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山河》分卷阅读25

    程奉:“……”

    他似乎是已经习惯了沈崇仪这样,这时什么也没说,只是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茶杯里映照出的自己的脸,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微微歪头,露出一点不解的神色。

    “我,不懂。”

    沈崇仪在整理几日后要用到的宴会名单,听到这话摸不着头脑地回过头来,问:“不懂什么?”

    程奉垂眸看着水面,自说自话:“从最初,到现在,一直不懂。”

    沈崇仪:“???”

    程奉闭了闭眼睛,重新睁开来看着面前的人,天是晴空万里,好像前几日的严寒长久滞留,终于倍感无趣地离去了,阳光很好,地上的新雪微微有些晃眼。

    沈崇仪一手拿着笔,一手抓着袖子,满头雾水地回过身看着他,他对季节总是有些迟钝的,这个时候还是一身略显厚重的银白色长裳,看着却觉得身子更是单薄,耳廓在风里吹得红通通的,眼眶里也蓄满了水雾,大睁着看来,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平白无故小了很多岁。

    程奉漫不经心地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心里不着边际地想道,这个人的灵魂,很干净。

    他抬头望了望又高又蓝的天空,呼出一口白气,看着它们缓缓上升,消散于早春微寒的空气中。

    许久,才轻轻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沈崇仪也不懂,他也不懂,互相问也不会有答案。以后吧,或许日后,他总能有机会明白,就像他那荒唐的兄长一样……

    明白这七情六欲。

    金銮大殿中,君臣两个还在对峙。

    荀未被遮住了眼睛,看不见殷长焕的神情,对他来说似乎更利于他那已经一团浆糊的脑子思索一番前因后果。但事实证明,并没有什么用处。

    怔然间,他似乎又感到那人靠近过来,掌心下的眼睛立即紧张地眨了眨,殷长焕的动作顿了一下,指腹轻轻蹭了蹭他的太阳穴,声音就低沉响在极近的地方。

    “我有时想,”他低声道,“或许你早就知道了,不过装作不知,要我死心罢了。”

    “可我试过很多次,几乎每一天,每一次见你都在下定决心。”

    “我想,从此抛下不切实际的爱憎,便只是君臣师生。”

    他的声音是一贯的沉稳清冷,像是从前荀未检查功课时,那般冷静地自述和娓娓道来,而今他便用这同样的语气,说的却是怎样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说给世间任何一个人听都荒谬得不可置信。

    “但我……”殷长焕缓缓移开手,垂眸看着他的眼睛道,“试过无数次,还是无法放下。”

    那是他平生遇见的,唯一一个理性无法企及,束手无策的地方,若是爱恨能从心所欲,世间又哪来那么多痴男怨女呢。

    荀未已经完全怔在了原地,他愣愣地接触到那人的目光,心里叫着别看别看,身子却不听使唤,好像果真是一脚踏进了泥沼,拔都拔不出来似的。

    眼看着殷长焕有继续靠过来的倾向,最后一刻千钧一发之时,荀未拼了老命才终于灵魂回窍,下意识挣动了一下,拂袖起身,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到了自认为的安全距离才停下来。

    皇帝似乎没想到,他之前那副愣得像是要石化的模样,居然还能想起来挣扎,一时没拉住人,被他逃开去。

    荀未看了一会殷长焕没有上前来抓他的倾向,才略略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抬手用手背试探着擦了擦嘴角。

    他的动作似乎是随意做出,并不是出嫌于恶或是惶恐,更像是为了避免尴尬。

    他们隔着几步远,互相对视,沉默一时笼罩下来,如同此时昏暗的天幕。荀未半个身子浸在窗外投进的暖黄的光线中,衣摆间银丝织就的云纹微微闪光,上半身却是晦暗不明的,如同进了水的一团乱糟糟的墨迹,神色也是难以分辨,过了许久,才听他缓缓叹了一口气。

    “臣……”荀未开口觉声音略哑,尴尬地咳了两声,才继续道:“……臣从前听陛下见解,觉得有一言深有同感。”

    殷长焕没做声,从荀未挣脱起,他就负手站在原地,垂眸听那人客套扯话。

    “陛下当日说,虽不是圣人,却比圣人顾虑更多,臣以为,正是如此。”

    “天下生民担负于肩,何来随心所欲一说?臣背负骂名诸多,唯不敢担幸臣之名。还望陛下三思。”

    荀未说完,自己心里有点忐忑。他有限的记忆里还从来没有应付过这种场景,唯一的经验来自于无聊时翻看的那些话本,可哪一桩不是两厢情愿,奈何世事无常才致分离,跟现在的情况也太不一样了。他倒是看过男主人公飞黄腾达以后义正言辞地拒绝投怀送抱的郡主的场景,可这要是照搬到殷长焕身上,画面必然惨不忍睹。

    凭他览书无数的阅历,就算再怎么担心打击到对方,这种事情,现在不说清楚,日后只会更痛苦。

    殷长焕抿着嘴不说话不看他,光站在原地,既没有向他靠近一步,也没有挥手让他下去。

    荀未估计他脑子里也是难得一团乱麻。说起来这件事他一直震惊到现在,脑子还是懵的,皇帝那么高高在上一个人,到底是哪只眼瞎了就看上了他?

    这件事不管怎么想都很莫名其妙。他隐隐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知道了。以后,”殷长焕最后道,“别再说以死请罪的话了。”

    荀未愣了一愣,这是放过他的意思吗?

    他连忙见好就收跪下来行礼,道:“谨遵圣旨……臣告退。”

    殷长焕背过身去走回座位边上,随手拿起一本奏折在手里漫无目的地翻了翻,似乎从荀未退后起,他就再也没有把视线移到他身上。

    “我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就当我没说过,你也不知道。”退出去前,皇帝忽然没头没脑这么说了一句,隔着中间空空荡荡的一大片昏黄的斜晖和流水般的琉璃砖,抬起眼来看着他,目光宁静得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别再不开心了。”

    荀未只觉某处空落落的地方忽然被击中了一瞬,待要抓住时,又流逝得太快,什么也不剩下了。

    他手指扳着朱红的门沿,光线像是一把利刃从中切入,直直穿透了他。荀未垂下眼睛,哑然道:“是。”

    他出了皇宫,闷头走了一阵,才发现自己弄错了方向。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茫然四顾了半晌,忽然浮出来一个念头,镜仙是不知道身在何处了,不如去问问晏离,一个两个的,都把他当傻子一样瞒,他倒要好好问问,殷长焕这情劫是怎么回事。

    此刻晏离府上,懒洋洋的老爷正无所事事间,忽然就被不速之客破门而入。

    荀未一路大步走进来,身后跟了一串疾步的侍从,愣是没有一个敢拦他。

    “你们家大人呢?把他给我叫出来。”

    “回太傅,老爷见客是要拜帖的,您这……好歹等小的去通报一句……”

    荀未懒得惯晏离这破毛病,索性走动间便扯着嗓子喊了几句。

    “晏离,晏大人!人呢?离火!”

    他最后一句话音才方落,就见晏离凭空出现一般,抱胸靠在回廊转角处,面色不善地看着他,微微眯起眼,“你叫我什么?”

    下人见此情景,都识趣地退下去,回廊内,只剩两人各站一边,互相瞪着对方。

    荀未先开口道:“离火。”

    晏离神色松动了一瞬,忽然站直了向他走来,“你记起来了?”

    荀未心想记你个头我脑子现在乱着呢。他一时灵光一闪,忽然想到,晏离这样子一看就是知道点什么事,不说完整的前因后果了,至少皇帝这莫名其妙的劫数应该是早就了然于胸,直接问他肯定不说,正好这家伙一开口便误会了。不如趁此机会试探一番。

    他揣摩了一下自己从前的形象,晏离说他不敬苍天,那应该是很倨傲的感觉。

    于是他冷起面孔,模棱两可道:“你那么激动做什么?”

    “你哪只狗眼看到我激动了,”晏离停在几步外,上下打量他几眼,听见这句话给了他个白眼,“你都想起来什么了?一魂一魄还在天庭神龛,你是怎么想起来的?”

    荀未听罢心里无比震惊,脸上差点就绷不住了,亏他他一直以为剔除的魂魄已经毁去了,谁能想到竟然在在神龛!那不是供奉已经化归天地间的上仙的牌位之处吗?他何德何能,竟能凭残魂得以跻身在那里。

    晏离还等着他的回答,荀未全力让自己的表情不露出端倪,他秉承着少说少错的原则,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模糊地有些印象。”

    “难道是因为那一刀?”晏离摸着下巴,自顾自思索道,“二体同心,护佑的禁咒起了作用,你们也跟着被影响。”

    你……们?荀未拼命忍住不问出声,他原先想的太天真了,晏离说的话他一句都没有听懂,谈什么知道前因后果。

    他决定豁出去一试。

    “皇帝要历的,其实不是亡国之劫,对不对?”

    这很险,没准晏离就戳穿他压根什么也没想起来了。

    但那人神色凝重了一瞬,忽然严肃道:“你会这么问,是连阙对你说了什么?”

    连阙?第二次听这个名字了。

    等等,晏离这句话里的意思……荀未猛地反应过来。

    他终于想起来在哪里听过这两个字了,难怪当日觉得耳熟——

    那根本是昔日大名鼎鼎的司法天神的名讳。也就是说,连阙,就是殷长焕。

    第30章 情劫(三)

    荀未忽然想起一事,当日他睁眼醒来,皇帝说他迷蒙间,竟然叫了这个名字。

    这是为何?他对那人的印象实在淡薄得很,连本名都记不住,更别说梦里脱口而出了。

    “连阙……”荀未皱眉缓缓地念了几遍,未曾有什么熟识感,心里也没有涌动出任何情绪。只是那种空洞得伸手一捞,什么也捉不住的感觉,隐隐令人觉得烦躁。

    他注意到晏离还在等他的回复,眼底已经升起了一丝怀疑之意,立刻收了收情绪,装模作样沉吟两句,做出高深莫测的样子,道:“你管他对我说了什么,现在是我在问你,方才所说护佑的禁咒是什么?”

    《宅书屋》om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