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山河》分卷阅读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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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今天下乱世,本朝偏安一隅,四面虎狼环饲,其中以西北关外尤甚。在中原战乱纷飞的,西北各部族也跟着鸡飞狗跳,其中异军突起的一支不仅统一了西北,还仿汉人建制,建立了足以抗衡的的帝国。

    此时中原诸侯割据也由殷长焕的先祖一手终结,双方势均力敌,订下和约,百年不相互犯。到殷长焕这一代,本朝的家业已经被前几代昏君败得差不多了,先帝日夜勤政也没能力挽狂澜,一身积劳成疾,无奈大业未成便魂归天际,这治了一半的家国重担只好落在了当时还是个愣头青的殷长焕头上。

    在那之前内有皇子兄弟相残,外有蛮族虎视眈眈,朝中一片动荡,荀未无奈亲身上阵,手揽大权,镇压四方,一时权势滔天,众朝臣望尘莫及。彼时太子已经成为夺嫡的牺牲品,排除那些歪瓜裂枣败家子,呼声最高的便是四皇子殷长焕和五皇子殷长煊,其中五皇子似乎在朝中所得的支持要略胜一筹。

    之所以会这样,要怪就怪殷长焕那不爱显山露水的性子。幼时诸皇子凑在一块时他便显现出一种早熟,具体表现为一种由内而外从头到脚的蔑视,既不屑于相争,也懒得显摆自己,更何况生母家世背景低微,故而最耀眼的反而是五皇子殷长煊。荀未昔时在一旁看着都要急得头上冒烟,每回先帝问些什么,五皇子一脸积极地抢着回答的时候,他就能看到殷长焕那张早就知道答案的脸上写满了无聊。

    殿下!咱能走点心吗!你这个样子连皇帝都当不上还当什么亡国之君啊!

    他每每无奈之下只好亲自出手,在先帝面前刻意问些难度极大的问题,也顾不上五皇子一脸哽住的表情,目光含着深深的鼓励和期待看着殷长焕。也许是他这目光太渗人,殷长焕每回触到了以后都会稍稍坐正一点,表明自己已经端正了态度,算是勉强回应他的期待,然后轻描淡写地把答案说出来,最后谦逊地表示都是先生教得好。

    但他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忘了,他与五皇子殷长煊都是荀未教,既然他答得出,五皇子却答不出,又说是老师教得好,这不是打殷长煊的脸么。荀未现在回想起来才恍然大悟,贤王对他的仇视根本不是一朝一夕突然形成的,原来当初为了殷长焕他早把贤王得罪透了,居然到现在才回过味来。

    只是殷长焕这小子也就他在场时勉强表现出一点斗志了,他不在时,比如去西郊围猎的时候,别人都猎些飞禽走兽来讨先帝开心,他老人家拿着弓在溪边睡了一觉,还是清点人数时先帝派宦官去找才发现。荀未听到的时候简直要被他气得吐血,心里自暴自弃地想爱咋咋地吧,这还真是皇帝不急那啥急。

    直到后来先帝病逝,皇子争夺皇位时,他才发现殷长焕早已默不作声地做好了所有准备,不仅招揽了朝中将近半数大臣,甚至有阵子把手都伸到了他身上,连太傅府都有他安插的人。一路斩妖除魔,直面最终对手五皇子殷长煊。

    最后结果不言而喻,五皇子成了当今贤王,嫌天嫌地嫌荀未,殷长焕登基继位,重振朝纲。荀未这才捋清前后因果。

    他意识到,殷长焕此人也许幼时不仅早慧,甚至自那时起便懂得隐藏锋芒,避免成为众矢之的,否则以他生母家世如此低微,还像背景显赫的殷长煊一般锋芒毕露,恐怕早就被善妒的哪位皇子随手除去了。他并非无意皇位,而是不动声色,步步为营,沉默时绝不引起任何人注意,轮到他出手,却是保证一击必胜,冠压群雄,朝野上下皆为之震动。

    如此看来,当初荀未硬是要他在先帝面前显摆自己才智惊人,完全是毁坏了他敛藏锋芒的原则,难为他还能次次都无奈地迁就荀未那颗恨铁不成钢的为师心,虽说荀未这好心反而差点坏了事就是。

    荀未一念及此不由难得有种愧为人师的羞惭感,又埋怨殷长焕不想说就不说了吧,理他干什么,难道他当时的目光真有那么热切到不容忽视吗……

    幸而他有个挽救的机会,那便是殷长焕与五皇子对峙时,朝中所有的眼睛都在等着荀太傅站队,基本上以他的权势是一站定乾坤。当时人脉上自然是五皇子胜,可是雄才大略上荀未果断相信殷长焕完胜他那个叽喳毛躁的弟弟,不必说,他自然是选殷长焕。

    至此朝野上下乱局始定,中原进入殷长焕治下的四年的长治久安中,可此时,西北却不平静。

    西北新王登基,公然撕毁和约,屡屡在边境挑事,殷长焕政局初定,不能撕破面子痛快打一场,只能先安定西北流民,再暗地里加强抽调禁军加强军务,而那西北王也只是在试探深浅,尚不敢放手一战。故而西北战事虽然屡屡危急,却也还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却不知此次百里加急,究竟是到了什么地步?

    殷长焕那句话说完,朝中便一片寂静,多数人都想到了这一层,脸色沉重。只是这边境问题自建国初始就存在了,百年来尚未解决,如今又有谁能提出什么好办法。

    一时间朝堂上不仅陷入沉默,而且人人自危,生怕皇帝问到自己头上来,

    殷长焕本也不期望朝中有人能解答,只有一件事他十分在意。

    他正要开口,忽然有一人出列道:“陛下,臣有一事,容禀。”

    他这一下打破了沉默,一时间视线汇聚,纷纷往那位主动开口的勇士身上望去。荀未因为站在最前排,几乎可以说就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听见声音约莫就在他身后不远,却不能跟着众人一样大大咧咧毫无形象地探脖子去看,心里都快被满溢的好奇心憋死了。

    要知道,殷长焕此人虽然没明说过,但只要是个长眼睛的都看得出,他有多厌烦早朝时无意义的你来我往明枪暗斗,只要说话超过半刻还没到重点或者毫无用处,便能得到皇帝陛下亲赏和善的目光一枚,和一点滚回老家的棺材本。

    有人出列背锅了,朝堂上有人松气,有人看戏。荀未却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毕竟他连说话的是何方神圣都不知道。只在一点骚动间听见有人低声道:“这不是状元郎吗?听闻主动要求去了边关,怎的今日回来了?”

    荀未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勇士就是今科状元!沈崇仪要约会的那位后生!不愧是获得同一殊荣的书呆子,皇帝今天一看就心情奇差居然还是挡不住他勇往直前的步伐,可敬可敬。

    殷长焕一看就心情极差的脸上其实只是淡淡的神色如常,顶多目光中多了点居高临下的冷淡,他动动嘴唇,吐出一字:“讲。”

    状元郎道:“有,奸细。”

    荀未:“……”

    众人:“……”

    虽然皇帝陛下禁止长篇累牍,但这也太简略了吧?!前因后果呢,过程细节呢?皇帝可以只说一个讲字那是因为他今天心情不好,平时都是“爱卿请讲”的!别的不学好这个学他做什么!

    估计朝中很多人和荀未一样,心里已经在为他念经超度了。

    皇帝尚未表态,荀未不确定他是不是被这个比自己讲话还少的说话方式震惊了。他多少是有点幸灾乐祸的,当时就很想抬头去看一下殷长焕的表情,幸好努力压制住了。

    所有人都被这三个字震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却听见有个声音带点无奈道:“陛下恕罪,程大人此言非虚,他今日方从边关小镇考察回京述职,边帅亲口所说恐是有人泄露边关图纸导致此次失捷,故程大人有此言,望陛下明察。”

    荀未听这声音响起便是一怔,一时没忍住回了头。

    正是沈崇仪。

    而那位传说中的状元郎是个面无表情的年轻人,穿着一丝不苟的朝服,拢着袖子,那冷淡中带点无趣,无趣中饱含漠然的神情怎么看都那么熟悉,完全像是皇帝陛下亲传的。

    他和沈崇仪并排站着,后者一脸早知如此的无奈。触碰到荀未的目光,冲他苦笑了一下。

    荀未投去了一个疑问的眼神,主要是问他怎么知道那位程大人想说什么,以及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勾搭到一起去的。

    沈崇仪的这种理解能力一向差到令人发指,也不知道理解成了什么,冲他坚定地点了一下头,然后继续坚定地摇了两下。

    荀未:“……”

    他回过头,决定不再管这个烂摊子,却发现皇帝的视线似乎刚从他身上移走,不由身子一僵,立刻板正地站好,绷起嘴角,一动都不敢动。

    殷长焕转了两圈手上的扳指,方缓缓道:“不错,朕方才正要提起此事,沈爱卿所言非虚。只是奸细之事不可妄断,诸卿可有什么别的看法?”

    话音落下,朝中一片骚动。荀未也顾不上程大人被打脸,当下埋头琢磨起来。

    若是此次失捷果真与边关图纸被泄有关,那也该是镇守边关的某位将帅或兵士有嫌疑,殷长焕却将此事在朝堂上提起,以他的性格,绝不说无意义的话,也绝不做无用的事,难道此事别有深意?

    荀未蓦地想到一种可能性,念头不由一滞。图纸不只守边将士有,朝中重臣也未必拿不到,何况,殷长焕为削弱将领军权,经常调换主将或是更换禁军与边关兵士,这要是找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能同敌方暗通款曲到这个地步,绝不会是单个杂鱼兵做得到的事。皇帝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否定掉了程大人“有奸细”的看法,但他心口不一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不管他嘴上说什么,心里一定明镜似的透亮,没准已经在琢磨起怎么把叛徒逮现行了。

    想到这里,荀未心里猛地涌上一阵危机感。又到了这种抓米虫的时刻,想都不用想他在皇帝那里肯定是第一个被怀疑的!

    难道说皇帝早朝时一声不响地进殿,又盯了他那么久就是因为这个?

    荀未蓦然心中一阵悲愤——

    这锅,到底谁甩的?

    第6章 玉宇琼楼(一)

    “总而言之,事情就是这样,”沈崇仪端起杯子,刚凑到嘴边,忽然皱了一下眉,“怎么是酒?有茶么?”

    荀未面无表情地推开一个柔弱无骨般黏上来的女子,道:“依在下拙见,这地方恐怕没有茶。”

    “为何?”沈崇仪疑惑道,接着他礼貌地对试图给他添酒的女子道:“多谢姑娘,不用了,有茶吗?没有的话白水也可以,话说太多嘴有点干……说起来,你们觉不觉得服侍的人有点太多了?怎么都是姑娘,这家店没有小二吗?”

    荀未道:“这恐怕要问晏大人。”

    晏离左右腿上各坐了一个,听见后无辜地眨眨眼:“嗯?问我什么?”

    程大人用仿佛大师坐化一般的姿势坐在一旁,在群魔乱舞中闭目镇静道:“阿弥,陀佛。”

    荀未:“……”

    他目光环视了一番围坐在一桌被包裹在香粉红袖中的三人,叹口气道:“沈大人,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沈崇仪:“?”

    “不是酒楼吗?”

    荀未道:“程大人,告诉他。”

    程奉:“阿弥,陀佛。”

    荀未:“……那晏大人来。”

    晏离笑道:“好,那我们得先把沈大人按住,别让他跑了。”

    荀未冷笑道:“是得把他按住,以防待会他蹦起来胖揍你一顿。”

    四个人坐在莺莺燕燕的女儿堆里面面相觑,过了一会,沈崇仪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手忽然抖起来:“这不会是……不会是……”

    荀未望天花板长叹:“你完了晏大人,他反应过来了。”

    晏离忍住笑道:“沈大人镇静,哎,别跑啊。”

    几个女孩儿上去把跳起来的沈崇仪团团围住,拿手绢捂着嘴偷笑,沈崇仪只觉得看哪都不对,空气里浮动的脂粉香气快把他脑子都熏晕了,慌不择路间又被晏离扯回席间。

    程奉盘坐在一旁岿然不动,像一尊活佛似的。荀未以手扶额,耳边充斥着银铃般的嘻声笑语,心下头疼地估算这么一趟下来他又给闹得折了多少寿。

    一切要从四个时辰前说起。

    殷长焕那句话问完,朝堂便意料之中再次陷入了沉默,勇往直前的程大人被皇帝当众打脸以后也不再吭声。众人心中都明白,皇帝有时候在朝堂上询问意见不过是走走样子罢了。

    你说一大堆,他看着听得很认真,完了以后还会夸奖“爱卿所言极是”,回头就立马忘了个干干净净,自己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当然,实在很有建树他也会用作参考,但那种情况少得按年出现就是了。

    他这毛病说好听了叫不为谗言所动,说难听了,就是太过独断专行,只手遮天,所有事都一手掌控,不容他人置喙。荀未估摸着这是在天庭时司掌天规的后遗症,所有的计量只要自己心中有数就好,完全不考虑别人是否理解,而且一旦认了死理,八匹马都拉不回来。难怪要下凡遭此一劫。

    幸而他大多数情况下的判断经事实证明,都是正确的,错误的时候……暂时没有。否则照这么个专断法,都压根用不着荀未下来一趟祸国殃民。

    毕竟对于一个永远只用理性衡量一切的人,或者说是神来说,也许的确比困苦于七情六欲中的凡人要更清醒和冷静。荀未简直难以想象殷长焕若是屈服于感性会是个什么样子。

    早朝散后皇帝留了兵部尚书和几位责任连带的倒霉鬼继续挪地方议事。荀未思忖西北此事过后本朝必然加重军务防备,敌军也不会选这时再来进犯,也就是说,又能恢复一阵先前的平衡状态。但朝廷此次失利是板上钉钉的事,更别提又爆出了朝中有敌国奸细,恐怕殷长焕得焦头烂额一段时间了。

    荀未很淡定,倒也没有什么幸灾乐祸之感,毕竟他自己的处境也算不得有多好。想到要应付面前这三个人就已经眼前一片暗淡了。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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