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亡逐北》分卷阅读5

    入夜,按规矩与父亲及兄弟们一同用膳。

    一见兄长,我就知道做回普通兄弟的盘算落空。他与记忆中的样子几乎分毫不差,没有好看起来,亦没有更丑,成家之後,多少添了些沉稳,虽然实在有限。他很激动,几乎是冲过来将我抱住。

    「你这小子一走这麽久,都没想到回家看看!」他用不至於伤人的力道重重捶我的背,完全是男人之间、兄弟之间的行为。

    他一定想不到紧紧回拥住他的弟弟,身体起了怎样悖德的反应。

    我在心中安慰自己,若是旁的兄弟出门许久,未必得到这样热情的招呼,所以该觉得满足了。

    我是最亲近的兄弟,这就是他能给予的一切,而这还是我从小一点一滴自己挣到的。

    按照国公府,或者说京城所有大户人家的规矩,女眷不能上桌,今日是家宴,也就没有那麽拘束,母亲和姨娘们都与儿女同来,一家人足足坐了三大桌。

    父亲晚归,没有差人来报在外头吃,我们便只能等他。兄长对我说,父亲常常不回来吃饭,今日是为我接风洗尘,才不管多晚都要到场。

    我心想,兄长的圆滑,看来已不需要母亲再调教了。

    当父亲落下第一筷时,已经是戌时正了,席间,父亲对我依然冷淡,兄长也亲切如昔。

    晚膳安然落幕,父亲自顾自去了书房,等了许久也没有召我去相谈,我不觉得如何,兄长倒有些过意不去,特地将我拉到他家小坐。

    成亲之後,恭禄王为女儿女婿在国公府隔壁建了新居,两座宅子间有偏门相通。主人品级所限,这屋子自然没有国公府的大气恢弘,却也雅致精美,与兄长的趣味甚是相合。

    兄长带我与三位嫂嫂相见,郡主有娠已经八个多月,孕吐却总不止,身子虚弱,坐不多久即离开,她一走,另外两人也纷纷跟著告退。

    「看到了吧?母老虎一只。」兄长垂头丧气地指指内堂方向,「你可要打听仔细了,如果是骄纵出了名的女人,无论父亲母亲怎麽说,也无论妆奁多丰厚,都别应承下来。」

    我笑。「各自心中存一分敬意,谅来能够相安无事。」

    之前母亲也说起了我的亲事,大约已在物色对象。我们每一个兄弟姐妹的婚事,都会以同样的方式决定,这是从小就明白的。对我来说,即便再好的女人,这一生也只有与她相敬如宾罢了。

    兄长眉间打了个结,凑近来仔细端详我。

    他带些酒味的鼻息吹拂在我脸上,打量的目光一直梭巡。已许久没有与他这样接触,明知道他没有任何旁的心思,我却禁不住将身体让开了些,手脚全然不知道往哪里摆。

    「也没见憔悴啊,你怎麽说话越来越像老头子了?在外头遇到不开心的事?」

    「没有,我很好,也结交了不少好朋友,从没那麽热闹过。」我努力将心思摆在回味之前漫游的经历上,想不去看他只有几寸距离的脸,却总按捺不住。

    「那麽,」他的嘴角突然弯起了不正经的弧度,我登时心跳如鼓。「是遇到绝代佳人,二郎你落花有意,然而她流水无情?」

    虽不中亦不远矣!我勉强撑起笑脸,道:「我这般不知情趣的粗人,自然不及大哥你左右逢源。」

    兄长一拍大腿,道:「说对了!你这家伙就是没趣!成天绷著张脸,谁爱看?你啊,只消用这张脸在女人面前那麽一笑,手指都不用勾一勾,包管她们趋之若鹜。」

    他终於恢复平常的坐姿,我心中如一方巨石落地,极力忍住去擦额头冷汗的冲动。

    「风月场上的事,实在非我所长,大哥莫再笑话我了。」

    之後他不断说著那个女人的事情,我只要顺著他的语气附和几声,一场对话便能顺利地持续下去。

    我几乎没去听他在说什麽,只是专心看他。

    这是一张平凡的年轻男人的脸,神采飞扬时颇有气质,眼睛也还算明亮,纵情女色之人本该脚步虚浮、双眼无神,他身上倒没有这些症状,但却怎样都说不上不好看。

    我见过的男男女女,容貌赢过他的数不胜数,其中也有不少曾经向我表示好感,但是没有一个能让我像与他在一起般,只是稍微的接近,不过交换个三言两语,整个胸腔便被不知名的东西充塞。

    过於满溢的情绪让我害怕,甚至有哭泣的冲动,想狠狠抱住他,想进入他身体里面,想将他从这个家带走,与我隐姓埋名共度一生,这些妄想每每令我异常兴奋,却也在空幻的幸福到达极致之後,让我一次又一次地感受到狼狈与自厌。

    「我这回真是栽了,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就算是父亲他们都不答应,我也要想尽一切办法与她在一起。」

    听到耳边有人这样说,我下意识回道:「对,应当如此!」

    那是我没有的勇气,我只能羡慕,也或许说话的人所面对的壁垒,不是像我一样山高海深……

    恍惚间,对面激动说著什麽的兄长猛地跳起来,冲到面前,握住我的手拼命地摇晃。「就知道只有二郎你会助我!不愧是我最好的弟弟!」

    我瞪著他白皙的手怔忡良久,恨不得狠扇自己十几二十个耳光。

    「荷吟,这是我常提起的二郎兆安。」

    舞蹈不知何时结束,那台上轻灵跃动的女子,此时已经来到我面前。我见过胜於她的美人,想来兄长亦然,风尘堆里拼出声名的女子,容貌还不如气质性情来得重要。兄长扶著她的腰,手指向我这边,眼睛却专注地瞧著心爱之人。

    是的,心爱之人,至少眼下如此。

    我悚然。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兄长拥有了这样一张全然不同的面孔,那上头闪耀著期待、愉悦、怜爱,还混合著令人难以忽视的雄**望。

    「见过二公子。」女子盈盈下拜。

    我作揖回礼。「荷吟姑娘舞艺惊人,实在令人敬佩。」

    女子掩口而笑,靠过去在兄长耳边说了句什麽,兄长也用悄悄话回她,她骤然满脸通红噘嘴佯嗔,兄长哈哈大笑,将她搂在怀中,她微微挣扎,随即便整个人倒在兄长怀中,二人浓情蜜意,一时旁若无人。

    我呆呆瞧著。这才是正常的男欢女爱。

    他是贵胄子弟,她是微贱伶伎,纵使门不当户不对,他们之间的情感却依然可以向所有人坦承,甚至索取同情,而我只能缩在散发著腐臭的最阴暗角落,用羡慕的眼神,注视他们为了能在一起而共同面对千难万险,轰轰烈烈之後,不管是终成眷属,还是一拍两散,都足称一段传奇。

    与女子低低说了一会儿话,兄长像是猛然想起我,转头道:「二郎,你瞧我与荷吟已经是难分难舍,父亲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让我纳荷吟进门,实在可恼!」

    「君子有成人之美,大哥与荷吟姑娘情真意切,假以时日,父亲当能体谅。有用得著兆安的地方,大哥只管开口。」

    这些话不需经过思索,便顺利地从口中流出,彷佛我体内有另一个人,专司「好弟弟」之职。

    兄长赶紧道了谢,女子更是感激下跪……未来郑国公的如夫人,的确是再好不过的从良之路。

    「多谢二公子。」她泣道。

    寄居在我体内的「好弟弟」慌忙过去欲扶。

    「不敢当,快请起,快请起!」

    还没有碰到她的衣袖,兄长便已将人搀起,重新纳入怀中。兄长如此明显的占有欲,我从没见过。

    那厢一对璧人,相依相偎。

    太刺眼。无法祝福,无法容忍。

    我告辞,兄长拥著那女子满脸笑容,只随意向我摆了摆手,就不再理会。

    一路上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狂烈灼烧的愤怒与嫉妒逐渐燎原。

    他是天之骄子,前程富贵、娇妻美眷、红粉知己,样样齐全,不久还将有儿女绕膝,而我什麽都没有,为什麽只有我要承受这种折磨?心中所思所想,我永远都无法传达一丝一毫给他知道,只能眼睁睁看著他坐拥一切美好事物,与我渐行渐远。

    我不是高高兴兴去爱上他的,我知道不可以不可能,我什麽都不说什麽都不做,我试图逃开、我用尽了力气,最终功败垂成。

    是谁让我陷入这种境地?是我自己吗?我何必自苦?

    是娘吧?她抛下我一人在这世上,让我承受本不属於我的过错,被所有人嫌弃轻视。

    是母亲吧?她假情假意便罢,连做到滴水不漏都不会,让我早早对一切亲人情谊死了心。

    是父亲吧?他对我不闻不问,连五弟都能得到他的温情言语,只有我像个孤魂野鬼,没人多看一眼。

    是姨娘弟妹们吧?他们若能每个人真心对我好,我何至於每日里只能跟随兄长,到最後眼中只有兄长?

    唯独不是兄长。兄长没有错,兄长什麽都不知道。不能懂我的心思,是世俗成见的错;变成一个彻底的庸俗男人,是所有人纵容的错;被一个青楼舞伎迷住,是妄想嫁入豪门那女子的错。

    兄长应该是最乾净的,我所看到他身上的不完美,是别人强行涂抹上去的颜色,与兄长本身无关。兄长应该像以前那样善良开朗,很早的时候,他在我的眼里看起来就像在闪闪发光。

    为了兄长,总有一日我要将那些碍眼的肮脏痕迹,清理得乾乾净净。

    第三章

    那女人惹出的事情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宅书屋》om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