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亡逐北》分卷阅读34

    登上三楼,打开门,冬日的温暖阳光照耀在两人身上,他抬手遮住了眼睛。

    「没事吧?」

    「嗯,光有点刺。」他嘴里这样说,鼻子却不停地嗅闻着干燥清新的空气,脸上也露出久违的笑容。

    如果带他出来就可以看到那么好的表情,那么我——不不,就算如此,我还是无法放手。

    与他携手站在阳光下,从来不以为能够成真的事,竟然如此顺理成章地在眼前发生。我向来不怎么信仰神灵,每年郊庙祭祀,都不过是虚应故事而已,现在却开始相信有谁在暗中襄助,让我只不过花了一些时间,就将不可能的愿望慢慢化作现实。

    如果真有神明在上,我愿意用手中所有的东西,向祂换这一刻长长久久。

    「不走吗?」

    从虔诚祈愿中睁开眼,看到他惊愕的脸。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抹了抹眼眶,想不到手中竟然湿湿一片,急忙道:「没事,太阳看久了眼睛痛。」

    「好像你才是很久没有出来一样。」他忍俊不禁。

    我半开玩笑地道:「我眼中的这世间,阴云密布许多年,不曾见过阳光了。」

    他眼神一黯,笨拙地扯开话题:「在外面,也可以自称我吗?」

    我着迷于他的些微无措,再次火上加油:「与旁人说话时,自然不会。」

    他带些恼怒地瞧我,口气生硬地道:「那,你我之间又该如何称呼?」

    「你这眼神我可有些受不住,要不咱们先回去?」楼下有人,薛范随时会带人上来巡视,我双臂撑在栏杆上,用露骨的眼神扫过他全身。

    他自然听得懂,愤愤地道:「陛下,您能不能正经些?」

    「你都称我陛下了,不为难的话,有人时就这么叫好了。私下里……」我沉吟,之前只想到不能让宫中旧人认出他的脸,倒是没想过称呼这一节。会唤我「二郎」的人,天底下屈指可数,自然不能用,「安弟如何?」

    他白我一眼。「你不觉得像酒楼跑堂?」

    我觉得纠缠于此实在有些无聊,甩甩手道:「那就不要称呼来称呼去了,私底下我俩也说不了几句话。」做那档子事时,他那张嘴里只能喊出破碎的呻吟而已,想这么多做什么?

    他气急,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好反驳,被笑咪咪的我拉着下楼。

    宫中到处都是看见我就慌忙下跪问安的人群,我早习惯了,一律视而不见地越过。

    他一开始沉默地跟在我身後,到後来烦不胜烦,道:「就没有避开人群的小路之类?」

    我站定回身睨他。「这不就是你推崇的帝王威仪?」

    「那是你的威仪,与我不相干。」眼看不远处又有一堆人跪在前方回廊尽头,他不耐地啧了声。

    「要不下诏,日後公众各色人等见你如见朕,行礼如仪?」

    他眯着眼。「你要怎样宣布我的身分?」

    「自然是采自民间的绝色名花。」

    他啐了口,道:「说什么混帐话。」

    我笑着不反驳。事实上,前些日子郑秉直已经向宫人「暗示」过,他自民间寻觅来一名男子与我作伴,藏在蕙风园中。这消息一流传,郑秉直少不得遭皇後她们嫉恨,作为补偿,我将查验贡锦之事交予他去办,看他这几日笑得合不拢嘴,想是搜刮不少。

    再走不多久,我们来到御苑中的梅林。上百株老梅开得正艳,交错的枝条托着红白两色五瓣小盏,在百花凋零之际显得分外精神。

    他立足梅林外,怔怔瞧着,直到我披了件大氅在他身上,方始回神。

    「进去里面吧。」林中凉亭已备好酒。

    他轻轻颔首,被我圈在怀里。

    「在外面别这样……」

    「怕什么?谁敢多嘴?」说是这么说,眼见他不安的样子,我还是放开了手。

    他当先走进林中,一阵寒风吹来,有几瓣被吹离枝头。

    他又望着这情景半晌,感叹道:「我以为任凭风怎么吹,它都不会凋落的。」

    「没有那回事。」他以前说喜欢梅花,恐怕也只是看多了赞颂的诗文吧。「南方有天候名叫台风,每年盛夏来袭,连坚固的屋宇都能轻易卷走。这世上没什么东西是真正坚定不移的,寒梅纵然欺霜傲雪绽放,也不过是朵小花而已。」

    「是啊,能依附在枝头,比之浮萍,总算是好了一些。」

    他扔下这句话便当先步入凉亭,自顾自坐了下来。一旁站着温酒的内侍被他大胆的举动吓到,紧张地注视着随後落坐的我。

    「啊,有酒。」他看看桌上眼睛一亮,嗅闻了下,道:「青梅酒?」

    我点头。「青梅煮酒,如何?」

    他淡然道:「此处充其量只有一个英雄,再论也没得多了。」内侍先後替我俩斟满,他一饮而尽,闭上眼回味。

    「还不错。」他抬头看了面色惨白的内侍一眼,道:「满上。」

    内侍踌躇不已,直到我开口,才颤着手给他续杯。

    他先是莫名,稍一思索,才有些明了地问我:「你平日很有威严?」

    「匡啷」一声,舀酒的银勺掉在了地上,内侍猛然双膝跪地,不断磕头,说着「陛下恕罪」。

    我伤脑筋地扶额,道:「你们都下去吧。」

    几个人唯唯告退,分散站在十步开外的寒风中。

    「你说你行仁政,不会是诓我的吧?」兄长憋着笑意。

    「我极少做这种风雅之事,他们不习惯伺候。」最主要还是被他的言行吓到,一定没人见过谁对皇帝这般随便。

    「连喝酒赏花的工夫都没有,你这皇帝当得太寒碜。」

    他把酒盏推过来,与我相碰,我摆手。「我的酒量你也知道。」

    「是啊,每次找你喝酒总是很无趣。五郎曾提议咱们设宴相邀,然後在你酒里下毒,我想都没想,就告诉他这法子不成。」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当年事,又一次替自己倒满,兴高采烈地举杯相迎:「这酒甜得很,但喝无妨。」

    他与我在承天殿中同食同宿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宫廷内外,劝阻的奏折全被留中不发,有人终于忍不住,直接在朝议上进谏。我直截了当地说,朕有子嗣,对得起祖宗,六宫也安定,这事轮不到外臣插嘴。众臣忿忿,终究无言。

    临睡前我问他,是不是要弄个什么封号,省得那些人一口一个「佞人」、「弄臣」听着讨厌,随口提了几个什么妃什么君的,被他在腰间狠狠掐了一把,第二天起来看,好大一块瘀青。

    蕙风园与承天殿中服侍的宫人都称他「贵人」,这本是有些朝代的嫔妃封号,也未必就没有我妻妾的意思,他这些年听惯了,也就不恼。

    才说着六宫安定,那日早朝结束,我踌躇着去他那边小憩还是到御书房看奏折,一名宫女就来报,言道皇後与:一位娘娘一起到了承天殿。

    承天殿是天子居处,不经传唤,就算是皇後也不得入内。据说是他在门口闲晃的时候正巧遇见她们,就直接把人请进去坐了。

    我明知他不至于在弟媳面前都能吃了亏去,却还是有些担心,吩咐摆驾回宫,自偏门走入正屋的後半进,但也没想出去见人,只在躺椅上睡下来,听他们说话。

    「听贵人口音,也是西京人士?」

    「在下出身偏僻之地,乡音刺耳,不敢亵渎皇後玉听,官话乃是後日习得。」

    西京是前朝国都,大郑的皇亲国戚与官员们都曾在西京生活多年,因此虽然着新定了都城,西京口音却仍是朝野通用的「官话」,说话带西京口音的并不限于西京人,皇後这一问,恐怕是在试探了。

    「什么在下?在皇後面前,你该自称奴婢。」这四人中,贤妃孔氏性子最为直,果然是她首先发难。

    我暗笑,他对我都是没半点礼仪的,怎么可能说得出「奴婢」这两个字来。

    不料耳中却传来他没有丝毫迟疑的回话:「是奴婢失言,皇後娘娘恕罪。」

    皇後大约也没料到他如此轻易服软,过了好久才道:「罢了。」

    两厢无语,我觉得无趣,昏沉地渐欲睡去,翟氏的声音朗朗响起。

    「一个叫做碧儿的宫女,贵人可听说过?」

    「禀娘娘,那位碧儿,奴婢曾经在蕙风园见过。」

    「那么碧儿秽乱後宫、产下一女的事,贵人也知晓了?」

    「……略知一二。」

    「你可知孩子的父亲是谁?」

    「这就不太清楚了。」

    「是吗?我还以为贵人会听过些什么。那女孩儿怎样都不肯说,现在女儿死了,自己又……唉。」

    「她……怎么了?」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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