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染便老神在地站在原地没动,定定看着老皇帝的背影。
果然刚走到门口,老皇帝便突如其来地一转身,看到景染还站在原地眸色又沉了几分,开口还是和缓地询问道:“朕又忘记了,朕今日过来便是想问问荔贵妃何时能醒过来?”
“等到七日施针完毕,贵妃娘娘约摸就会转醒。”景染回道。
老皇帝点点头出了内室。
景染依旧没动凝神细听,等着老皇帝接下来的动作。
果然老皇帝走到外屋正中的时候脚步微顿了一下,抬手探了探茶壶的温度,才脸色难看地走了出去。
景染嘴角扯了一下却无丝毫笑意,重新躺回软塌,细细摸索着老皇帝询问长孙祺灏的那句话,又将回京这近二十日明里暗里发生的事情全部串起了一遍,烦乱地将被角往上扯了扯盖住脑袋。
德钦王府芝兰苑
夜幕刚刚四合,一道灰影极快地窜进了德钦老王爷的屋内,甚至避过了景染从十八隐卫调过来的几人。
“冉九?”德钦老王爷拿着竹简的手一顿,抬眸朝外室看去。
“主子。”被称为冉九的灰衣人很快从外室闪了进来,躬身对德钦老王爷行礼。
这个人蓄着随性却不凌乱的胡茬,左眼眉骨处好像为了掩盖疤痕纹了一只小巧秀气的独爪小蛇,可以很明显看出年龄不在四十之下。
而且他对德钦老王爷的称呼十分熟稔自然,眼里也敛着沉稳睿智的神采。
“可是又追到踪迹了?”德钦老王爷合起手下竹简,抬眼问道。
“是!这次直接追到了青越京城。”
“京城?”德钦老王爷神色一肃:“确信是他们二人?”
“是属下亲自从南疆一路跟过来的。”冉九也郑重回道。
“立刻将京中能用的人全部加派过去!”德钦老王爷立即吩咐道,想了想又道:“不要惊动那个臭丫头,下去吧!”
“是。”冉九刚转过身又折了回来,开口询问道:“主子,近日你这院子又多了不少高手。”
德钦老王爷笑着眯眯眼:“是那个臭丫头增派过来保护我的人,无碍,去吧!”
冉九郑重地点头示意明白了,然后如来时一般翻出了德钦王府。
华灯初上,一艘不起眼的小船舫正随风飘荡在青越京城赫赫有名的江澄运河之上。
船篷很低,船身也无人掌舵,内里空间堪堪够摆放一张小桌子,姜柏奚端坐在一侧,手里捏着一本密折皱着眉头沉声问:“你现在最多可以调动多少兵马?”
对面的男子眉目清秀,嗓音干净,认真想了想:“若是不惊动父王顶多十万,若有恰当的理由,除了王都的二十万驻城军不能动以外,剩下的应该都可以。”
那就是二十万,姜柏奚微阖着眼眸算了算又问道:“那和乌荔接壤的虞城现下埋兵多少?”
“对外宣称五万,实际上有十万。”男子很快又回道。
应是够用了,姜柏奚静默了良久,阖着眼睛叹气道:“晏怀,我可能要违背答应姑姑的事情了。”
对面眉目清秀的男子便是当今朔北的皇太子晏怀,他温和地笑了笑,开口道:“母后那里自有我去说。”
姜柏奚“嗯”了声,留下一句“行事小心”便从船内消失了身影。
晏怀静坐不动,慢慢悠悠地品完了一盏茶,才光明正大的出了船舫。
皇宫流云殿
长孙祈沐在书案前端坐了半日,将最后一本暗折合上后,揉了揉眉心唤了声“罗诺。”
罗诺的身影应声出现在屋内。
“将黑色那些以最快速度发出去,其他的照寻常处理。”长孙祈沐站起身指着高高的两摞密折对罗诺吩咐道,又一边往外走一边补充道:“另外,你近段时间便亲自守在德钦王府罢。”
“是!”
罗曦从门外跟上长孙祈沐比平日里略快的脚步,面色疑惑:“公主,您这是准备去哪儿?”
“藏书阁。”长孙祈沐垂着头随意回道。
罗曦面色奇怪,还是不得不开口提醒道:“可是您还现下还尚在禁足。”
长孙祈沐的脚步戛然而止,垂眸看着近在眼前的宫门。
罗曦:“……”
难不成公主这…这是忘记了?
长孙祈沐顺手拉开殿门,面色一如往常地回过头,煞有其事道:“我方才说的是让你去藏书阁替我寻些书过来。”
罗曦看她的面色十分诚然和坦荡,不禁有些迷惑,好似方才真的是她没听清楚一般。
……
“你看,你方才就是如此发愣,才漏听了我的话。”长孙祈沐又一本正经地指出。
罗曦:“……”
“…好,好的,您说要寻些什么书来着,我方的确未曾听清楚。”罗曦已经对这个事实深信不疑,面有愧色地询问道。
长孙祈沐方满意地点点头,思衬道:“便去寻些,嗯——”
她不动声色地睨了罗曦一眼,总结道:“可以消磨时间,又有趣的书来。”
有趣的书?皇宫的藏书阁会藏有这样的书吗,罗伊一脸懵逼地迈出殿门,不过想想公主说有,定是有就是了,这么一来脚步又轻快起来。
长孙祈沐看着罗曦离去,浓密的长睫微阖了一下,还是起身悄无声息地飘向了宝香宫。
当心中长久干涸的地方被一点一点触碰浸润之后,每一刻闲暇的时间都变成了愈发浓重的拉扯和诱惑。尽管在心底一遍遍告诉自己,再慢一点,再等一等,但是渴望了这么多年的人就近在眼前,就算是贵如高高在上的神祇也快要抵挡不住。
景染刚给荔贵妃施完针回到屋内,便听到窗户“咚”地响了一声。
没等走到近前,殿内又轻轻一开一合,一个天青色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屋内。
景染:“……”
这姑娘莫非是习惯了做贼。
长孙祈沐进来后便未动身,站在原地低垂着脑袋。
景染眨眨眼等了半晌,长孙祈沐还是未曾出声,她忽地想到什么般看了眼窗户迟疑道:“那个窗户被我封上了,是不是撞到了?”
长孙祈沐薄唇抿了抿,抬起头看向景染,额角确是有些红,好像还鼓起了一个小小的包,而向来清浅薄傲的脸上却有些许委屈的神色和一丝…闷?
诶?
景染眼里熨起细碎的笑意,嘴角却始终绷直,朝长孙祈沐走近了两步,垂下眸子细细地扫视她的额角。
长孙祈沐刚要开口,一抹清清凉凉的触感覆上额角,还有景染如玉般凝脂温热的指尖在轻轻揉抚。
心口处好似忽然有温暖的水流拂过,长孙祈沐静静不动,放任柔软的情绪将自己丝丝缕缕地环绕。
将药液抹开,又细细揉了一会儿之后,景染收了手,将一个宝石蓝的小瓶子揣回了怀里。
这个人似乎每次都能从怀中掏出需要的东西,长孙祈沐定定瞧着她的怀里想道。
景染也静静看着她,好听的嗓音低低道:“我猜,皇上对德钦王府布置了什么,你也不知情,对么?”
长孙祈沐轻声“嗯”了一声,墨玉般的凤眸凝了凝,认真道:“他是他,我是我。”
景染点点头,一边转身朝桌边走去一边道:“我信你。”
长孙祈沐心下一暖,跟随着走了过去。
景染示意她坐下,偏着脑袋闲闲看她,有一丝狭促道:“明日便是皇上寿辰了,你现下过来是想做什么,嗯?”
长孙祈沐长睫又阖了阖,景染正想着她好似十分喜欢这个动作,对面的人便袖摆微抬,轻声道:“想借那些话本子瞧瞧,你可否借我?”
“……”景染勾手将那一堆话本子都招了过来,整齐地摞成一摞,煞有其事地拿捏道:“想借便也可以,你需作为交换回我一个问题。”
“好的。”长孙祈沐不经丝毫犹豫点点头,又眸光温软地看着景染,柔声道:“其实你想知道的,若是问我,我便都会说。”
“……相互交换才方显公平。”景染正儿八经地拒绝她,问道:“皇上在查朔北皇太子晏怀什么?”
“晏怀和姜柏奚走得颇近,父皇应是在查两人是否联手了,而且看情形,应是已经查到了。”长孙祈沐似是没料到她会问这个,认真想了想才回道。
景染嘴角勾勾,轻声戏谑道:“你怎知晓的如此清楚,莫非也是先前偷听来的?”
长孙祈沐:“……”
景染唇角忽地勾起极为粲然的笑意,将话本子往前一推,声音噙满愉悦道:“都借你。”
长孙祈沐看着面前这人弯弯的眉眼,心底有一处忽然软的不像话,移开眸光抽出两本,轻软道:“我要两本便够了。”
景染点点头目送长孙祈沐带着两本话本子又悄无声息地离开,定定坐了半晌才抬手一抹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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