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赵千行顿时皱起眉,“他不是我男朋友。”
“哦,还不是啊。”原烈拖长调子。
原烈阴阳怪气的模样赵千行见识过无数次,内心没生出半点波澜,也懒得解释,等到红灯跳绿,迈开腿就走。
但原烈突然弹开了车门,将赵千行拦了一下,等赵千行偏头以眼神询问,才慢条斯理地说:“妈让我接你回家吃饭。”
赵千行这才想起他前几天答应了陈女士今天要回去,于是抬手将副驾驶车门一合,坐进了后座。
“还真拿我当司机啊。”原烈冷哼。
一路无话,车开了半个多钟头,终于抵达目的地。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原烈将车停进地下车库,才解锁让赵千行下车。
车库里光线昏暗,落锁声响起,宝马车灯从亮到熄灭。赵千行走在原烈之前,忽然听到身后人说:“但那个人看你眼神不对。”
“你觉得谁看我的眼神都不对。”赵千行蹙着眉心说了这么句话。
“如果看你的眼神对,会先把你的那盘牛排切好?如果看你的眼神对,会在你说味道太重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叫厨师而是两个人换一盘?”原烈压低声音吼着,倏尔语气又变得尖锐,“赵千行,你不会不知道吧?你其实乐在其中吧?”
赵千行猛地一下停住脚步,折身时衣摆扬起,在不甚明朗的光线中化出冷淡的弧度。他盯着原烈看了好几分钟,唇边忽然勾起一抹笑容,有些冷,又有些嘲风。
“你觉得是就是吧。”赵千行道。
算是兄弟两人的默契,他们私下里虽然相处极不愉快,但在父母面前,依旧表现得兄友弟恭。
陈女士分别为两人夹菜,叫赵千行在学校的时候多盯着原烈这小兔崽子一些,免得他整日逃课打架。后来不知怎么回事,话题竟然来到了相亲上,说某某同事家的女儿年龄刚好,脾气也好,问赵千行有没有兴趣加个微信聊聊。
这顿饭吃得很累,临到告别时,竟然遇上暴雨。陈女士给他们找了把双人伞,细心叮嘱回去路上开车开慢点。
大雨让夜色更加深沉,按亮手机后,那点微光照得赵千行半张脸森白凛然。原烈瞟了眼他手机界面,讽刺道:“打算叫你的小情人来接?”
“我打车。”说完,赵千行看也不看原烈,大步跨离这把双人伞,朝小区门口走。但他没走出几步,手腕就被一只手给拽住,那把伞重新罩到他头顶。原烈半垂的眼眸里藏着火,他咬了几次唇,从牙齿缝中挤出一句:“你就这么讨厌我?”
赵千行想说先讨厌的那个不是你吗,但原烈的表情阴沉得吓人,手也被拽得生疼,不用看都知道红了。
长柄伞被原烈死死捏住,两个人就这样对峙了三四分钟,原烈笑了一下,然后把赵千行往车库拖。
“反正你讨厌我,不如再讨厌我一点。”
原烈低声吼着,赵千行发现自己竟然品不出这人的情绪。
他被粗暴地塞进副驾驶座,更是被安全带勒了一下。原烈打转方向盘将车驶出车库,出了小区大门,将自动挡切成手动,猛然提速。
骤雨与街灯化作模糊的光影被甩在身后,道路两旁的霓虹招牌一闪即过,晃得人眼花,原烈不仅超速行驶,更是在路况并不算好的道路上超车。
赵千行抓紧斜上方的扶手,冷着脸呵斥原烈:“你发什么疯?”他只淋了几秒的雨,但全身上下没一处不湿透,水珠顺着些微凌乱的发梢淌落,又沿着脸庞森白的弧线往下,滴入紧紧贴在身上的衬衫中。
那开开合合的唇被泛黄的灯光照成橘色,原烈扫了一眼,猛地打转方向盘,一路疾驰,奔上内环。
“我发什么疯?”青年重复了一遍赵千行的话,旋即低低笑起来,“我想拉着你去死啊。”
赵千行鲜少有这么不平静的时候,过快的车速让他心悸,抬起的手就要扇到原烈脸上,竟见青年挺直的背垮了下去,靠到椅背上。
原烈变道来到应急车道上,减速停车。
窗外雨声更显分明,原烈把头偏过去,对赵千行说:“你打吧,你从小到大,还没打过我呢。”
赵千行像是被抽走了力气,手垂下时在座椅上砸出一声响,水珠被震飞,跟细碎花瓣似的溅到前方。他瞥了原烈一眼,转头将视线投向窗外。
“你到底在闹什么别扭?”赵千行问。
“我怎么会跟你闹别扭呢?”原烈的声音很轻,甚至带上了丝笑,“我只是想和你一起死啊。死了多好,我就不会想东想西了。”
沉默了很久,赵千行才说:“你都想些什么?”
“我不告诉你。”原烈用以前玩闹时的语气说出这话,说完掏出手机开了导航,跟着志玲姐姐的声音发动车辆。
赵千行又瞥了他一眼,但懒得主动开口。
直到车停到三中附近的小区某栋楼下,原烈熄火拔出车钥匙,一边转着钥匙扣,一边打破沉默:“哥你驾照借我呗,我的分不够扣了。”
赵千行挑了下眉,说过几天给你。
原烈用钥匙开门后,按亮了客厅顶灯,赵千行发现这套房子有很多地方不一样了,干净得纤尘不染,茶几上摆了一堆水果小零食,沙发上还多了两个颜色鲜亮的抱枕。
“妈来过一趟。”原烈耸着肩,帮赵千行把拖鞋从鞋柜里拿出来。
赵千行没说什么,默默走进去。
“你先洗澡吧,免得一会儿感冒。”原烈又道,他径自走进自己的房间,没过一会儿又出来,手里拿着一根毛巾、一件睡袍……以及一条内裤,“你将就穿我的吧。”
他把这些东西摆进浴室的架子上,又回到房间,听声音,是打开了电脑开始玩游戏。
原烈给了赵千行一种错觉,好像是这场大雨帮他们两人和解了,他们的关系回到了从前。但不安感亦涌上心头,赵千行总觉得原烈哪里不对。
可能哪里都不对吧,谁家小孩会动不动说要拉着你去死呢?
不过赵千行还是走进了浴室,毕竟湿衣服穿在身上太不舒服了。
赵千行在浴缸里泡了半个小时,中途听见原烈出来了一次,去厨房接水,路过浴室门口时,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这房子是两室两厅,只有一个洗手间,赵千行觉得原烈可能是想上厕所,但他并没有因此加快速度。
慢条斯理把身上的水擦干后,赵千行有些犹豫地拿起那条纯白内裤,比起他的,这尺码稍微有些大。赵千行内心忽然生出一股别扭之情,皱着眉头盯了这条内裤很久,才垂着眼角穿上。
然后是睡袍,啧,穿在身上也是松松垮垮。
赵千行边心道现在的小孩真是肯长,边拉开浴室的门,甫一抬头,竟看到原烈抱着手臂靠在对面墙上,眼神直勾勾的,像狼盯着猎物。
“我没找到新的牙刷。”原烈走过来,在距离赵千行仅有几厘米时驻足,居高临下地注视他,勾唇轻笑,“但我不介意你用我的。”
赵千行相当介意,他绕开原烈走回属于他的那个房间,把手机拿出来,在上搜到了一家提供外送服务的便利店,下了单,顺便还买了点感冒药。可饶是如此,第二天早上起来时,他还是发起了低烧。
喉咙干哑、头脑昏沉,赵千行在床上挣扎了十多分钟,才坐起身来,后背已是冷汗大片。他踏着沉重的脚步拉开房门,只见此刻天光照不透的餐厅中,顶灯微暖,青年穿着素净的长袖,正低垂眉目摆放碗筷。
“今天降温了,昨晚下了一夜的雨,你的衣服没干,我给你拿了一套新的,在沙发上。”原烈抬起头来,看清赵千行脸色的那瞬眉心狠狠蹙起,“你生病了?”
赵千行朝他摆了一下手,没什么力气地坐到沙发上。
原烈走过去用手背叹了一下赵千行额头,没摸出什么,干脆将刘海一撩,额头抵上额头。他看见赵千行睫毛极不自然地颤了两下,有往后缩的趋势,便伸手按住这人单薄的肩膀。
“别动,让我感受一下。”原烈低声道,温热气息就这么喷薄而去,惹得赵千行皱了一下眉。
感受完后,原烈直起身来,将那套衣服塞到赵千行怀里,“好像是有点烧,去把衣服穿上,然后去医院。”
生了病,赵千行整个人都恹恹的,根本不想动弹,听到要去医院,更是不情愿,“我吃点退烧药就去学校。”
“赵老师,您可真是爱岗敬业。”原烈挑着眉,半扶半抱着把赵千行从沙发上弄起来,将他塞回房间,又把衣服递进去。
上衣是件连帽卫衣,黑底,前面还印着个猫,赵千行穿上它,看上去年轻好几岁,仿佛是个才念大一的新生;底下是条修身长裤,赵千行系上皮带,才使裤子不那么松垮。
换衣服又出了一身汗,他慢吞吞走出去,原烈已经转着车钥匙在门口等他了,另一只手上还捏了个刚蒸好的奶黄包。青年把奶黄包塞到赵千行嘴里,极其自然地拉住他手腕,带他出门。
“我不去医院。”赵千行咬着包子含糊不清地说。
原烈嘴上说着好,但车开的方向却不是去学校,拐了几个圈汇入早高峰车流,堵了大半天终于来到医院。
“我已经帮你请好假了。”
“预约也在微信上预约好了。”
“您就行行好去看个病吧。”
原烈满眼无奈地看着赵千行,不太懂为什么他这么排斥医院。
这其实是资本主义医疗给赵千行留下的阴影,有一年他突然胃痛,去医院预约后等了整整一天才看上病,然后医生只给他开了治脱水的药。那一回他差点死过去。
原烈给他约的是中医,老大夫早上八点半上班,他们到的时间刚。切了几十秒脉搏,又问了一些情况,老大夫就开出张方子让他们去楼下拿药。
煎药、等凉、再喝掉,时针已指向十点,赵千行坐在沙发里,将瓷碗咯噔一声放在茶几上,撩起眼皮,凉丝丝地看着坐在对面打游戏的原烈:“你不去上课?”
“八班的课有什么好上的?”原烈头也不抬,手指切换屏幕视角,操纵角色微微探头,点杀掉一人。
八班是差生班,都是些混日子的学生,老师也不会用心教。
“你放心吧,我高考闭着眼睛也能考六百,不会给你丢脸。”原烈又道。
“滚去学校。”赵千行倏地起身,抽走青年手里的平板。
原烈伸了个懒腰,“哎,好吧。”
他仰起头来看赵千行,同时将手伸出去,“你拉我起来呗。”
赵千行没怎么防备,握住这只手后还没来得及用力,反而被他扯得跌坐到沙发里。原烈飞快抱了他一下,在他反应过来前踮着脚跑到门边,一把抓住起放在鞋柜上的钥匙,朝他挥手:“我走了,赵老师记得静养,不要浪费这半天假。”
说完他就走了,连个书包都没背。
赵千行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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