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柾握着汤匙,静静凝视着矢部。
「我想救的不是西崎,是西崎的妹妹。」
「……」抬起头的矢部看见柾僵硬而迫切的表情,尴尬地别过视线。
他望向整面玻璃的窗外。叶子完全掉光的枫树根部,前几天下的雪,还未完全溶化,在那里成块堆积。
「……我也觉得那个女孩子很可怜,说老实话,我也想帮你……想帮是想帮……可是募款这种事,不是得站上街头什幺的,很辛苦不是吗?大家都说,都要升上三年级了,根本没那种时间。而且,练习已经很重了,还得去上补习班……你也明白吧?大家都挪不出时间来啊!而且,即使不靠我们,那个女孩子的同学还有其它人,不也会帮忙募款吗?」
「……算了,没关系。」柾自暴自弃地一口接一口将咖哩塞进嘴里。
「拜托你这幺奇怪的事,不好意思。算了,没关系的。」
「……这是篮球社全员决定的,我想就算你去拜托其它人也没用。」
矢部拿起吃到一半的咖哩饭站起来,忽然想到似地如此叮嘱,然后转到同班同学所在的窗边位置去了。
?「这真是令人为难的商量哪……」在学生指导室面对面坐着的导师山冈,露出八字眉的苦涩表情,拉了拉下巴上松弛的皮肤。
「把帮忙那个生病女孩子的募款活动当成社福课的课外教学,给予参加者学分——我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啦……。如果是现任东斗学生的话,或许还有办法,但是西崎没进入高中部就学……而他妹妹又一直是公立学校。这实在有点……」
「还是不行吗……」柾大大地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就这样伸了伸背。铁制椅子的椅背发出吱嘎声。
「他妹妹读的国中怎幺样?」
「嗯……我连络过了,可是对方说要是家人没那个意愿的话,也不能勉强。」「唔……」
「我也问过一些帮忙募款的团体,他们说没有得到家人同意这点,是最大的顾忌……可是我也没有说服西崎的自信……」一想起西崎顽固的态度,柾的叹息更深了。
事态紧急。要是募款太迟的话,手术也会被拖延。拖拖拉拉的结果,原本救得了的也会变得救不了了。所以,柾认为首先要让募款活动开始,西崎和他母亲看到这个情景,应该会改变心意吧?
但现实并没有这幺简单。
柾想咬住拇指指甲,可是发现自己的动作后,又放开手指。
「有没有可以说服他的好方法呢……要是知道他为什幺那幺讨厌募款的理由,或许就能找到突破点了……」「……吶,我说冈本啊……」山冈用原子笔搔着快秃光了的头,以有些悠哉的语调打断柾的话。
「义工活动当然好,你的热情和友情也让我觉得很了不起,可是比起别人的事,你先好好考虑自己的出路怎幺样?说老实话,你应该没有去管别人闲事的时间吧?」
山冈用原子笔的尾端敲打着桌上的档案夹。
「我也不想浇年轻人的热情冷水啦,可是现在已经是这种时期了啊!——第二学期收回来的志向调查表上,你的监护人写着希望你进入经济学科就读吧?想想你的家庭环境,这或许是理所当然的……而且,我也觉得既然如此,你去试试经济或许也不错啊!」「老师,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柾朝上狠狠地睨住对方,山冈困惑地用原子笔搔着后耳壳。
「不……也没有什幺站在哪一边的……」「这和家庭环境无关。除了那所大学之外,我都不想念。」
「哎,别这幺大声嘛。」
山冈安抚就要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柾。
「我也不想对有前途的年轻人说这种话,可是,干了将近三十年的高中老师,我看过太多失败的例子了。」
「……」「……吶,冈本,世上啊,可是有着比你想象中更多更多的选择的。照你的成续,想直升国立大学也绝对没问题,好好找份工作后,再把建筑当成兴趣来做怎幺样?自己赚的钱的话,不管做什幺都不会有人干涉,你叔父应该也不会这幺反对了。」
「我不是想当兴趣或玩玩就算了的。第二学期和老师商量出路的时候,我不是已经清楚说明过了吗?老师当时不也接受了吗?」
柾把愤怒压抑在下腹部,嘟起了嘴巴。
他用拐杖用力敲了一下桌脚。
「……什幺嘛!我还以为阿山是站在我这边的……」「我只是告诉你现实而已啊!」
「学费我可以申请奖学金。」
「那生活费呢?」
「我会打工。」
「大学要忙考试、实习、报告什幺的,根本没时间让你打工。肚子都填不饱了,哪能够用功?要是因为营养失调倒下而被送回来,那可就是个大笑话了。」
「总有办法的,而且我也有存款。」
「……」一脸严肃地双臂环胞的山冈,张大鼻孔吁了一口气,然后将被夕阳照得橘红的脸转向窗外。
「……从前,我第一个带的班级里,有个学生说过和你一模一样的话。已经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他们家世代都是医生,他是必须继承家业的长子,他的双亲都认为他会成为医生。
可是,他说无论如何都想当画家,所以我就陪他一起向他父母低头请求,但还是帮不上忙,结果他跟家里断绝了关系。他一边工作一边念书,经过一番辛苦,终于从美大毕业,可是他的努力没有得到回报,画家的才能迟迟无法萌芽……他每年都一定会寄贺年卡给我,可是不知道为什幺,今年却没寄来。上周日我想隔了那幺久,找他一起去喝喝酒吧,于是去拜访他,结果才知道他去年秋天因为心脏衰竭而过世了。」
「……」
「他的父母领回了遗骨。隔了二十几年,等到他过世、变成骨灰之后,才终于能够回家。他的父母哭着自责,说当时为什幺不原谅他,而我只是觉得非常过意不去,根本没脸见他们。二十年前,我认为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可是现在回想,一想到当时真的没办法为他们疏通吗?就觉得难过不已……」
山冈深深叹了一口气,拿下眼镜,从裤袋拉出一条绉巴巴的手帕,仔细地擦拭镜片上的污渎,又载了回去。
「……话题变得感伤了哪!——总之,到考试前还有一段时间。好好想想,也和你母亲好好谈谈吧?然后,如果你依然没有迷惘的话,我也不会再说什幺了。……只是啊,千万不能做出让你母亲伤心的事啊!你能够像这样活蹦乱跳地上学念书,全都是因为母亲养育你的恩惠啊……」
?「我拒绝。」脸看着学生会室的电脑画面,悠一冷淡地一口回绝。
「我连半秒都没有可以为那种既没见过面、也没擦身而过的国中女生浪费的闲工夫。」
「别说那种冷淡的话嘛!这可是事关一个女孩子的性命耶?要是在国内等待手术的话,那个女孩子搞不好真的会死掉耶。无论如何都需要钱啊!至少要是不服用从英国平行输入的药物的话,她连接受手术的体力都没了……可是那种药不在保险给付范围内,所以贵得要死,一年就要花五百万耶!」
「加藤,把这个影印二十五份。」
「是的。」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人家说嘛!」
柾坐在沙发上,单手拿着加藤泡给他的咖啡,如此粗声叫道。悠一那张端整的脸嫌烦似地,转过头来瞥了他一眼。
「擅自闯进非学生会成员禁止进入的学生会室,还敢要人家听你说话?明天有毕业欢送会执行委员的会议,学生会的所有成员都忙着准备。你看不见这种忙碌的样子吗?你那双大眼睛该不会是玻璃珠做的吧?」
「你才是,那对耳朵是从猪身上借来的吗!?」
「就算你一个人在那里一头热,得不到家人同意的话,根本没用。没钱就不能动手术,这点西崎的家人应该也很清楚。可是,他们即使如此还是拒绝募款,就一定有它深刻的理由啊!用不着外人干涉。」
「所以我不能丢下不管啊!」
柾用拐杖戳戳办公椅的椅背。
「吶……悠一可不可以去说服他?就算只有西崎他妈也好,你很受欧巴桑欢迎,也很擅长说服别人吧?」吶……吶……吶一吶……听我说嘛……。被柾这样烦人地戳着椅背,于是一脸怒气的悠一转过椅子,双手环胸地正面望着他。
「说实话,我的确受年长者欢迎,对辩论也很有自信。可是——」悠一倾轧椅子交迭修长的双脚,泠泠地望向柾。
「我并没有为西崎垣的家人消耗这些的宽容心肠。——以上,解散。」他这幺一说完,又把椅子转了回去。
「为什幺限定西崎垣啊?他对你做了什幺吗?」
「只是个人喜好。」
「你和那家伙的交情根本不到可以说那种话的地步吧?你们国中的时候不是一直不同班吗?」
「管他同班还不同班,就算是在路上擦肩而过的人,合不来就是合不来。」
「慈善活动怎幺可以选择对象?」
「我社福的学分已经够了。」
「怎幺可以用那种势利的心态去想事情!」
「不要喷口水。」
「……啊,是吗!」悠一那冷淡到了极点的态度,让柾的右眉一阵痉挛,他抓住沙发背,忿忿地站了起来。
「是啦是啦是啦是啦!我没想到你是这幺薄情的家伙!算了!我再也不来拜托你这种人了!石头!小气鬼!」
悠一悠然将手肘放到椅子靠附上,转动椅子,再一次转向柾。
「说我薄情也没关系。要对那家伙抱有罪恶感或同情,那是你家的事。可是不要逼迫别人也这幺想。慈善活动这种事,不是被人强制才做的。」
「……」「募款活动似乎被前国中部的篮球社员全体否决了,这也是理所当然哪。你别再随意干涉了,这才是为你自己好。」
柾挥起拐杖,「砰!」地狠狠打上寄物柜。
炽烈的眼神直瞪悠一。由于愤怒,握着拐杖的手阵阵发抖。
「没想到你竟然会说出这种话!狼心狗肺的东西!」
柾笨拙地拄着拐杖一拐一拐地走出去,门「砰!」地关上之后,加藤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不安地轻声开口了。
「这样好吗?」
「什幺东西?」
「协助冈本学长的话……」「反正我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听到悠一闹别扭似的口气,加藤露出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