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
“我从她的曲子中嗅到的。这里面每一个音符都有一种不纯洁的**。”
“只是一首曲子而已……”
“一首已经足够了。如果你体会不到,说明你不是她的同类。那我奉劝你还是不要执着了。爱上一个自己无法理解的人,是注定要悲剧的。”
我竟然真的有些恼怒了。这东西演化出的人格也太讨厌了些,简直令人难以忍受。我赶紧提醒自己我来跟它对话的目的,问道:“那你觉得她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它推开跪在旁边舔舐它耳垂的少年,坐了起来,直直地盯着我。“你不知道这首曲子的灵感是来自于一首诗吧?”
我摇了摇头。这我还真不知道。
“这首诗就叫《我非优雅之人》。你去看看,大概就会明白。如果这样你都还是不懂,那我也爱莫能助了。”
我实在受够了它的奚落,勉强答道:“多谢。”
“我也想拜托你一件事。”它突然变得有些严肃,“能不能向她介绍一下我?”
“好,我会的。”我看着它躺回躺椅,说道,“那我就先不打扰了。”
它不再理睬我,沉浸在了肉(l)欲的享受之中。我退出了虚拟城市,摘下帽子,只觉得心潮起伏,难以平静。
我从α-晗的乐曲中,感受到的是躁动,是力量,是变幻;但我从未想过用“不纯洁的**”来形容它。但听109号说了以后,我立即觉得这个词极其精准,直指本质,超越了我所罗列的那些辞藻。
“系统,”我说,“给我查查一首名为《我非优雅之人》的诗。”
面前的显示屏上立即出现了全文:
我非优雅之人
我非周日早晨
或周五黄昏
我是周二的凌晨两点
我是几街区以外的沉闷枪响
我是一扇窗,破碎于二月初春
黑夜里,我的骨骼蔓延裂纹
那不合时宜的哀伤
让我从高贵坠落
或许我与世相违
却属于虚无缥缈的闰日时辰
光明与黑暗
在我的皮肤下聚成风暴
未见闪电降临
已闻阵阵雷声
我靠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我没有发现这首诗,而109号知道?这大概是因为它只听过这首乐曲,所以更能看破旋律之表象;而我却迷失在了信息的汪洋之中,被各种幻影搞得头晕眼花。
是啊,我们对事物观察越多,区分越细致,往往就越难以直接想到它的本质。就像我桌上这束花,我看到它会想到冰岛罂粟,联想到有毒的罂粟花,再联想到弗兰德斯红罂粟,再联想到战场。而一个孩子看到它,可能只会直接说出“花”这个词。
我见过α-晗的彬彬有礼,也见过她的刻薄傲慢;见过她的奇思妙想,也见过她的笨拙娇憨;见过她的勤奋自律,也见过她的懒散无赖;见过她的不羁顽劣,也见过她的安详睡颜。种种印象太多太杂,反倒让我难以说出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忘记了剩下的半天都干了什么。只知道走出漏洞管理局时,雨季的天空又变成了铅灰色,豆大的雨点开始零散地坠落下来。
路上,系统通知我并没有从β-秋的记录中找到任何可疑事件。我听了,不仅没有放心,反而觉得不祥的预感愈演愈烈。
我回到α-晗的家。她还没有回来,屋子里很冷清。我把情景模式调到最简,她在墙上随手留下的乱七八糟的涂鸦都褪去了,四壁变成简单的纯白。熏香也停止了,但花香味还是缭绕在空气中,继续纠缠着我的嗅觉。
雨已经下得很大。我坐在窗前的地板上,透过无边无际的雨幕,望着那一片朦胧的501湖。
要冷静。我对自己说。在这种时候,担忧、焦虑和自我怀疑都是没有用的。唯有冷静和理智能解决问题。
天空从灰白变成深灰,最终彻底黑暗。雨渐渐停歇,这时,我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我回过头,只见α-晗站在门关。她脸色很不好,一看就是劳累过度。头发被外面的风吹得很乱,还有几缕濡湿地粘在脸颊上。
我很想立即冲过去抱住她,但我没有。
她走进屋子,诧异地四下张望,说道:“你搞什么鬼,弄成一片惨白,是想把这里改造成矫正所吗?”
听到她随意地提起“矫正所”一词,我的心底泛起一阵不适。但我只是笑笑,说:“心情不太好,只想这样安静地坐一会儿。”
她走到我面前,低头看着我,担忧地问:“你怎么了?”
“还不是为了β-秋。”我淡淡地说,“系统说她的记录没有任何问题。”
“这不是很好吗?”
“可是她自称是被噩梦吓成了这样,你觉得这合理吗?”
她不以为然地笑了:“这有什么不合理?你不是最清楚这一点吗,一点微小的扰动就可能在人的意识里形成一阵风暴。何况你妹妹思维那么简单,说不定哪天就被自己潜意识里的怪物给吓到了。”
“你怎么知道她很简单?”
“我听你说过啊。”她在我身旁坐下,“我还想着什么时候和你一起去看看她呢。”
我没有直视她,而是继续看向窗外。“我在想,会不会有些东西系统没有记录到?”
“这当然有可能。人每天接触的信息那么多,系统也难以一一记录啊。”
“我说的不是那些细节。”
“哇,你不会是在怀疑你妹妹欺骗系统吧?你觉得她有这个能力?”
“万一有人在帮助她呢?”
“那也不可能。最近是什么时候?新系统马上就要试运行。现在系统的效能提到了最高,整个数据中心都在严阵以待,不可能有人在全球这么多专家的眼皮子底下顶风作案,尝试欺骗系统的新手段。”
“好吧。”我叹口气,又问道,“那么系统的记录可不可以被部分清除?”
“你怎么了?”她伸手摸摸我的额头,“怎么尽问一些傻问题?你又不是不知道,篡改系统的数据需要很大的算力,不可能有人动用这么大的算力,却不被系统察觉。”
“万一是权限很高的人呢?”
“那也需要系统和市政委员会的双重审核啊。不然我这样的人岂不是可以为所欲为?”
她用的是玩笑的语气,但每一句话都启发了我更加可怕的联想,让我更加不安。
“会不会有人发明了逃避审核的方法?或者能够欺骗系统的审核机制?”
“总之我还没遇到过这种天才。”
“矛一旦问世,盾的发明就只是早晚问题。”我看向她的眼睛,“你说是不是?”
她的眼睛一片澄明,除了嘲笑和调侃,我看不出任何东西。只听她笑道:“好了,别对自己不懂的领域杞人忧天了。再说了,就算你妹妹真的做了什么可怕的事,她也没留下一点痕迹,你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
我心中一震,说不出话来。只能低头避开了她的视线,掩饰自己难看的脸色。
“唉,关心则乱。”她感叹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说,别一个人撑着。”
“嗯。”我点点头。
“我先去洗个澡。”她说着,站起来将衬衣脱下,扔在地上,走进了浴室。
我看着那衣服上半干的水渍,突然想到,她一定是太着急,飞艇还没到就等在了数据中心的天台上,才会淋了雨。她如此忙碌,昨天一晚上没睡。只是因为知道我回家了,就匆匆赶回来陪我。
而我在对她做什么?怀疑,隐瞒,声东击西地试探。
只是因为那毫无逻辑的臆测,我就该这样对待她吗?
愧疚又像阻生的智齿一样,隐隐作疼起来。
我起身,来到浴室。只见她背对着我,正在利落地挽头发。她背部的线条如此优美,但好像又消瘦了些。
“别凉着了。”我说着,帮她披上一件浴袍。
她手一松,长发散落下来,滑过我的手背。
“讨厌,吓我一跳。”她转过身,笑着搂住我的脖子。
“你的头发真多。”我的手指插入她的发间,轻轻梳理着。
她凑近我耳边,神秘一笑。“喂,告诉你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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