说:“奚渊死了,死在那场大火里,死在那些毒虫腹中,活下来的奚渊没了灵魂,没了意思啊!呵咳咳。”
他咳了好一会便开始痴笑,停不下来,直到一壶酒见了底。
“如此活着,实在无趣。”他站起身,抚摸着花了墨迹的木碑,低头凑近,似乎是在谁耳边轻语,“渊儿来找你们好不好?”
他将匕首抵在胸膛,低声道:“人人羡我一颗玲珑心,却不知我有多恨它!”
匕首一寸寸深入,鲜血争相流出染红他的衣襟,他脸上还挂着笑,像极了一个贪婪的孩子得到满足。
有风吹来,只见那把匕首掉落在地,刀刃上沾着殷虹的血,沾染了一旁的白色小花。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关于奚渊的过往只写了两章,但是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不要怪我虐小受啊哦吼吼
第16章 16
奚渊站在窗前,看着远处的鸟儿落在枝头,看着树叶飘落,看着山头枯黄,毫无生机。
他只说了自己和赵泉的渊源,说了他被天明子带上山的事。其他的细节他没说,他知道,很多事音离查不到,他也没有说的必要。
音离对冥之点点头,表示他查到的与奚渊说的一致,并无不同。
冥之说:“没想到赵泉竟是这般苟且之人。”手中的杯子被冥之捏碎,可见他用了多大的力气。
音离看着身形单薄的背影,想到他当时查清奚渊与赵泉之间的恩怨时,也是这般震惊愤怒。
澜沧教毕竟只有数十年的根基,而且老教主在时,因为跟奚渊的师傅天明子颇有交情而被打上邪教的标签,江湖中人虽然从未表明,但那些虚伪的正义之人一直对澜沧教分布在各地的商业资源虎视眈眈。他毕竟是澜沧教的人,他们澜沧教从不做亏本买卖,赵泉虽不涉足江湖,但是他有足够多的金钱和朝廷势力,赵泉如果死了,他那儿子必不会善罢甘休,到时花重金从江湖上□□,澜沧教也必将会有所损伤。
奚渊转过身,嘴角含笑道:“想必离玄尊还有其他事要与冥教主商量,奚某就不打扰了。”
“渊儿”冥之站起身想追,却被音离拉住。
“教主,这时还是让奚先生自己呆一会吧。”
看着冥之冷静下来之后,他犹豫了一会才道:“教主,恕音离多嘴,奚大夫固然好,可毕竟是是男儿之身,教主这次可是认真的?”
冥之重新拿起一个杯子,将茶倒满:“音离,你可知你最不擅长撒谎?可是我母亲听说了什么?”
音离颔首,解释道:“您也知道,老夫人她”
冥之笑着摆摆手,制止了音离的说辞:“你转告她,我自有分寸。”
“还有,生乐那边有消息了。”音离道。
冥之点点头,示意音离接着说下去。
“下毒之人”音离将生乐那边查到的消息一一传达给了冥之。
冥之手指在桌上轻敲,一声声渗入心扉。良久他长叹一声,对音离说道:“此事先不要声张,生乐那边也该回去了。既然她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你暗自看着些,毕竟她也跟了我这么些年,她的心思想必你也明白,留着她,以后还有用处。”
音离跪地行礼道:“是,那音离告退了。”
“小奚渊!乖念儿!”一声深情的呼唤划破天际,惊起栖息的鸟儿。
一道青灰色的身影闯门而入,一掌拍在休息的念儿的头上。当看见念儿身边还站着一个半大的孩子气鼓鼓的瞪着他时,他的手掌从念儿的头上改成拍了拍他的肩膀。
“呦!这谁啊,莫不是那不愿见人的奚渊舍得花钱给你请师父了?”那人围着阿七转了一圈,点点头又道:“身板不错,武功应该不差,你家先生还是挺有眼光的嘛!”
念儿将那人凑近的脸一掌拍开,接过他手上的两坛酒,冲着他做了一个鬼脸招呼的喊了一声:“白哥哥。”
“你家先生呢?”那人捏了捏念儿的脸,回了一个鬼脸。感觉到一旁有道凶狠的目光等着他,讪讪的收了手。
“你这嗓门硬是将我屋顶的灰尘都震的抖下了三层,我怎么敢不亲自出来引接你?”奚渊调笑着自南厢房出来,踱至凉亭前,笑吟吟的看着他。
那人亦是微笑,从袖中掏出一把折扇兀自扇了起来。如今已快入冬,他也不觉有何不妥,只见那扇面上提着“潇洒”二字,倒是与他现在这般模样十分相近。
那人三步并两步跑至奚渊对面坐下,喝着他刚刚沏好的茶水,朝念儿吩咐道:“乖念儿,快去给白哥哥做些好吃的来,我为了来看你们,中午只能坐在山腰上啃着馒头!”
念儿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的揭穿了他:“切,我刚刚可是在酒坛子上闻见肉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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