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看了两眼，确定真的没看错。于是发了个信息过去：“表哥？”
信息发回来说：“我在小苑里，你出来吧。”
九梵愣了一下，推开窗向外一看，只见月清淡雅，罩着慕笛亭中一个人影，正是寒潭清池。随意披上一件外衣，推开门去。
眷清小苑夜花馥郁，风灯柔盏，月影徘徊。——这个小苑本是寒潭清池在天地盟的自留地。寒潭清池爱花，满苑花色应随景致，一季一换。亭台清静，水色照人，比起醉湖山庄还要旖旎几分。
天地盟总坛刚初建好时，九梵也就十五岁不到，平素清冷淡漠不愿近人。心理医生刚开始让他学笛子，还订了个行为矫正方案，要求逐渐增加社交……家里人没办法，好说歹劝把他哄到洛苏来蹭人气。九梵一路冷着小脸，连平日最亲近的表哥也不搭理。
结果表哥大人好整以暇微微一笑，就着手指让九梵往过瞧。——只见眷清小苑满眼花色春光明媚，看得正闹着情绪的九梵也不由一怔。
寒潭清池很是满意，让人写了“四时无常态，满眼是闲情”在慕笛亭上，然后大大方方地送给他表弟了……
九梵的眼睫顺了一下，再抬起，看向了凉亭里。亭周郁郁葱葱花团一绕，衬得玉身颀长，格外风雅俊朗。
这样远远看见，突然也能理解过来，为什么五柳天天“钻石”“钻石”的喊，当真是卓尔不群。——陈千金真是好福气，未婚夫又好看又体贴……想着，不由微微一笑，叫了一声表哥。
寒潭清池闻声转过身来，夜色之下非常温柔，看着一路沿花径走过来的九梵，说道：“听说你找我？”
九梵拾阶而上，走进亭里，带回一身花香。笑道：“是啊……表哥最近忙得人影都没了。”
寒潭清池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头发，顺手划过脸庞，在九梵往旁边避开之前，将落开的发缕别过耳后，淡淡说道：“难得你也会主动找我。”
九梵抬眼看了看他，回答道：“怎么不会，只是平时总能见到你，所以轮不到我主动找的。”
寒潭清池笑了一下，“原来如此。”拉着九梵在亭间的凉椅坐下了，说：“我还以为你在避着我呢。”
九梵顿了一下，靠进了凉椅背中，没说话。只听寒潭清池在一旁道：“我结婚以后会接手更多生意，恐怕日后你想避我的机会都少了……”
九梵终于忍不住了，低声说：“我也没避你。”
寒潭清池动动嘴角，似笑非笑说道：“那是什么？顾此失彼？——噢，我们不提这个。”看了看九梵的表情，说：“你看，我都快结婚了，刚刚和朋友们喝完单身酒。一听说你找过我，都还没来得及把红瑶送回家，就赶上来见你了……”
“红瑶？”九梵一愣，从椅中坐了起来。
寒潭清池没管他，继续说：“……你打扰了我宝贵的单身时间，怎么算呢？”
九梵抓住了前面那点暧昧色彩的信息，又问一次：“你说的是红瑶吗？”
寒潭清池的表情似乎没一点不妥，说：“林红瑶，算不算是你的前任表嫂啊？……怎么，原来小梵不喜欢我找她呀……”
九梵看了寒潭清池片刻，犹豫了一下，问：“那……你们现在是朋友？”
寒潭清池嗤嗤地笑了起来，“小梵真是有意思，你说的‘朋友’的意思，我总是听不懂的。”
说完拉过九梵的手，说：“我和她当然是好朋友，就算一起睡睡也没什么，你说是不是？”
这叫什么话啊！——也就是说表哥和红瑶……是他听错了？还是五柳看走了眼？还是寒潭清池婚前抑郁症？九梵眉一皱，心里一阵不舒服，说道：“你不是要结婚了吗？”
寒潭清池瞅着他一脸的责问，笑而不答。
现在这样算什么？九梵心里疙硬，下意识就想把手从寒潭清池那抽回来，同时依然难以置信，他那个三分典雅七分俊美十分温柔的表哥大人怎么可能做这种事……顿了顿，九梵突然领悟地张大了眼，抬目望进寒潭清池的眼睛，说：“你是不是……不想娶陈千金？”
难道真是像五柳说的那样——表哥其实身不由己，迫不得已？
虽然别人都说将娶豪门美女的寒潭清池近日一脸春风得意……九梵开始仔细审视表哥的脸，上了醉梦虽看不明显，但还是能看出一种借酒消愁后的神态。——难怪，他今天给人的感觉那么奇怪……
九梵心里一酸，问：“你不喜欢她吗？”
寒潭清池看了他半晌，缓缓地点了点头。
难怪，他会去找红瑶……
九梵心里涌起一阵歉意和哀默，轻轻靠上去搂住了表哥的肩，说：“对不起……”
寒潭清池显然是积怨已久，现在有感有醉有气氛，九梵轻轻的安慰来得正是好……寒潭清池眼睛迅速一沉，九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回身拉进了怀里，只听低低地说：“没关系，我也不在乎，……你知道就行了。”
他们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相依为命了……九梵淡淡一叹，说：“都说陈千金漂亮又大方，你会越来越喜欢的。”好像突然回到了媒妁之言指腹为婚的封建社会。
寒潭清池没回答他，只是很专注地将脸靠在他的发上，耳鬓厮磨般蹭着，思绪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半天，悠悠地说：“很久没有这样了……”
九梵想坐起来认真听他说话，寒潭清池没放手，说：“别动，这里没有人，再让我抱一会……真的，很久都没有这样了。”
原来是指这个。九梵迟疑了一下，既然自己送上门了就该负责任。将结婚的人和病危的人也都差不多，算了，有什么弥留得愿望就由他去吧。
只听寒潭清池凄凄切切地开始了唠叨，说：“小时候明明还很粘我的，天天闹着要抱要抱的，也不怕人笑话……什么时候开始，连握握你的手都不愿意？……你在躲什么呢？”
这个时候扯往事，分明是找感来伤的。寒潭清池煽情煽得九梵倍感难过，只好说：“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总缠着你玩也不懂事……现在还闹那算什么了。”
寒潭清池说：“记得你刚到醉梦来的那段日子，心情不好，也都是我抱着搂着哄过来的。你想怎么样我从来都由着你，你想要什么东西我都给你。……这些，你记不记得？”
撒狗血的寒潭清池！九梵的鼻子微微发酸。怎么会不记得呢？——那时何止区区的心情不好，摔东西、发脾气、闹情绪，醉湖山庄鸡飞狗跳。既然死不掉就折磨系统，折磨系统最后还是自己遭殃，结果动腾不了只能拼了命的哭……尤为惨烈。
于是当时还在瑞士读大学修双学位的寒潭清池愣是从百忙里腾出了大把的时间来陪他，哄着惯着捧着宠着，居然也不嫌累……总之，跟睡到日上三竿才想起上线的三天真是天渊之别！
九梵觉得自己太对不起寒潭清池了，此时被他这样一说，心里抽丝一样疼了疼。只好埋首在寒潭清池怀里，胡乱点点头，再说话时声音都有点哑了：“对不起，我那么差劲……”
寒潭清池说：“不会，你怎么做都不过分。”说着，环着的双手微微紧了紧，概念扑朔迷离，“值得的，是我心甘情愿……”
九梵心里堵住了，沉默了一会。突然肩微颤一下笑了一声，抬起头看着寒潭清池，半开玩笑说道：“表哥，你结婚以后，惯着陈千金倒可以，但千万不能这样惯孩子。”声音里犹带一点适才伤感后软软的鼻音。
寒潭清池看了他一会，突然微微俯身，靠在他耳边说道：“不会……我只惯你。”话中带几分宠溺的低喃。
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样纵容的态度其实是不对的，影响健康发展家庭和睦亲人沟通……九梵无话可说，半晌，“恩”了一声。然后推了推寒潭清池，说：“好了，不说了。你的唠叨再发展下去，以后孩子会很叛逆的……”
过犹不及啊，回头是岸。
谁知那边沉默了半天，寒潭清池没什么反应。于是九梵动了动，想没什么好说的就让我起来吧。突然就觉得耳边低低地传来他的声音：“没关系，如果他像你一样好看……”
恩……从遗传学角度来说，也不是没可能的。
只是这样贴着耳廓说话很不好适应，九梵偏着脸向旁边让了让，勉强说：“其实像你就很好了。”
寒潭清池的鼻息又追过来了，带一点起伏：“男孩像我，女孩像你好不好？”
这个难度好像大了点……而且，女孩像他？这么变态的事情你自求多福吧。九梵浑身不自在，下意识伸手去推他，嘴里说道：“其实像陈千金也不错。”
寒潭清池的手箍得紧了点，嘴唇贴凑到耳边，呼吸间灼热的气息就流连上。寒潭清池声音低哑：“小梵怎么了？你的耳朵都红了……”
九梵脑海里蹦出三天他们说过无数次的那个“靠”字……妈的，该不该用？……咬着牙低声说：“表哥，你搞清楚了，我不是红瑶也不是陈千金。”
只听寒潭清池一声低喃送进来：“我知道，她们都比不上你……”就像感叹。
随即，只觉得耳垂一软，温热的唇齿含卷而来！刹那间，九梵终于顶不住了。
一身鸡皮爆起，清脆响亮明明白白一声：“靠！”
说出来了……
寒潭清池身子顿时一僵。“你说什么！？”
九梵趁机一把将他推开，然后迅速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寒潭清池。脸色十分难看。以前，听八戒三天他们这样喊来喊去的，觉着好玩也从来没想着要试……现在第一次骂出来，居然是因为……这种原因。
寒潭清池被他冷然的目光一激，反应过来。顿时脸色尽褪，也跟着站了起来。说：“小梵……对不起，我刚刚有点乱……闹着玩的。”
说着向前迈了一步，伸手就想拉他。九梵立刻向后退开，坚决得一点情面都不留。冷声说道：“你不用过来，否则你去复生点或我去复生点都是一样的。”
寒潭清池的手尴尬地僵了僵，悻悻地收回。他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人，只见九梵脸上清冷着，月色之下一派凛然。
这种表情，他曾见过。当年，是用了多少心思才让他不再用这神情对着自己。像是织一匹锦缎，却在一刀下去时，四分五裂……寒潭清池惨淡一笑，居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毁掉了。
九梵直视着寒潭清池。没有了平素春风絮意的笑容，表哥的俊美中透着苍凉。其实弄成了这样……难受的不会只有一个人的。
九梵面带寒色微微一黯，垂下了眼睫说道：“表哥，你今天是喝醉了心情不好。这件事就当是没发生过，你也请回吧。”
慕笛亭的微风晃晃而过，没有人因为这样一句话开脱而释然。泼出去的水，离身去的风，都收不回。
寒潭清池心里凉飕飕的。过了好久，点了点头。
于是九梵看了他一眼。衣摆转身带过夜色，走掉了……剩眷清小苑，流花转檐，月暖风灯夏初凉。
月下温一盏梨花清，从里到外都散着清冽寒香，却只有喝着的人，方知入喉时的温，入心时的暖，沁人心脾后唇齿留香……可惜此般滋味，也只有一人能得消尝。
一杯一饮一尽，当真决绝。
……
第二天寒潭清池带着陈千金一同来试礼服时，眷清小苑的房间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下。
陈千金从屋里将窗推开，看着满苑翩郁的飞花和错落的景致，浅笑称赞这果然是个好地方。寒潭清池面含微笑地看着她，说既然喜欢，就常上来住住好了。
陈千金的脸上笑意绵绵，望着书着“四时无常态，满眼是闲情”的慕笛亭，叹道：“可惜我不会笛子……”
寒潭清池握住她的手，微笑道：“无妨。这本该是一双弹钢琴的手……”
……
此时在醉湖山庄东居的临水小舍，突然传来三天一声：“小九，快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