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照司南》分卷阅读11

    这一场博弈,处处是陷阱。

    信息的不对等让他处于绝对的下风,唯一的依仗是师迩对他的在意程度。

    程昼不觉得师迩非他不可,以师迩的性格来说,虽然再找一个人代替他会很麻烦,但如果有一个现成的,更方便游走四方,更驯服的人,师迩也不会介意更换一个的。

    幸好这些夏吾都不知道。

    听完程昼的质问,

    夏吾大笑,嘴角挑起凉薄的弧度,“50年,你以为土地会找不到机会让你涂?只是不想师迩伤心罢了,土地是个狠人,在你被师迩喜欢的时候,土地会帮忙一直保持你被师迩喜欢的样子,只要你不会伤害到师迩,土地就是无害甚是在你看来会是有求必应的大好人,而一旦你被师迩厌弃了,他会在第一时间让你消失的彻彻底底,让师迩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果然。

    程昼的脸就像带着面具,每一根肌肉都完美的崩出温和有礼的微笑,“可以理解,玩具嘛,不能解闷还危险,还留着做什么?师迩小孩子心性,兴头上大人不好抢夺,要么让玩具自己识相乖乖滚蛋,要么就耐心的等待玩具被玩腻的那一天,一眨眼都不耽搁的销毁了它,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夏吾哈哈大笑,震的周围的雨水都开始四下飞溅,在逐渐黑沉的天光下,亮成一条条银线。

    “土地会喜欢你的,难得你这么识趣,”夏吾说着就站了起来,九尺高的魁梧大汉伸了个懒腰,被延展的肌肉拉出平滑的线条,可以轻易的被人看到里面蕴含的力量,意味深长的冲程昼眨了个眼睛,“我要走了,我想你现在应该不会平白无故就暗地戳师迩一刀了吧?”

    “那哪里能啊,师迩的命就是我的命,这点利害我还是看得清的。”程昼半真半假的拱手施了个礼。

    “看得清才能活的久,你们祖宗,改朝换代多少回,坐上龙椅了不还是求长生吗,你造化,好生珍惜吧。”

    程昼看着夏吾又做了个手势,周围被搞趴下的大周兵中的精锐渐渐的从小指头尖还是恢复知觉。

    “接着。”夏吾叫了一声。

    是一个明黄色的袋子非丝非娟,到手之后袋子就像雪一样慢慢透明消散了,露出一颗珠子。

    殷红如血。

    程昼抬头。

    “让师迩贴身带着。”夏吾的声音到最后已经很轻微了,整个人也如同来时毫无声息,无痕无迹。

    夏吾远遁之后,精兵们一个个接连清醒着爬起来,茫然的不知所措,彼此四下查看,用眼神推举出一个顶缸探路的倒霉蛋。

    夏达揉着脑袋蹭到程昼身边,身背二十几名战友的期待重托,眼巴巴的等着程昼给个交代 ,“少爷?”

    程昼这才发现手脚僵直,雨冷风大也分不出是不是一身冷汗,示意夏达把他扶起来,缓走了十几步才觉得好些。

    “你少爷我刚刚一句话说错这以后的日子可就不能预料了。”

    “现在也不能预料啊,我就永远猜不到少爷您下什么命令。”夏达个二傻困惑的仰着头看程昼,一拍自己的脑袋想起城门口小哥告诉他任何时候都要拍上司马屁日子才能过的顺溜,自作聪明的又添上一句,“少爷您的命令永远正确,只要是您的命令,不管是什么我夏达都绝对会听。”

    这愣头青。

    程昼抬手呼噜了下夏达的大脑袋,像夏达这么直肠子一根筋的脑子活着也挺好的,可惜……程昼眼眸一暗,回想起刚刚跟山神夏吾的对话。

    不长却步步陷阱。

    还没从回想里挣脱出来,一旁的夏达大呼小叫吓了程昼一跳,“少爷,少爷,小主子的马车来啦!”

    程昼顺着夏达的目光看过去,山郊的小道上果然来了一辆马车,看距离,再有一盏茶的功夫就要到了。

    夏达很紧张的扯了扯程昼的袖子,“少爷,还埋伏吗?呃,兄弟们刚刚莫名其妙的晕过去了,没顾得上照顾装备,江南霹雳堂的火油被浇湿了一大半,这,这不好烧起来了啊。”

    “那还埋伏什么,把人都叫起来,去庙里面躲躲,这雨下的真邪乎,这么大得有十年未见了吧。”程昼一边说着,一边带头往山顶上唯一一件破庙里走过去,“那火油,湿了的就算了,干的搬进来让人多点几个火堆,再把那庙里收拾收拾,干净点,别一进去让我跟个蜘蛛脸对脸。”

    不用跟小主子对着干,夏达开心的点着头转身就走,刚走两步又被逮着衣服拽回来,对上自家少爷一张纠结脸,“一个个挨着过去嘱咐嘱咐,不该说的一个字都别说。记住,是一个个都给我嘱咐过去,漏掉一个我扣你一年工钱。”

    最后几个字都称得上咬牙切齿了,也弄的夏达咬牙切齿指天画地的发誓绝对给您办好咯,您瞧好吧!

    遇上这么一个糟心的少爷能有什么办法呢,夏达觉得自己命苦,想起小时候娘长念的几句佛经,默默的帮程昼念上几句,希望能减少点少爷的孽果,哎,我可真是个忠心耿耿的好侍卫!这么一想,夏达又高高兴兴勤勤恳恳干活去了。

    程昼找了一圈没找到干净衣服,就着雨水抹了一把脸,拖着满身泥巴的衣服站庙门口,跟周围忙碌的精兵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没多久马车就到了,程昼迎上去,车夫先跳下去给侯爷行了礼,然后才是放脚凳,撑伞请师迩下来,殷勤细心比他周到多了。

    程昼突然觉得自己有了古怪,竟然跟一个车夫比服侍周到。

    到山顶下了马车,师迩急切的寻找了一圈,后腰星芒印毫无反应,失望的跪倒在地上。

    程昼看过去,大雨淋湿了华贵的衣服,瘦小的身子在雨中不停的颤抖着,精致的脸上水迹蜿蜒而过,不知道有没有混杂着眼泪,显的脸色更白,嘴唇更红润,这过分的美丽。

    程昼看着师迩,看的目不转睛,直到眼睛微微发涩,才转过头来,却看见一边的夏达绷着大气不敢出,憋的脸通红?

    夏达小心翼翼发问,气都不敢用大了:“少爷,您这是肾虚了?不不不,不要紧,我夏达一定给您找到最厉害的大夫。”

    这话听的程昼想一巴掌上去抽死夏达,这才发现在他看向师迩的时候,也无意识的模仿了师迩的动作,左手捂在后腰上,脸上露出悲伤的神色。

    程昼:“……”

    程昼狠狠瞪了夏达一眼,又转过头来看向师迩,用几乎耳语的声量说,“你觉得他来当你少爷的未来夫人怎么样?”

    夏达嘴角一抽,迟疑了一下才用同样小声的音量回答,“如果我没记错,您刚刚还想杀了未来夫人?”

    程昼伸手抽了夏达一下,“揣摩主子心思这事你还有的学呢。”语毕朝师迩走了过去,温柔地将师迩从泥湿的地方扶起来。

    夏达不知道抱着一种什么心态看着师迩一站起来就狠狠的程昼的手甩开了,他揣摩自家少爷应该是不高兴的,但是他心底有种莫名的幸灾乐祸感,可这种事情怎么能承认呢,“一定是我揣摩错了,少爷的心思那么变化莫测岂是我能揣摩的了的?”

    第14章 回京

    这边程昼也不言语,跟着师迩进到了山顶唯一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一个破旧的庙宇。

    破庙挺大,供奉的正是山神,石雕泥彩的山神豹眼圆睁,怒气勃发,显得粗直憨正,谁能从这石头像上看出来真神是个心思缜密,挖坑挖的毫不留情的人物呢。

    马车一停程昼整副心神就被师迩勾走了,现在师迩全身都湿透了,头发贴合着脸颊滴着水下来,他略一回头吩咐道,“车上有干净衣服拿两套出来。”

    “程昼。”

    这里只有一个人敢这么叫他。

    “我想立刻回去喝上一杯热茶好好睡一觉。”

    “我以为您会先问我为什么在这儿。”程昼失笑,反正衣服脏了,也不挑了,席地坐在火堆边。

    师迩剔透的眼珠在程昼身上转了一圈,又一言不发地转开了眼睛。

    程昼嘴角扯出一个极单薄的弧度,如料想般,师迩对他的事情毫无兴趣,拿出了那颗殷红的珠子,“您认识这个吗?您的故人托我带给您,让您务必随身携带。”

    师迩接过来,就着火光,珠子里的红光彷佛在流动,仿若活物。

    程昼看着师迩偏着头凝视珠子的动作,认真而纯粹,有一种格外俘获人心的美丽。

    “那位故人还给了我一个有着怪异花纹的尺寸见方的薄片,说把血沿着花纹涂一遍我们的同命契就解除了,是这样吗?我涂了会有什么后果?”

    师迩闻言转头看过来,黑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困惑,想了一会儿突然出现了懊恼的神色,皱着小脸凑过去,抓着程昼的领口左右上下来回闻,像一只拱来拱去的小猫,长长的头发有一溜儿不小心滑进领子里,刺刺的毛痒。

    被田敷抓着闻程昼只觉得尴尬,完全不能忍受地只想退开,换成师迩也尴尬的很,程昼腰板僵直,呼吸都不自觉停顿了,同时反思上山前刚刚洗过澡,雨里冲了一天应该不会有异味,的吧?

    “脱衣服。”师迩皱着眉,看着程昼完全不动作,生气的又重复了一遍,“脱衣服。”

    程昼用压迫的眼神左右环绕一圈,夏达领悟到精髓,发挥了狗腿子的本职,连拉带拽,把庙里清了场,一水儿兵中的精英都溜边儿蹲屋檐下,黑袍一溜排开,可怜兮兮的,跟落水的乌鸦似的,却都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猥琐,互相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

    “裤子不用脱。”

    师迩的手指还带了点没缓过来的冰凉水汽,在程昼□□强健的后背上来回勾勒,手指划过的地方透出丝丝缕缕的金光。

    程昼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背上,细柔的手指力道很轻,像他十岁那年做的鹅毛扇。

    那年迎平公主带回来的一只大鹅,他小时候调皮的人神共愤,那只鹅的羽毛全都拔光了,孔明先生的鹅毛扇还是做了个四不像,丑又不实用,扇两下就散架了,只能当祖宗供着瞻仰,被迎平捡了剩下的,每天喊他起床就用长长软软的鹅毛扫他的脸。

    跟鹅毛一样的触感,沙沙痒痒的,程昼忍不住抖了抖身子。

    被师迩一只手压在肩膀上,“别动,很快就好。”

    “那薄片是怎么回事?”

    “能强行解契的法器,你涂的话,十年之内气运会跌到谷底。好了,味道已经封住了。 ”

    师迩退了回去,程昼把衣服穿好耳朵在跳动的火光中有了一点通透的红,一时之间有很多话想说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师迩思量再三,迟疑的开口,“因为同命契,你身上有我的气味,在了解妖的人面前亮的像夜里的火堆,我一时没顾虑周全,你遇上的那位,大概是看你好玩儿,顺手逗上一逗? ”

    不,那确定是山神,认识你,认识道衡。程昼抿紧嘴唇,绷出一条平直的线条,却最终没说出来,“您涂的话呢?”

    师迩眼眸低垂,跳动的火光映照在纯黑的瞳孔里,波光粼粼,“气运暴跌一百五十七年 。”

    程昼原先还道师迩同他一样倒霉上十年——十年对妖来说还真是打个哈欠的功夫——就算山神土地是师迩的养父养母人之常情的偏袒些也还是会觉得心气难平的,此时却真真哑口无言,半晌才道,“这么精确?”

    师迩反倒笑了,“你当是街上一文钱两张的黄表纸?同命契同命契,命同与共,解契就要付出年龄的一半时光,有什么问题吗? ”

    程昼不说话了,沉默的围坐在火堆边,第一次感觉到身上契咒的沉重,彼此都背负另外一人一半生命的重量,同命契,同命契,哈,果然丝毫不辜负它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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