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因为我明天不能送她——怎么了吗?”
“啦——出了一点问题。”
从医生严肃的表情感觉到非比寻常的气氛,柾的脸跟着绷住了。
“友纪子怎么了吗?”
“恩——啊,不是,她的病情没什么大碍……真是,为什么事到如今才讲出那种话……啊啊啊,受不了!我连明天的包机都安排好了说!”
“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怎么不怎么的。”
高槻苦涩地抓住尖锐的下巴。
“事实上,垣他……”
“西崎!”
西崎正巧从病房里走出来,柾抓住他的手臂,不容分说地把他拖到无人的自动贩卖机角落去。
“是真的吗?”
“……”
柾把西崎高欣的身体按到墙上,揪住运动衫的衣襟。从他没有反问“什么事”,以及连眉毛都没诧异地跳动一下的态度,柾了解了这是个毫无疑问的事实,不禁愕然呆立。
“为什么……”
“……放开我。”
“为什么!?不让你妹妹去美国——为什么?”
“……”
“你到底是在想什么——要是不动手术,你妹妹会怎么样,连这么简单的事你都不明白吗?要是……”
“我应该告诉过你,叫你不要管我了。”
西崎以压抑却有分量的声音说道,然后用骇人的蛮力摔开柾抓住衣襟的手,甩了开去。
“我妹是死是活,都和你无关。”
“有关!跟你说有就是有啦!你为什么听不懂!冥顽不灵!”
“你才是,你有什么权利干涉我?”
“当然因为你是朋友啊!”
柾的拳头“碰!”地打上墙壁。
“我和你之间是发生过很多的事!我知道你对篮球社没什么好的回忆,对假装不知情的我也很生气!可是,我们国中三年间站在同一个球场打球是事实,我也对你的球技很尊敬。可以和你一起打球,对我而言是一段美好的回忆。我老是出错,连运球都没办法好好做,可是我努力得到正式球员的资格,在第一场比赛接到你的传球时,我真的好高兴,高兴得要命!可是,你现在遭遇困难,妹妹处在生死关头,我怎么能够默默旁观!——三年前,你被大家欺负的时候,我没能救你。对这件事,我到现在都还后悔不已。我不想再犯下同样的错了!听懂了没?你这个王八混帐臭石头!”
“……?”
“看到涨红了脸、喘着气大骂的柾,西崎初次露出与年龄相符的茫然表情望向他。
“听懂了没?”
柾抓住西崎的衣襟,把脸靠过来。
“你真的是……”
西崎哑口无言,单手缓缓捂住扭曲的脸后,忽然虚脱了似的,把头靠在墙上。
他咬紧牙关的齿间,传出低低的、宛若呻吟般的声音。
柾吃了一惊,放开他的衣领。
西崎魁梧的肩膀微微颤动着。
“……西崎……”
对方和柾一样,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啊——贵之的话忽地在脑海复苏。
没错——是这样没错。
不管看起来有多么成熟,西崎也依然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一般情况,他应该是个高中二年级生,每天悠哉地在学校渡过,浑身是汗的追逐篮球,在归途的车站前吃过拉面后,回家还有母亲做的料理冒着蒸气等着他——本来,他应该过着这样的生活的。
柾觉得胸口好象被揪紧了。
父亲失踪、母亲多病、妹妹又患重病——有多少重担压在他的肩膀上啊!
想帮他承受一半的负荷——想让他轻松一点。——可是,西崎所背负的压力之沉重,究竟有谁、究竟要怎样做才能够理解?他不得不满怀遗恨地舍弃对篮球选手的梦想,那种遗恨与悲伤……这可不是蛋糕被抢走一半、丢到海里这么轻松的事。自己为何如此渺小又无力——连体恤的安慰话都说不出口,只能呆站着注视——。咀嚼着难过与悲伤的滋味,柾有些踌躇地伸手想抱住呜咽的朋友的肩膀,可是却因为那逐渐变大的模糊声音停住了手。
柾诧异地皱起眉头。
从西崎的指间传出的颤抖声音,竟是憋在喉间的嘲笑。
“……你一点都没变。……你从以前就是这样。没大脑、爱管闲事、没神经……”
“……”
“打死我都不会接受你的恩情。”
指间绞出痛苦的呼吸。
“知道加入克西球队是你在背后搞的鬼,谁还会接受?与其接受你的施舍救我妹妹……与其一生都在你面前抬不起头来,到不如让我妹妹死了算了!”
西崎“哈”的哼了一下。
“我一次都没当你是朋友过。篮球社的集团欺负?哪里有被蝼蚁咬了会觉得痛的大象?无聊毙了——竟然说得出那极伪善的话哪。你说你不想再重复同样的错误?听了教人作呕!不要为了你的自我满足而利用别人!所以我才讨厌你。看到你那张脸,我就想吐!”
西崎缓缓把手放下,看着双手垂在两旁,呆立在原地的柾那张错愕的表情——睁大的黑色瞳眸、逐渐冻结的表情,柾以变得一片空白的脑袋反刍西崎的话。
西崎的嘴唇由于黑暗而扭曲,愉悦的微微扬起。
然后,他只为了带给柾决定性的伤害这种目的,带着残酷的喜悦,再一次张开了他的嘴“我啊,长久以来,最痛恨的就是你了。最讨厌你了——打从在社团第一次见面开始——一直就是。”
自己是以怎样的顺序换来公车和电车的,柾完全不记得。
忽地回神,他已经出了曾经来过的jr车站。这里不是家附近哪——柾茫然地这么想,脚却擅自爬上楼梯,出了自动剪票口。
啊,以前这里的剪票口不是自动的……柾不可思议地想道,回过头去一看,才发现这里是五年前和母亲一起居住的公寓附近的车站。
在圆环角落塞满了整排的非法停车的脚踏车、总是只摆着被晒得看起来一点都不好吃的水果的蔬果店,还有旁边的甜甜圈连锁店,完全和以前一样。
柾穿过狭窄的巷弄。夜晚已经迫近,可是柾的脚还记得被路灯照亮的道路。
市街的样子完全没变。公寓、大厦,还有古旧的独栋建筑,杂沓并列着。上下学的道路也一如往昔。柾加快了脚步。经过网球场,弯过便利商店的转角,再转过数条巷子,出现了一家小美容院——可是应该在它旁边的建筑物却不见了。那里变成一块空地,成了停车场。
“请问……”
柾向一个正好从车上下来,刚买东西回来的主妇问道。
“五年前左右,这里应该有栋公寓……”
“哦,那栋公寓啊!”
中年妇女一脸记得很清楚的表情。
“房子闹了一点小火灾。那栋公寓已经很旧了,房东夫妇年纪也大了,所以就趁那个机会把公寓拆了。大概是三、四年前的事啦!”
“那房东……”
“听说搬去静冈,住到女儿那里去了。去问那里的酒店老板,他应该知道得更清楚吧?他好象和房东满熟的。”
主妇这么说,伸手指向一家原本是小酒店的便利商店。“烟、酒”的招牌在夕阳照射下闪闪发光。
在返回车站的路上,柾发现以前经常光顾的公共澡堂已经关店了。咖啡厅成了平价餐厅,洗衣店则从组合式房屋改建成豪华的二层楼建筑。
以前每天和朋友一起去的、一个重听的老婆婆开的旧式糖果店,往里面一看,现在却是个不认识的年轻女人在看店。“老婆婆身体还好吗?”的话都已经来到喉头,不知为何就是问不出口,柾只买了一颗糖球就离开了。
外头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刮着寒冷的北风
“喂,我是佐仓。”
从听筒里穿来的悠一的声音,让人觉得好怀念,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似的。
可是悠一的声音,毫无疑问的是从位于杉并的悠一的住处穿来的。
只是这点小事,就让柾觉得安心了。
“阿冈吗?”
“嗯——”就在柾想开口问“我现在过去你那里可以吗……”的时候——
“悠一,我先去洗澡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