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群》分卷阅读8

    要不是我知道是谁在操纵着这个傀儡,我真要以为我是在跟一个陷入纠结的清教徒说话了。我会感到“他”在爱情中的痛苦是那么真实,而且远比我那些莫名其妙的纠结深沉得多。

    “好吧,你们这样很好……”我最终还是用和人说话的语气说,“好好照顾秋。”

    “他”点了点头,然后善解人意地说:“我出门走走,你们聊吧。”

    他果然离开了。其实这一行为毫无意义,因为系统从未离开我们,它依然通过这房间里的所有智能设备记录着我们的言谈举止。但“他”一走,我还是从心理上感到环境变得更“私密”了。

    人类果然是很荒诞的。我们很多时候并不在意事实,而只是需要一种心理感受。就像局长给我讲过的一个古代寓言里那群“朝三暮四”的猴子。

    “你看,跟理想中的爱人在一起不好么,为什么要去喜欢那些不完美的人类?”β-秋一边用手指绕着头发玩儿,一边对我说,“她们有可能会伤害你、背叛你,未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可我就是喜欢探索一下未知啊。”我说。“如果一个故事从一开始就知道结局是两人相爱,那我就没有读下去的**了。”

    “原来你喜欢受虐,是不是恨不得一辈子沉浸在悲情的暗恋中啊?没事,系统比你自己还了解自己,如果你有这种心理需求,我想它也有办法满足你的。”

    我叹道:“好了,都说了,我现在没有任何爱情的需求。”

    “那你为什么对那个人念念不忘?”

    “我没有念念不忘。只是觉得这件事有意思,才讲给你听。”我岔开了话题,“是你叫我过来的。怎么,是要抱怨你的新工作吗?”

    “谁要抱怨了。想你了,见见你还不行?”她撇起嘴,“现在要见到你这个大忙人可太不容易了,再见不到你真人,我都不能确定你是不是还活着了。”

    “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嘿,说不定你已经死了,我面前坐着的是系统制造的机器人,它跟你外表相同,还模拟了你的语言风格。没有人发现你已经被取代了。”

    “是是。你不知道,其实系统已经把全市大部分人都悄悄杀掉,用机器人取代了。而剩余的人类却毫无察觉,根本没发现她们的亲朋好友被掉了包——你还是少玩点弱智游戏吧,这种烂梗两个世纪前就有了,每天可以编造一万小时的剧情,能有什么营养。”

    “我们这种俗人,不玩点没营养的东西,怎么熬得下去?你不知道现在的工作有多无聊!”

    果然还是要抱怨工作了。我知道,β-秋上周从遗传所调到了生育中心。自从出了σ-2688638-风的事情后,生育中心内部人员进行了一次大调整。不过我也不清楚让她去那边干什么。

    “你现在在做什么?”

    “唉,别提了。”她叹气,“现在让我解读和社会行为有关的基因表达。居然还分配给我一堆男性作为样本,要我每天都去接触一下他们……”

    “这种事不是应该让行为学和心理学的研究员来做吗?”

    “就是啊!莫名其妙。但是我们老大说了,如果我始终只能接触到手头的数据,可能会缺乏直观认识,还是也去现场看看比较好。”

    “那你见到男性了?”

    “是啊。”她翻翻白眼,“我看他们过得可好了,真不明白sfh的人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认为他们需要拯救。我跟你讲啊,有个男性喜欢玩战争游戏,所以系统给他专门设计了一款中世纪骑士主题的虚拟现实游戏,还设计出大大小小两万角色陪他互动,他一口气玩了二十多年!直到现在他还以为这世上都是国王、教会和骑士,还以为世界上有龙、巫师、吸血鬼呢。还有一个人的爱好就是性,所以系统给他设计了三十多个美女伴侣机器人,有成熟女性也有青涩女孩,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活泼大胆的也有内向羞涩的,你没见他那满足的样子,哈哈哈哈……”

    β-秋一讲起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就说个没完。我听着她轻快的声音,却想到那天那个年轻人愤怒的质问:“你口口声声说男性过得很幸福,被保护得很好。但如果让你和他们交换,你愿意去过那样的生活吗?”

    为什么同样的事情,在β-秋看来是好玩、有趣的,在那个年轻人看来,就是值得愤怒的呢?到底是什么,决定了人们思想的不同?

    我的走神,让β-秋欢快的叙述停了下来。

    “柔,你怎么了?”她满脸担忧地看着我。

    我赶紧朝她笑了笑:“我没事,只是想到一些工作上的问题。”

    “你最近好像……心事太多了一点。”

    我正要安慰她,系统突然提示我收到了一条工作信息。我看了看,立即说道:“我得走了。”

    “好吧,就知道你连半天都闲不了。”β-秋无奈地叹道。

    她起身将我送到门口。突然又说了一句:“如果太难受,就用点阻断剂吧。”

    她说的“阻断剂”是一种神经药物,可以调控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血清素等使人产生“爱情”反应的物质,让人迅速走出暗恋、失恋的痛苦。感谢科技,人们已经彻底认识了“爱情”的本质:这不过是一种大脑里的化学反应,完全可以用治疗成瘾的方式来控制。如今,再也不会出现什么“为爱疯狂”的病态现象了。

    然而我不需要这种东西。困扰我的并不是令大脑成瘾的“爱情”。

    我笑着摇摇头,和她告别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3位还在看这篇文的小天使。本文已完结,不会太长,我写了一年半才写完,前后修改了五次,也算是花了心思的吧。希望能够看到各位宝贵的批评意见,那将是我莫大的荣幸!(鞠躬)

    第6章 06

    我之所以急着赶回漏洞管理局,是因为又发现了新的“虫”。

    10月26日的爆炸案之后,我让系统分析θ-2230546-茂的数据,再跟她的所有联系人的数据进行比对,加强对可疑人员的监控等级。两周过去,果然又挖出了一只隐藏的“虫”。

    λ-16804689-晓,75岁,曾在非洲航天局火星基地规划部工作,已退休。在虚拟城市“创世”中id为“栎社树”,曾经与θ-2230546-茂在游戏中有过一次交谈,通过计量文体学分析,发现两人的语言风格有很多相似之处。

    提高了对λ-16804689-晓的监控等级后,系统竟发现了一个极为隐蔽的漏洞:λ-晓巧妙地欺骗系统,准备了一个虚拟城市病毒。

    按照她的计划,今晚20:00,在全球规模最大的虚拟城市“长安”,会有无数漂亮的萤火虫飞进每一个角落,产生梦幻一般的奇景。而所有正在玩游戏、聚会、独自闲逛的用户,只要触碰到这些萤火虫,就会收看到一段视频演讲,并通过她们的个人频道转播给所有联系人。

    且不论视频本身的内容是否有害,绕开系统的推荐算法,让公民们看超出自己意愿的内容,这就已经是对社会极其有害的了。系统立即判定γ-晓的危险系数达到a+级,建议将她逮捕。

    这次的漏洞比上次的爆炸案还要严重得多。网络,是系统监控最严密的地方;而一个人可以在这里公然作案,这是全球五年来的第一例。据系统分析,λ-晓自己绝没有这样的能力。也就是说,她背后一定有同伙给她提供了技术支持。而这个人或这群人,又像上次的爆炸案一样,没有在密不透风的监控中留下任何痕迹。

    我摘掉身上所有智能设备,接受了几道检查,匆匆走进保密会议室。

    这里的保密级别是最高的,完全和系统隔绝,桌子就是桌子,不会显示任何窗口;椅子就是椅子,不会调整颜色、高度和温度;墙壁绝不会根据人的心情变换光线,更不会突然唱歌。一走进来,就有种回到上个世纪的感觉。

    房间里竟只有局长Σ-47263401-陆一个人。见我来了,她热情地向我招招手:“来,坐过来吧。”

    我看着空荡荡的大圆桌旁边的十余把椅子,在和她隔着一个空位的椅子上坐下。她不满地看我一眼:“坐这么远干什么?是觉得我吓人吗?”

    我只得挪过来,和她亲近地坐在一起了。

    Σ-陆53岁,身材高大健硕,笑声极为爽朗,天性豪迈,热衷于社交活动。每次和她呆在一起,我都有一种常年待在地下室的人突然走到烈日之下的感觉,只觉得那炽热的光线让我难以承受。

    好在她今天没有拍着我的肩膀跟我大谈人生经验,或者掏出实体照片眉飞色舞地讲述她女儿的中学毕业典礼,而是直接谈起了工作。

    ——看来情况真的挺严重啊。我想。

    “这是λ-16804689-晓准备传播的视频,你看看。”

    她指着一个不联网的显示屏,上面显示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我生硬地手动按下播放键。

    那老人开始说话,声音清晰有力:“公民们,我冒昧地打扰大家,打断大家夜晚的娱乐,只是想让大家思考一个问题——我们真的自由吗?”

    “大多数人都相信,我们现在是历史上最自由的时代。我们没有一本书是禁(h)书,没有一个问题是禁忌。最离经叛道的思想,只要不公开传播,对社会造成危害,就不会受到禁止;所有人的生活,都是自由选择的结果,很少受到强迫。我们对人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对社会有用,而衡量是否有用的标准如此多元,毫无偏见。无论一个人肤色如何、年龄多大、性格怎样、从事何种职业、是否愿意生育,只要总积分高于1000,就是合格的公民。在历史上,从不曾有任何一个社会能做到如此公平。”

    “可是,我们真的自由吗?没有一本书是禁(h)书,可是人们并不会去看它们;没有一个问题是禁忌,可是人们并不会去思考它们。看看我们周围吧,大家玩着同样的游戏,讨论着同样的热点,穿着相似的衣服,连情感都变得如此雷同。这又是为什么?”

    “我并非要像流行部的人一样鼓吹多元时尚。我只是想让大家再想想我们人类思想的成因。我们在历史课上都学过,战前的少数科技公司和政府垄断了属于全人类的数据,可以肆无忌惮地监控人们的喜好习惯、健康状况、社会关系、财务收支。我们还知道,它们可以根据用户的爱好,不停地给他们推荐喜欢的商品,促使他们不断消费。它们还会给人们推荐他们最感兴趣的信息,让他们在无穷的垃圾内容之中消耗时间。而最可怕的是,它们其实还在左右人们的思想。”

    “人脑的学习过程其实和机器差不多,往往依赖于输入的数据,也就是训练集。垄断了数据的公司或政府,可以决定‘喂’什么数据给人们的大脑。它们可以让你每天无意中看到某条广告,从而让你不知不觉中产生一种意识,觉得这个产品是时尚的象征,非买不可。它们还可以让你反复看到同一种言论,从而潜移默化地把它植入你的意识,逐渐相信它就是真理。你以为你是出于自己的喜爱才买了某样东西,以为是经过自己的思考才产生某种思想,其实不过是别人有意训练你所产生的结果。”

    “当然,大家都懂历史,不需要我废话。那现在我们转身看看现实吧——我们的社会和战前又有多大不同?虽然不再有少数人给大家‘喂’数据,但我们每时每刻都在被系统‘喂’着。积分制度鼓励人们向着同一个方向努力;系统随时对我们的一举一动给出建议,而懒惰的人类几乎不再花费心思去自主思考。曾经,人类训练机器,而现在,机器训练人类。系统给我们创作的每个娱乐作品,推荐的每个新闻,制造的每个热点,提出的每个人生建议,其实都是在训练我们。”

    “那系统又是什么?它是人类集体意志的体现。系统的任务是将人类社会的利益最大化,它不过是在完成任务。所以,训练我们的,本质上是社会。”

    “社会对人的训练从未停止。但在过去,个人其实还存在一点自由的空间,因为无论是暴君的威胁,政府的灌输,还是群众的习俗,都无法全方位渗透每个人的意识。而现在,数据却能诱导所有的羊自动走上驯服的道路,甚至不再需要牧羊犬。”

    “这是不是很荒谬呢?给人类自由选择的机会,最终大多数人的选择却是放弃自由。无论时代如何变化,人类都会主动请来一个主子管理自己。在古代是皇帝和宗教,在后来是国家,而到了今天,‘数据’就是我们的新主子。”

    “更荒谬的是,人类的自由明明越来越少,越来越沦为社会的工具,却自以为自己活在最自由的时代。”

    “或许我们应该走出这种幻觉,思考一下,人类如何才能摆脱这荒谬的命运。社会是人的工具,而不是反之。只以对社会的利弊来评价一个人,这种体系是否本身就有严重问题?如果个人只是为了文明的延续而存在,那我们的地球就是一个巨型的生育中心而已,这样的文明就算延续到时间尽头,又有何意义?”

    “我相信,这些困惑在每个人的脑海中都偶有闪现;我也相信,在这个年代依然有很多人在严肃地思考人类的未来。向大家说完这段话,我很快就会死去。我听不见你们的回答,但后人会听到——她们在期待着你们的答案。”

    视频到此为止了。Σ-陆探寻地看向我:“怎么样?你看这个人是sfh的吗?”

    “应该不是。”我摇摇头,“而且可能不是任何一个组织里的人。极端组织只是反社会,而这人已经到了反人类的程度了。她几乎在否定人类的整个历史。”

    “可是她和上次爆炸案的sfh成员θ-2230546-茂有过对话。你觉得这是偶然吗?”

    我没有回答。我脑海中现在全是另一个问题——我该怎样反驳刚才的那些言论呢?

    它们毫无疑问是危险的谬误。可是,又似乎有些道理。我皱着眉头沉思着,直到Σ-陆一巴掌拍在我的肩上。

    “喂,你又在想什么?”她探寻地看着我,豪爽的外表下渐渐露出一丝潜藏的犀利,“别总是回味这些疯话,你越是想着找她的错误,其实就越是被她‘喂’了数据啊。”

    我不禁悚然。是啊,每当我反对一种思想的时候,它不是已经变成我意识中的一部分了吗?

    这个λ-晓,想要达到的就是这个目的吧。只要把这段演讲散播出去,无论大家是同意还是反对,已经引发了对积分体系的质疑。

    姜还是老的辣。我对局长肃然起敬,赶紧收回思绪,开始考虑现实的问题。

    “可能真的只是偶然。λ-晓和θ-茂,虽然关注的问题不同,但本质上都是对社会不满的人,这些人往往能从人群中嗅到同类的气息,就像蚂蚁感知到信息素。两只偶遇的蚂蚁,说上两句只有她们能懂的语言,这也是正常的。”

    “可她如果不是极端组织里的人,又是谁给她提供了技术支持呢?”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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