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降天下》分卷阅读45

    我的话让他备受屈辱,咬着下唇泛出些许青紫,神色带着委屈,许久他轻摇头道:“没有,我没说过任何事。”

    “如此说来,你又有何缘故要走?”今日似乎极适合沉寂,殿内安谧许久,我耐不住缓缓道:“你身上咒术已经消逝,纵然继续留在我身边,也不会再是威胁。”

    寻思禅微点了点头依旧没开口,半盏茶的功夫方幽幽吐了口气,低喃:“我知道。”

    话已至此我深谙他去意已决,说再多的话已然是无法说动他。虽明白若是强制要求定能留下他,同时太伤感情。心中是万分不舍,却愿意尊重他的决定。“此去一路小心,如今你得我灵力三成,闲杂人必是伤不到你的,但更要韬光养晦切莫随意为之,免得招去迷魇或是湮濑。”我犹豫片刻,终还是说了,“记得早些回来。”

    影颇有微言见我已答应,喟叹了声只得将话吞回肚里,仔细将我抱回床安歇,又送着寻思禅回屋。精神不济经不得操劳,香烟漫漫安神宁心,不多时渐觉视线模糊,眼皮如千斤重,沉沉睡去。

    沉睡不知多久,耳畔传来窸窣声,睁眼正瞧池羽坐在身旁。见我醒了忙将我扶起,添了几张靠垫放在我身后,转身端来正冒着热气的粥,“你成日都没吃过东西,担心你会饿得慌,刚熬完端来倒把你吵醒了。”

    “自昏迷以来睡得够久了。”闻一闻饭香,我淡笑道:“好香,熬得什么粥?”

    轻勺一口,池羽吹着粥面稍冷些送到我口中,“晓得你吃白粥无味,让膳房熬了乌鸡粥,又添灵芝、黄芪等药材帮你补身。”说得起劲忽抿嘴略失落,复说:“你是魔族战神,不同于我们人族,也许未必对你有效。”

    再尝过一口他递来的养身粥,我温柔哄着,“有你的心意,纵然药膳本身效果微渺,都会很有效的。”

    他轻笑努嘴笑道:“贫嘴。”

    池羽端来的粥只一小碗,三两口下肚就见了碗底。找人收拾完,池羽侧倚脱了鞋袜,侧依在我身边玩笑。撩起我一簇头发,他好奇道:“为何变黑的发丝里会参杂些许紫发?魔族人都是这样的吗?”

    抓起他手亲吻,我摇头否认,“不全是,或许是我父母身份的缘故。”算算时辰差不多,我略吃力的起身,不等他开口阻止,解释道:“我昏睡时烟传来讯息,湮濑派了小厮驾车护送你弟兮月回来,盘算着应该已经到宫门外了。”

    湮濑确实守信,载着苏兮月的马车正静等在宫门外。我倒时已有多人在场,纪非明等臣子忙着指挥宫人,侍卫不断驱赶看戏的行人。苏兮月的模样让我安心不少,他躺在马车内沉睡着,呼吸平缓,面带柔笑似乎在做美梦。

    依规矩皇帝回宫是得走正门的,平日王府与皇宫往来频繁,苏兮月素爱从皇宫偏门进出,一来是性子随性不拘着宫规,二来是可以低调省得流言蜚语诸多。此刻臣子却是不敢约了宫规,纪非明下令找来福安盛,请他驾车送苏兮月回宫。小福子闻讯跑来瞧见苏兮月安然无恙,紧绷的情绪瞬得放松,豆大的泪就忍不住下掉。小福子打小就跟着苏兮月长大,自苏兮月被封卫王时就一直服侍在身边,数十年的情分,虽说是主仆关系,苏兮月待他却如是极好的。

    婉娘看着颇为感慨,轻笑着说:“今夜小福子终于能吃顿饭、睡个安生觉了。我也好图个休息,不必再替人渡灵续命。”

    撑着影往宫里走,我清浅一笑,揶揄道:“婉娘有心了,竟会顾及人界小辈的性命。”着意在心字上下重音,话上调侃心下极是感激婉娘的出手,情表于言:“亏得婉娘出手相助,解我燃眉无奈之急。好在小福子命大福盛有贵人庇护,不怕遇到三长两短的事,不然苏兮月醒来怕是要伤心了。”

    先给一皮鞭后送蜜糖,堵得婉娘闷得慌,她只得切齿道:“算你有点良心。”斜眼看着我披肩的灰发,眼冒金光像是发现连城宝物,“遇这一遭麻烦事,你倒是因祸得福。损了自己万年修灵的根基,恰恰帮你吸融我哥那份,灵力更上一层。”婉娘突然想到什么,笑容逐渐僵硬,忧虑道:“只是,你往后的灾祸就会更多了,七界众生能继承神尊灵力的不再只有一位。此刻起,你便是避无可避,不是你死就是湮濑亡。”

    轻轻推开影的搀扶,我神色肃重的整了整褶皱的薄绵锦袍,背手跟着载着苏兮月的马车从朝天门进入,一步稳过一步。既如婉娘所言,我与湮濑的战争已到避无可避的程度,那么,我就要呈现出一个最好的状态,去面对日后的腥风血雨。

    第45章 皇帝归来

    小福子一路驾车将苏兮月送到寝殿外,影小心抱着梦中人进屋,动作轻巧温柔就怕会扰了美梦。我身体未愈凡事都靠影替我照料,大殿空旷难免阴冷些,倚靠着贵妃榻我往蟠龙祥云镶金炉里添着碳,明黄的大殿此时因是龙气的归来,仿佛更熠熠生辉。

    “苏,还是先让影扶你回去休息吧。你仍是病躯,操劳一日毕竟对养病无益。弟弟这我会好好照顾的,你安心静养就是。”

    揽过池羽的蛮腰,我柔和浅笑,道:“到哪养病不都一样,何必麻烦要你们两头照顾,再说我已无力再走回去。知道你们劳神担心我,不如这样,我就在这静躺着可好?”

    料理完苏兮月的事,影取来福团织锦蚕丝薄被盖在我身上,笑道:“听你一席肺腑话,我都替你觉得脸红。这哪是在为我们着想,还不是想近水楼台。”影重重叹一口气,无奈开口:“我知道改变不了你打定的主意,也罢,你就在这歇着别乱动。”

    我点头像是听话的孩子,应了声好。说着顽劣,确是实话,硬撑至今虚耗过多了些,已然没力气再动弹。

    寻思禅继承我灵力,恢复的极快。傍晚时分来探望过苏兮月,又帮着影照料许久,陪我絮絮谈天到子夜方才回去。殿内开了一处西北面的窗,正巧在我身旁,我望着窗外夜空久久出了神。今夜月白风清,繁星簇簇满天,璀璨的似镶满的碎钻。如水的月光照耀着静谧的夜,柔和的光晕,慈和如母。

    “夜凉如水,你既体虚畏寒还如此贪恋夜色。”影帮我换上一床厚被,掖紧细微角落。“为什么会答应?”

    没由来的提问使我一愣,细细想之我淡淡道:“寻思禅有他的顾虑与懊恼,既是如此我愿意尊重他的决定。无论天南地北,只要心走得近再遥远的距离都不过是在咫尺之间。你该相信你哥的承若,他说过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影满脸愁容,十指交织紧握,“你去镜月那段日子,在我出发去找你前,寻思禅找我彻夜谈过话。苏,你知道吗?此刻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恨他。”

    握住影不安的手,我没开口干预他的决定。解铃还须系铃人,系铃人已经主动去解开缠绕的结,再难再多的结,终有一日是能解开的。我要做的就是等待,正如等寻思禅无限期的归来。

    影迟疑片刻反握住我,略带忧色开口:“他独自在外,我担心会有意外。毕竟湮濑未必肯轻易放过他,加之迷魇的执念,孤身前行很是坎坷。”

    我倍觉困顿微眯眼,微有自信道:“你未免有些小瞧寻思禅了。曾经的日子他都安然度过,又何惧眼前的困扰。再者有我灵力加持,莫说迷魇伤不到他,湮濑想要杀他也不是轻易的事。而且我不认为湮濑如今还有精力去对付他。”

    “但愿如此。”

    卧于贵妃榻上轻浅睡了两三个时辰,忽被低吟声弄醒。起身环顾四周眼前只觉昏暗模糊,殿内大多烛火被熄灭,只余殿门不远处留着两盏落地铜鎏金寿桃羊角宫灯,未掩紧的木雕窗不时窜入细风,吹得两盏宫灯缓缓摇曳。

    影自我倒下就一直日夜服侍在身旁,又牵挂着尚未痊愈的寻思禅,两处来回照料,没几日人就清减了许多。我怜惜的看着屈身靠在贵妃榻边沉睡的影,眼下显眼的乌青必是好些日子没好歇息过。费力的将影抱上榻,又对他勉强启灵下咒。

    一室昏暗悄然,身后窸窣声不停,“谁在哪儿?”

    苏兮月语带局促焦灼,不安的挥动着双手,反复询问着我的身份。我端着烛台到苏兮月身边,只闻他惨叫了声,双掌立刻遮起自己眼睛。既说湮濑待他还算礼遇,心脉皆是正常,他又怎会反应过激。

    拉过他微颤的手,我愈发放柔语气,就怕会惊到忐忑的他,“兮月别怕,有我在没人会伤你的。告诉我,你的眼睛怎么了?是湮濑干的么?”

    双臂环着我后背,苏兮月轻摇脑袋,忙解释:“没人伤害我,被关的几日身旁一直有人照顾,衣食不缺。只是一直处在昏暗的环境里,刚没注意瞧着烛火刺眼才会生疼罢了。”

    好阴毒的手段,我咬牙微怒,不是半夜这岔子,若是明早苏兮月才醒,乍一眼瞧屋外炎日刺眼,非损了这双明眸不可。压着怒气我轻抚着他披散如绸的丝发,疼惜道:“对不住,是我想的不周,非但没让你远离恩怨是非,反而是连累到你了。”轻捧起他的脸,唇瓣在他眼皮留下余温,“我就去请婉娘来医治你的眼睛,过几日就会无碍了。”

    苏兮月默然,只余无声的叹息,哀愁道:“就此往后,我会不会再不见光明。”

    笑他的胡思乱想,我摸着他微颤的眼睑,宽慰说:“哪有自己胡思咒自己的理。你若不信我发誓便是,举头三尺,神明为证,假使你自今后不得见日月,那就拿我的眼去换你的光明。”

    他焦急摸索着我三指举起的手臂,略有气急泣鸣声:“我只是胡思比不得你说胡话,见不见得着都是命,你发毒誓做什么。非要闹得我不窝心嘛,谁要你的眼睛了。你有个三长两短,要我怎么自处,他人责备岂不是要我难辞其咎了。”

    说着一急就有落泪之态,自知错话,只得哄道:“我说错话惹你闹心,是我的错,你宽心别急。不能赔你双眼眸,那我就当你的眼,日日陪在你身旁讲述所见所闻。”

    苏兮月摇头嘟囔:“一听你这话就不真不实,日夜待我这儿,到时必能听到诸多非议,还是少来惹我省的害我到时一身腥。”

    轻捏他鼻梁,我笑道:“年纪尚小,想的倒是够多的。你既觉得两者兼不是,就安分的等着我回来,我去请了婉娘就来。你现在暂且不便,别乱走记得么。”

    苏兮月展颜悦色,轻推我一把,“快去快回。”

    负伤未痊愈更觉春寒料峭,我择了件极厚的织锦披风穿戴整齐方敢出屋。夜寒露重风凉甚水,福安盛紧裹着棉被在廊下守夜,棉被在薄雾露水沁湿下霉潮的很,莫说抗寒效果差,反倒更冻人。

    半睡半醒间闻得脚步声,福安盛顷刻清醒,见我外出速速起身行常礼。一望天际盘算时辰,恭谨小心谏言:“时辰尚早,乍暖还寒时节的夜半不适宜出外走动,摄政王身上带伤还是养伤为宜。”

    斜睨眼屈身的福安盛,我冷哼笑道:“小福子如今你差事当得是愈发好了,都敢管到我这来了。”

    闻言我苛责的话语,他忙跪地行宫礼,口吻却是不卑不亢,“奴才说的都是心里话,王爷听得不作兴大可问罪。再者皇上刚回宫,指不定哪时就会醒来,到时定会希望睁眼就能瞧见王爷在身边陪伴着。奴才知道王爷心宽,容得下的人多,皇上不敢多抱怨,可奴才看着心疼。”话已至此,福安盛自知犯上罪重,头伏的极低近乎触地,不曾求饶,傲骨道:“奴才自知僭越犯上是死罪,愿领责罚,可并不觉错。”

    忠仆难求,我默然盯着以死谏言的福安盛,心中自愧怅然,“你起身吧。方才皇上就已醒了,我正要去请人来诊治他的眼睛,刚好缺人服侍,你既在这儿就进殿去守着,我即刻就回。”

    福安盛叩首道:“是,摄政王放心,我会照顾好皇上的。”

    刚抬步要走方想到,急嘱咐:“皇上现在眼睛不适宜见光,你进殿切莫点灯。若有差池,就拿你是问,到时两罪并罚,就不是取你一人首级就了事的了。”

    “奴才谨记王爷吩咐。”

    疾步赶到无解阁恰逢婉娘在闭关冥想,联想婉娘近日劳苦,我不忍打扰。背靠廊檐莲花台底木柱,手藏在收拢静静等候着,阁内檀香弥漫烟雾袅袅如临幻境。

    不知何时起我竟不再排斥,听闻礼佛之人多用檀香,大抵是能凝神平心的缘故。

    “苏璃?”婉娘带着疑惑的声音唤我,“月夜朦胧,就算你起的再早也不该是这时辰,是找我有事吗?”

    我重重一点头,心绪烦乱道:“苏兮月的眼睛不太好。”

    婉娘得知一二后脸色顿时松快许多,“小事罢了,你匆匆赶来就为……”她言语间对上我双眸,叹息止言,无奈开口:“我这就随你去一瞧便是。”

    回寝殿的路昏暗难行,福安盛有意遣宫人灭去大半宫灯,一时合宫惊动。我们踏月寻路而归,隐约瞧见殿外廊下有两人相持站立。走近细瞧正是苏兮月搭着福安盛的手,他闭眼聆听周遭窸窣的声响。

    “你还未看到王爷归来吗?”

    尚未说出是字,福安盛忙行常礼,“王爷,你总算回来了。皇上在殿外等候多时,我劝不回。”

    苏兮月松开撑在福安盛左臂上的手,摸索的朝我走来,青阶险在他前,我急伸手扶住他。默然薄怒瞪着福安盛,不及我发落,苏兮月低声开口:“不干小福子的事儿,是我久等不回你,心焦担心你有事命他扶我在外等的。苏,切莫错怪他人。”

    “知道了。”收敛凌冽的气息,我平缓对福安盛道:“你今日就先下去休息吧,无需再派人来檐下守夜。殿内我自会照应的,你安心去睡就是了。”

    小心扶着苏兮月回寝殿,婉娘一路尾随到寝床边。殿内黯淡无光,我不得不打开殿内所有窗,以此来借满天星辰与如水明月的光。乍然开窗,屋外的冷风急窜入内,不多时大殿就冷如冰窖。影忽一哆嗦,缓睁眼尚未弄清状况,定神一观瞧见婉娘在急忙行跪礼。

    婉娘并未抬眼瞧他,淡淡开口让他起身,仔细望诊着苏兮月的双眸,良久才断言道:“适才被烛光刺激略有损伤,不过无大碍,敷几日药也就好了。切记这些天万不可再见强光,不然就得让苏璃多费些灵力来治你双眼了。”

    压心大石不再,苏兮月神色欢愉,笑道:“多谢,婉……”尚未话完,苏兮月截语不知如何称呼。

    婉娘摆摆手,不以为然开口:“不拘着礼数上的事,你就跟着苏璃叫我婉娘便是。”又睨了一眼神态没落的影,她复说:“影也是,你既不是苏璃的侍从,也非我下属,往后别再动不动三跪九叩的行大礼。生受不起。”

    我憋笑瞧着婉娘的白眼,有求于人故忽视她的暗讽,软语道:“婉娘辛苦,我这就送你回去。”

    她哼笑缓步朝殿门走去,“不必,就愿你今晚别再来打扰我就好。”

    宫里的药材素来都是最好的,苏兮月昏天暗地的过了五日便卸了敷盖在双眸的纱布,再见光明的苏兮月面上带着宛若重生的欣喜,仿佛眼前的事物是初见的新奇物,百看不厌。又逢满园□□草长莺飞时节,他是愈发贪恋一天中的大半日呆在御花园不愿挪步。

    修养半月余,我已完全恢复灵力,且更胜往昔。近来风波不断,麻烦事是接踵发生让人不暇应对,久违的浮生暇光恰如久旱甘霖。可喜的背后却是暂时的离别伤愁,转眼已到寻思禅离开的时日。影心中苦闷不愿送别,只余我独自送寻思禅出了繁阳城门,这一日春光格外明媚,不是个适合伤怀的日子。我陪着寻思禅牵马来到城门外,他坚决阻止我再陪行,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亦是明白。

    简单的几句离别话语,寻思禅骑着马缓缓离开,我伫立目送许久直至一人一骑消失在视线都未曾挪步。回宫的路总觉得异常寂寥,余晖下形孤影只,令人唏嘘。

    回宫必经之路上乍见熟悉的身影,池羽嘴角挂着一如既往温婉的浅笑,纤弱的身躯此时让人顿觉宽厚。

    我疾步赶到他面前,淡笑道:“你怎会在这儿?是怕我跟着寻思禅离去撇下你么。”

    闻言池羽静默得摇头,他挽起我手臂道:“只想陪你走段回宫的路,你要嫌弃我吗?”

    我低眉含笑牵住他挽上的手,余霞成绮,霞晖照着依偎的两人,后影愈拉愈长。

    宫门外遇到稍有释然的影,瞧见我淡然问:“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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