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皇后应了一声,瞅了眼景染,幽幽道:“我这些日子次次派人去寻你都摸不着个人影儿,难得你还会主动跑我这儿来,看来是我今日沾了景世子的光。”
景染:“……”
长孙祈沐一脸无辜:“母后,您这可是冤枉我了,我这段日子做了什么您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这凤栖宫是我自小长大的宫殿,若是父皇允许,我巴不得能搬回来住。”
“你就嘴上巴不得吧!是谁前些日子还非要闹着去住宫外的府邸的?”皇后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似是懒得与她计较般叹道:“也罢,你现在长大了,母后知道你忙,看着你平安喜乐便放心了。”
长孙祈沐浅浅笑了下没说话,皇后转身看着景染道:“今日天气晴好,本宫宣你进宫也只是想叙叙闲话罢了,这大雪连下数日待在屋内着实憋闷,不如去湖心亭罢。”话落又转向长孙祈沐,轻嗔道:“你既然来了便一同吧,正好前几日你舅舅差人送来了两坛上好的青桂酒,我们可以温酒煮梅。”
长孙祈沐乖巧地点点头,又眸光清亮地看向景染,好似在等她回话。
景染眉梢抬了抬,回了她一个微妙的眼神,觉着这人在皇后面前的性子真是活泼了许多。
皇后当先出了殿门,对方才引领景染进殿的那位嬷嬷吩咐道:“杜嬷嬷去将前几日送来的青桂酒搬两坛到湖心亭来,”又转头对着另一位嬷嬷道:“赵嬷嬷你带人去采一篮子梅花送过来。”
景染脚步顿了顿,转头对那位杜嬷嬷看了过去。
长孙祈沐忽地偏头看向景染,对她传音入秘道:“杜嬷嬷是我母后自母族带过来的陪嫁侍女,确是八大世家杜家的人。”
景染眸光动了动,随即抬步跟上皇后,过了一会儿同样传音入密问道:“八大世家现在以凤家为首了?”
皇后的母族姓凤,乃是当世八大清贵世族之一。八大世家传言为远古一直繁衍下来的部落世族,后来为逆历史洪流和皇朝更迭,选择联手隐世,互相扶持,如今已有千年,必然在发展更替中有强有弱,端看现今由哪一家牵头了。
长孙祈沐见景染回话,顿时竖起耳朵凝神细听,景染微微朝旁边撇了一眼,瞧见她的模样嘴角微勾。
“不是,八大世家如今以云家为尊。”长孙祈沐听完后回道。
云家?她母妃的母族?景染眉头皱了皱没在说话。
长孙祈沐等了等见她不在吭声,伸手拿起一旁的小宫女手中捧着的景染方才解下的大氅,抬手就披到了她身上,还十分顺手地理了理兜帽才抿唇柔声道:“今日天气虽然晴好,可依旧低寒,仔细莫要冻着了。”
走在前面的皇后闻声顿时转过身子看了两人一眼,眸光微妙。
“……”景染连忙抬手自己系起前襟的带子来,长孙祈沐毫不避讳地偏头瞅着她指节分明的手指,神色还颇有点可惜的意味。
见景染长指灵活纤巧,三两下便打了个极为漂亮还让人眼花缭乱的结,长孙祈沐好看的凤眸登时眨了眨。
皇后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继续朝前走去,身后的队伍俱都跟上,没有人多抬头看一眼,看来皇后身边的人都□□地极好。
景染微微偏头看了一眼长孙祈沐明明感兴趣却憋着不问的样子,不觉心下莞尔,似乎从皇宫御书房第一次见面到如今,这个人都和世人口中清浅孤高的形象相去甚远,这种种小模样明明就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孩子罢了。
长孙祈沐却是端着一张极为清淡的小脸,心下却是乱七八糟地想着,景染这种打结的手法熟练又奇特,大概衣带上系的也是这种结罢,可是光是打上去便如此眼花缭乱,若是想要解下来莫不是也复杂极了。
……
传言凤栖宫是青越开国皇帝为荣贞皇后单独修建的宫殿,极能精巧,尽善尽美,光是这一座宫殿便占了后宫半袭之地。
因此几人绕了颇久才到达皇后口中的湖心亭,此刻湖水已经结冰,偌大的湖面空无一物,冰湖四周也是一片萧瑟。架立在湖心的亭子四周空旷并无帘幕遮挡,可以看到杜嬷嬷和赵嬷嬷一左一右地静立侯着,旁边放着许多已着人备好的东西。
长孙祈沐似是看出景染疑惑,简短地传音入密道:“湖心亭四周难以藏人。”
景染卷曲地睫毛忽地闪了闪。
待三人坐好,皇后摆手吩咐道:“赵嬷嬷带人下去吧,杜嬷嬷留下侍候。”
赵嬷嬷低眉顺目应了句“是”,便带领一众人等退了出去,景染漫不经心地看着她的背影。见她足弓收拢,落地轻巧,明明怀有不错的武功却是在刻意收敛。
“这温酒煮梅在冬日里再合适不过,别说沐儿喜爱的紧,连本宫也不时惦念着小酌两杯,你可否尝试过?”皇后略显轻柔地声音缓缓问道。
景染收回视线摇摇头。眸光落回桌面,只见长孙祈沐面色恬淡地拨弄着面前的小火炉,娴熟却适缓地拎起酒壶熨烫,另一只手边放着一小篮子的梅花。
景染盯着梅花顿了顿,伸手捏起一瓣离近了轻嗅。
长孙祈沐抬眸看了一眼她的动作,唇角一直未曾下去的浅薄笑意加深些许,也伸手拿过篮子里的梅花瓣轻缓地加进酒壶。
皇后适时地给她确认道:“你猜想的不错,这梅花确是章台古梅,与你清液阁里种的是同一品种。”
景染压下心中微妙的情绪,看着皇后的眸光动了动。
“章台古梅是上古的珍奇异种,现今天底下只剩你院里那些了,我这里的两株,也是当年向你母妃讨来的。”皇后笑着拢了一下身上披着的薄裘,接着道:“而这温酒煮梅的喝法也是你母妃当年想到的法子,你待会定要好好尝尝才是。”
景染眸中异色更深,眸光扫过长孙祈沐来回动作的手指,点点头。
长孙祈沐将已经调好的酒壶放上小炉子,面容安静,清傲逼人。
“你知道我和你母妃的关系吗?”皇后又笑着看她。
景染心下一跳,抬眼看进皇后清透的眸中,见她只是柔浅地笑着并无其他的情绪。
“其实严格说起来,我只是你母妃的陪读侍女罢了。”皇后也没等她回话,继续道:“八大世家这些年能人辈出,云家锋芒渐甚,你母妃又是云家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我能到她身边做伴读,也是仗了凤家嫡女的身份,不过你母妃待我极好,我们情同姐妹。”
景染了然的点点头,难怪她母妃大婚时皇后会作为娘家人出席,原来还带了这一层青梅之情谊。
“那我娘后来和云家决裂,可是为了嫁给我父王?”景染想了想问道皇后。
皇后颔首:“不错,小姐自小便古灵精怪,极有主意,云家有意培养她为接班人,便不曾以寻常女子的礼法束缚她,小姐便凡事都有自己的主张。直至小姐十五岁那年出外办事,一连三个月都无影无踪,众人都急坏的时候她自己蓬头垢面得跑了回来,并且语出惊人地宣布要嫁给当时的天下第一公子,也就是德钦王府的世子,你的父王。”
景染讶异地挑挑眉,她一直以为她娘是那种蕙质兰心,温婉聪颖的女子,没想到还有这样张扬跳脱的一面。
长孙祈沐微垂着眼眸酒壶已经渐渐冒出微微白气,长睫细密卷曲,安安静静地听着两人轻声交谈,也不插话。
“不过这只是其一,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皇后几不可闻叹了口气,一字一句道:“八大世家隐世之时曾有祖训,第一条便是后世子孙,不可入世。你父王是青越德钦王府的世子,恰恰处在朝权的中心。”
景染恍然的点点头,历来入朝入世光耀非凡的世家大族多荣不过三代,八大世家却能够传承千年,这一条祖训功不可没。
“后来你便能想到了,小姐毅然决然,云家寸步不让,两厢必然谈崩。而小姐自小能力卓绝,且被作为接班人培养自有一支效忠于自身的势力,而且又忌惮于德钦王府,当时的云家家主毫无办法,气得大病三月,只能将小姐的名字移出族谱。”皇后眯着眼睛回忆道,“不过后来小姐和德钦王爷大婚后虽然过得极好,可是只得半年安稳日子德钦王爷便故去了。小姐许是顾忌着肚里的你,若无其事地安心养胎,为你亲手准备了清液阁,你院里的章台古梅便是小姐最后一次回云家时带回来的。”
又是梅花,景染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问道:“为何要特地将梅花带回来,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皇后愣了一下摇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这古梅极难养活,当年几近绝迹,众人都是束手无策,还是小姐想法子救下来的,之后也一直种植在小姐的院子里,约摸是有着特殊的感情罢。”
景染没吭声,眸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桌上剩下的半篮子花瓣。
长孙祈沐捕捉到她的目光,轻声开口道:“快好了。”
景染点点头,看她纤长如玉的手指将三个白玉杯依次摆好,举起酒壶将温好的酒液缓慢倒入杯中,在空中拉出一条细长的水线,一系列动作温和淡雅,赏心悦目。
论起时时刻刻给人以散漫优雅感觉的靳鞅,眼前这人似乎融入骨血的雅致是不输半分的。
清澈的酒液映出白玉杯壁身的丝丝纹理,石榴红的颜色比之葡萄酒的清透明亮又添了些许古朴和厚重。酒香温软馥郁,酒液入口绵醇,满口生香,温热的液体滑入腹中,四肢百骸似乎都暖了起来。
景染轻声赞叹,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偏头对着长孙祈沐眨眨眼,语气轻快道:“可否再讨一杯。”
“自然。”长孙祈沐看她这幅模样轻声应了一声,眸光扫过她因沾染了酒液清亮殷红的唇瓣,心口处有个地方忽然软的像要化开一般,又为她添上满满一杯。
皇后眸光深深自两人身上来回轻扫,也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眯眼道:“这温酒煮梅看着简单,却是方方面面都有讲究。单是这青桂酒,便是凤家不往外传的秘方,小姐当年还笑言以后定要跟我结为儿女亲家才是。而一转眼,你们都这么大了。”
景染眉心忽得跳了一下,长孙祈沐也蓦地抬起头,端着白玉杯的手指轻轻恍了恍,杯中酒液掀起浅浅波纹。
就在这时,方才退下的赵嬷嬷突然远远走了过来,长孙祈沐抬眸轻扫了一眼,压下想要问的话,抿起了薄唇。
赵嬷嬷走到近前,低头缓声禀报道:“娘娘,乌荔的靳鞅长公主说是今日进宫觐见过皇上,顺道来凤栖宫请求拜见娘娘。”
景染眼眸忽闪了一下,转头看向长孙祈沐,见她面上依旧是贯然的清清淡淡的神色,看不出其他。
皇后却是已经一副微醺的模样,眼里氲了些许雾气,勾着笑意叹声道:“哎倒是不巧了,本宫不胜酒力,这会儿乏力的很,正好沐儿在此,便代我招待靳长公主吧,你们年轻人聚在一块儿反倒话语投机不拘谨。”
说着站起身子,微恍着伸出手臂唤道:“杜嬷嬷。”
杜嬷嬷赶紧上前两步扶住皇后,长孙祈沐和景染也站起身,长孙祈沐沉默了一下才道:“杜嬷嬷,照顾好母后。”
杜嬷嬷点头应是,扶着皇后出了湖心亭,景染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着皇后的身影离去,随后看向长孙祈沐。
第19章 诛讥棋局
“去请靳长公主过来。”长孙祈沐转身对着赵嬷嬷吩咐了一声,随即转过身子仰头看着景染,忽道:“在想什么?”
景染眨眨眼:“皇后娘娘为何对靳鞅避而不见?”
长孙祈沐也学她眨眨眼,笑道:“坐下说。”
景染坐下身,看她嘴角翘起了点浅浅的不算笑意却很好看的弧度,听她道:“我母后其实方才并未说完整,云姨年少时候的伴读其实有两个。一个是她,另一个是八大世家晏家的嫡长女,也就是——靳鞅的母妃。”
景染讶然地挑了下眉,长孙祈沐却是微阖了下眉睫,兴致不高道:“至于母后对她避而不见的缘由,我也只是猜测,并不确定。”
“这么说方才皇后娘娘所提到的事情,你早就知道个七七八八了?”景染问道。
“嗯,大多是我这些年查到的,零零碎碎有一些以前就听母后提过。”长孙祈沐点点头,顿了一下又忽地抬起刷子似的睫毛,眸光清亮地望向景染:“不过关于云姨还曾经笑言要与我母后结为儿女亲家的事情我也是第一次听到。”
她似有若无地将“儿女亲家”四个字咬的格外轻缓。
景染:“……”
“唔——”景染故意含糊不清应了声,如玉地指尖轻轻弹了一下白玉杯壁身,发出清脆的响声,压下心中微微奇异的感觉,忽地转过这个话题问道:“所以你和靳鞅自小争锋相对,果真是因为你抢了她一条腰带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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