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却觉得不公平,瞧平民修不起红妆阁的,那些姑娘也未见差。
而彻雪那书房,我觉得都能叫书塔的地方,她就天天窝在里面,批阅那一摞一摞的书件,有完没完,天天差人都得送上好几本来。
我就不明白,这淮南不是有那么多官么,怎么事事都要彻雪来定夺,有时候她为了查点什么,的在那四层楼的书阁里翻到下半夜。
哟,说到淮南我想起一人,上次妍溪郡主在红艳亭设宴的时候那个烧瓷器的皇商,姓阮,叫苏…对,苏彤,阮苏彤不就是建业人么。怪不得那天看她和彻雪讲的颇投缘呢,原来是跟自己上司说话,可不得,就算憋不出话来也得强撑着么。
但看那人的性儿,倒也不是谄媚之人。
“弦歌,今儿我们放纸鸢吧。”莲香放下手中勾了一半的香囊,看着我。
“你那给谁做的啊,情哥哥?还配鸳鸯呢。”我怒了努嘴,笑道。
她佯怒,口真道:“配鸳鸯,配鸳鸯,主子可是女红妆。”
我心里一动,“这可是彻雪的?”她点头,“当然啦,再有两月就是七夕,我的多绣几个,主子选了去,剩下的分给府里的丫头小子们,让他们出去也有光。”
我不解,这跟沾光有劳什子关系?
她笑道,这缎子和线是主子选的,图样是主子亲手绘的。主子体恤下人,府里逢年过节都会发下些物件给手脚利落的随侍。主子说了,虽说这些物件倒不值几个钱,可也算是个彩头分下去。这可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你说,这不是有光是什么。年年为了这些小彩头,可是拼了头皮的鼓劲呢。特别是这七夕节,据说能得着主子赏的香囊,一定会有个好归宿呢。
她脸一红,低下头去,不知想些什么。
“嘿嘿,你就侍候在彻雪身边,她没送过你?”
莲香娇羞不语。
“她的意中人还不知道在哪呢。”不冷不热的声音传了过来。
“重紫啊,来得好,我们正说去放风筝呢。”
她白了我一眼,“主子刚传来信,今儿早归。”
我一听来了精神,“那更好了,叫上彻雪,咱们一起放风筝去。”
莲香和重紫一起盯着我,用特怪异的眼神。
“好,等她回来我去跟她说。”
第44章 引线现真龙
“等不及了等不及了!”我嘟嘟囔囔着坐在院子里,“怎么还不回来啊,再过一会,就该吃晚饭了。”
“主子之前还常同我们玩纸鸢呢,可从她回来这几个月竟一直都没动过。”莲香手里摆弄着风筝线轴,也不住的张望着院门口。“刚才小林子来报说,主子归途上见到了王大人,两人喝茶去了,按理说,都两个时辰了也该回返了。”
“哪个王大人?”
“前轱轳寺修书的太学,王忠献王大人。”莲香眯着眼睛笑道,“主子幼年就是拜在他门下的。”
“哦,是个教书先生啊。”我含糊的应了一句,撩起茶壶续了半盏。
“可不能这么说,王大人可是饱学之士,天子的授业之师,满朝的文官有大半都拜在他门下呢,可谓是桃李满天下啊,谁人不以为荣?”
我懒散的伏在桌上,抬起手指了指自己,“我。”
“没正形。”她掩嘴一笑,满面的娇羞无比,像是迎春花儿般的清丽。
翻来覆去没个意思,也不知道彻雪什么时候回来,我便推搡她道:“咱三个玩去吧,叫上重紫,等彻雪回来,再一同玩耍。”
她想了想,便也点头,起身去寻了重紫。
这个时候,她总是在南院练功的。这都第五天了,陆府上也太冷清了点,就像是各个院子间没有联系似的,除了晚膳时他们家各房送来的菜品外,连跑院串堂的小厮丫鬟都少之又少。我还问了莲香,她却不和我一般看法,这陆府上其实只有彻雪这里人少些,常侍只有她和重紫,粗使丫头两双,跑院小厮一名,再无他人。
而陆府上下二十八院,除却轿夫厨娘护卫不说,每个院子皆配备常侍六人,粗使丫鬟/小厮四双,跑院小厮一名。算下来可真是一家子人啊,我心想,那位重祖爷爷还真是不一般,如此开枝散叶又光耀门楣,好不厉害,呵呵。
我正奇怪于这宅子的安静,莲香不小心说漏了嘴,说是,彻雪的高堂是极喜静的人,身子弱,才拨了这座院子给她双亲居住。
怪不得彻雪带我过来的时候那可是拐了多少个弯走了多少个廊角啊。
“咦,为何其他院子里人都那么多,这里除了你和重紫丫头外,我也没见到几个人啊?”我不解的问道。
“主子常年都不在府上住,也只是今次龙眷,在这里多呆了些时日,不然,主子一早的奔去淮南了。”
哦,对了,彻雪好像在淮南是个什么官,淮南…淮南直司瓒。
我点点头,“你们主子真了不起,这么年轻就当上一大官,果然是生在金星陆家啊!”
莲香急忙辩解道,“你不能这么说,我们主子熬到今天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看着她特严肃的样子,我觉得分外好奇,毕竟是牵扯到彻雪的过去,便收起了懒散,道了歉,待她脸色缓和之后。循序善诱的勾着她说给我听,她本不愿,但仍倔不过我的软磨硬泡,最终将那板起的脸化成似水柔,逐一讲来。
彻雪十六岁时应考上了上书院甲榜天启第三名,本能舒舒服服的留在黎阳做个上书院的校师,可她却托了她的恩师王忠献大人请了外放的职,去了淮南钱柳乡做了个小小的父母官。
莲香跟着彻雪到钱柳时,那地方几乎已无人烟了。离乡的离乡,走不动的老人家饿死荒野的比比皆是,那景真是,路旁枯骨百家冢,乡中草木独根生。
连野草都挖起来充饥,浊水瓦盖伸手向天求。
她们到的时候,听邻县带路的人说,龙神庙早被愤怒的人群强拆的砖瓦不剩了。莲香说的时候,每说一句,就叹息一句。
当年钱柳乡接连一年暴雨一年大旱,乡知无能,灾款米粮并未及时分发下去耽误了灾情,王上震怒立废乡知,恰好有这么一关,王上派的使令急传穆左礼穆大人好歹将事件平息后,这烂摊子一时间没人收拾,可与穆左礼大人同去的彻雪却有了这个意向。
可彻雪并没有任职的资格,因为只有参加过吏部举的宝典试才能有机会外放为官。要取得吏部宝典试的资格,必须在上书院任满三年。
她四处奔走疏通,最后经王忠献大人作保,加之满朝文武无人愿意打理这烂摊子,这才成行。王上特地许了她免其乡三年税,又责令当时淮南总司择工匠巧手千名,配谷种两年,分拨批给。
头三年,彻雪除了年关述职省亲的七天外,全部的时间和精力都是耗费在淮南的。重紫也是在她赴任钱柳乡前被爹娘卖到外乡然后又跑回来的,那时正在路上的彻雪,救起了几近饿死的重紫。
彻雪就在那荒废的钱柳乡一待就是四年。
四年后的钱柳已是家家有田,户户有米,逢年过节能吃上一顿肉的安泰生活了,虽说不能和临近他乡想必,但至少,一切处于百业待兴中。
监台上书,龙颜大悦,调准回京,被彻雪婉拒,上书奏,愿任职淮南。
正当淮南连城使卸任告老还乡,调令淮南连城使。
钱柳乡就属于连城辖内,彻雪欣然领任。越二年,升任淮南直司瓒。
我瞪大了眼睛听着,心里不由得有种情愫在堆积。
若是他人我必然嗤之以鼻,然后甩下句,沽名钓誉之辈。可这句话用在彻雪身上,我竟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现在的感受了。
虽然我不在官场混,但总觉得是个官都打破了头皮往黎阳钻,或许这下面的地方官天高皇帝远能做一方小霸王吧,但似乎这两点都不适用于她。
说是沽名钓誉,就凭他们金星陆家的牌匾,都已盛极。
看来她这抗旨不尊的毛病由来已久啊,不由得想起封龙后街头巷尾传着的那杜撰的《擎天子巍巍重峨书》,我扬了扬嘴角,这陆家小姐,还真是强硬着呢。
“走,放风筝去。”我拖了莲香,一路冲重紫练功的地方走去。
莲香持着线轴,我拽着引线,重紫在一边石头上打坐练气。
五彩的燕子飞上天,墨色的脑袋金色的翅,橙郁郁的嘴儿描红线的身,七八个色穿插在一起,倒一点都没觉着别扭,反而显得生动的很。
今儿风势好,我一下一下的拉着线,手里面送着长短,没多会就只能看见那墨色的脑袋了。松了手,我就立在一边看莲香带劲的玩着,仰着脖子看,几乎都飞出天外,进了云层中,看上去比指甲还要小。
我还故意朝重紫做出大声,让她听见。她刚睁眼就看见我冲她挤眉弄眼的,也恨恨的瞪了我一眼然后就闭上眼不做声。
唉,不就是那天把她的小纸人儿玩坏了么,小心眼吧。郡主那有的是,我还琢磨着哪天回去,给她送几个过来呢,保证比她玩的那些花样新鲜。要提起玩的物件,估计这黎阳城里,没一家能比得过郡主那藏宝阁。
正想着,忽的平地一阵大风起,猛烈无比,我第一个反映就是伏下身爬在地上。耳边传来莲香的惊呼,身边的重紫蓦的起身飞步过去护住了莲香。我顺着莲香的目光看去,却是风筝放线的方向。一道金芒闪现,黑压压的乌云遮日,泛白的云朵中金光四射,像是纸里包不住的火,正是愈裂前的征兆。
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四方,那种威压…就像是万民臣服,不,天下万物皆要朝圣于此。
我匍匐着靠向莲香和重紫,她们俩看起来也是不好受的,重紫把莲香护在怀中。我看见一束丝线从莲香手中直伸向天空,我定睛一看,原来是风筝的线轴,莲香还是紧紧的握在手中。
那金光就是从引线另一头传来,兴许是…引了天雷。
“莲香,把那线轴扔了,快!!!”她当时已经愣住了,只见重紫从她手里将那线轴夺了出来,扔到五步开外。
轰隆一阵怒雷,紧接着就是豆大的雨点顷刻间瓢泼而下,那天边的闪电更是惊人了,就连我也忍不住捂紧耳朵。
“走,快走!!”我朝重紫和莲香声嘶力竭的喊着,从地上爬起来跃过栏杆打开了最近的一扇门。“快!!”
重紫几乎是抱着莲香冲进来的,我立即将大门关上,浑身不住的颤抖,雨水已经将全身浸透,可我却有种冲动想看看外面的情景,我趴在门上,从缝隙中向外张望。我确信这时的我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那种吸引力就像是——忘川桌子上摆的那块小石头,可以将任何的兵刃铁器吸附过来。
是的,就是那种感觉。
外面依旧是狂风怒号,雷霆震鸣,电闪交加。我看见院子里的花草都被吹得风中凌乱,花瓣泥土撒的遍地都是,鱼儿跳出荷塘,在岸边做着垂死挣扎,这一切看的我惊心动魄,却不由自主的要把这景象牢牢地记在脑海中。
是什么感觉,兴奋、恐惧?我想都不是,这是单纯的力量,这是多么强大的…
一双冰凉的手拍在我肩上,我吓了个踉跄,定睛一看,原来是重紫。
她也是一副狼狈模样,雨水沿着头发顺成细流的淌,头发都乱了,沾了不少的花瓣,大红的衣服右面从肩膀到脚都是在地上滚的泥泞。
《宅书屋》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