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降天下》分卷阅读50

    纪非明迅速瞟了眼桌上地图,仿佛早知道出处,眉心都未有微动。笑道:“刚在殿外隐约听到苏兄几位的对话,既要来我府上,择日不如撞日就择今晚如何?今夜正巧是月圆之夜,我本与父亲相约把酒赏月,只是两人形影孤单,人多倒更热闹些。”

    池羽好热闹听这提议一阵点头赞成,影则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都在等着我做决定。我埋头细细琢磨这两幅地图,指望能在其中找出略微的差异,果真发现一处古村周遭的河流似有不同。

    “东道主相邀没拒绝之理,时候正好,赶到你府上还能讨到顿佳肴。”我话里含笑说着,目光始终都没移开地图一处。

    纪非明何等的眼尖,微打量就看出我的疑惑,卷起他父亲的画卷,笑道:“与其你干瞪眼琢磨,不如早点跟我回府找我父亲,这图既是他亲笔所画,当中关节他必是清楚。”

    卷起父亲留下的古图,我浅笑开口:“你的话在理,就怕老爷子到时嫌我事多麻烦。”放置妥帖卷筒,我交予在旁服侍的小夏子,话语间面色颇为凌厉:“夏公公,派人好生保管这儿东西,有点损坏让他们小心自己的脑袋。”小夏子闻声哪敢怠慢,连忙应声,他怎会不知保管不力的结果又岂止看守人的脑袋。我瞧着他额头渗渗溢出的晶莹汗珠,淡笑着说:“你记得去皇上跟前请个安,顺道告知我们今晚的去向。”

    小夏子如释重负的疾急离去带走一并众宫人,影随我同进里屋替我换身常服。再回到堂前只见苏兮月侧坐在太师椅上,品着池羽沏的西山白露,悠然自得晃着翘起的脚。

    “你脚程倒是快,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我含笑牵起他伸来的手一把拉起,不料他脚下没站稳直倒进我怀里,“我倒是不介意你腻着我,就是担心旁人看着了,传出些不好的话,给人当故事讲就不好了。”

    耳根赤红了大半,苏兮月即刻从我胸口弹开,正襟色厉道:“朕倒要瞧瞧谁敢在背地里嚼舌根。”

    苏兮月话说的发横,语气却丝毫不震慑人,引得屋里人笑声起伏。尚未到掌灯时分,黄昏的斜阳余晖疏疏密密的从窗格子射进来,暖洋的色泽映在众人面上,渲染的大家愈发兴致高昂。换下龙袍的苏兮月神情松快,仿佛是朝服在拘束这他,少层约束他愈发像个世家公子,没了规矩。

    纪府离皇宫只有街巷几转之遥,傍晚正是百姓耕织结束回家的时分,影驾着御马宝车在人群中缓慢前行。

    相府门外是一片繁闹的景象,众多摊贩打理着残局正要回家,纪非明一出现在府外立刻围上不少百姓。只见众多百姓纷纷递上自己摊上贩卖的蔬菜瓜果,仿佛是特意留着送他的。纪非明好似早已习惯眼前的状况,与人说笑一番,恰逢府上总管出来一一收了礼,打发了一干人回去。

    我与纪非明比肩而行,回想着方才的事嘴角浮笑,调侃着:“纪大人,不知你收受的那些蔬果算不算受贿?”

    “王爷若是要参下臣一本,我只得认栽。至于是否算是行贿,还等皇上英明的裁夺。”

    苏兮月摸着下颚,若有所思道:“哪日康福信上奏谏言,我再做裁定。”

    几经辗转在纪府后院,晚宴是安排在葱翠包围的临月台,数月前我曾来此接过寻思禅,而今人去楼空见了心里难免寂寥。跟着纪非明上到二层,周遭雕栏花窗皆被敞开,云烟纱随意荡在窗边风吹轻曳。

    “皇上、王爷,老生有礼了。”纪文生起身做了做常礼,伸手做邀请我们入座,笑道:“犬子派小厮回来通报的迟,来不及让膳房添宫宴的菜式,今只能以薄酒小菜招待,实在是颇失礼。”

    纪文生的精神比数月前要好,过着颐养天年的日子,难怪容色红润,说话底气足。有纪非明在旁尽心尽力协助,苏兮月对纪文生的态度要比往昔和善,择了他身旁位子落座,淡笑说:“成日进肚的都是宫里的菜肴,时日久了难免感觉腻味。今天倒是来得巧,好讨一顿家常饭菜,光想着就觉饥肠辘辘了。”

    捋着花白的胡须,纪文生温然微笑附和着:“皇上说的委屈,嘴上却不饶人,单用这一讨字,就显尽犬子与纪府小气。”

    纪非明一一将我们请入座,方坐下摇头道:“家父的话皇上莫放心上,难得府上来人热闹一番,酒都没喝,父亲就说起了醉话。”

    我瞧了纪文生两眼,浅笑调侃:“府上素日里清净,不正是你这做儿子的不孝吗?迄今尚未娶妻生子,是等着皇上替你择了哪个朝臣的千金赐婚么。都要而立的人了,不快生个孙子让纪老大人享享儿孙围膝的天伦之乐。”

    提到伤心处,纪非明神色略有黯然,只躲闪淡淡开口:“待有心仪女子,我自会明媒正娶,就不劳皇上、王爷操心了。”

    目光始终停在纪非明的脸上,我试图辨析出他语带没落的真意,“纪兄难道不借眼下机会求皇上赐婚,只要有皇上的旨意纵然对方是落魄户家的闺女,亦不会遭人非议。”

    “苏兄有所不知,那女子倘若只是普通百姓的女儿,我岂会拖到今日。”

    池羽小酌杯中水酒,眸珠忽闪试探询问:“难不成是卖艺的烟花女子?”

    不料他人会想歪,纪非明干笑摇头否认说:“身家清白的即使是烟花卖艺又怎般?”

    凭着纪非明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能让他为难至此的女子不多,我深想片刻垂着眼睑,轻声似自问道:“是罪臣的家眷吗?当朝能令你束手无策的罪臣之女,唯数月前仍能只手遮天的庞龙了。”

    “什么?!”纪文生大感惊讶地嚷出声,猛拍自己大腿,叹息道:“冤孽啊。”

    思索片刻,纪非明微闭眼片晌,解释着:“她叫庞霓鸿,而她真正的父亲姓沈,她母亲是庞龙的小妾齐氏。在庞府说着好听她是庞六小姐,庞龙的养女,实则连妾室身边的陪嫁丫头都不如。她母亲本是嫁给个姓沈氏的商贾,虽然算不大富,也是衣食无愁的。不料婚后不到一年在一次出游礼佛时被庞龙无意看上,硬带回府,几欲逃离都无果被抓回,甚至在与夫婿联系打算潜逃时,被另一侧室发现并高密道庞龙那。”

    影蹙眉默然听着,面带悯色问道:“既然庞龙发现,那齐氏定是逃不了的,难道沈氏没去搭救?救不出不知告官府吗?”

    纪文生冷哼满是不屑,道:“官府?官府的人与我们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谁敢管?谁又能管?”

    “敢管又怎样?死无对证的尸首,谁能说出孰是孰非。何况那时齐氏发现自己已有三个月的身孕,是沈氏的孩子,她知道要是庞龙知道必保不住肚子里沈氏独脉,求了大夫瞒着。”纪非明深深吸了口气,平缓着激动的言语,“大夫很是心善,所以起初庞龙是不晓得孩子的身份,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孩子,对齐氏宠爱有加。可是在生产后不久,有看不过去的妾室暗中查出真相。庞龙勃然大怒杀了大夫,灭人家口,差点还摔死了庞霓鸿。”

    我沉色开口:“她为何会活下来?”

    心燥的纪非明说得急,难免口感舌燥的,一杯酒下肚方启口:“庞龙这人很是迷信,府上养着个术士。不知是那术士突发慈悲还是真事,术士告诉庞龙,女娃是他命中贵人不可杀之,托福她才能活下来。可惜啊,有些人的天生命途多舛,庞霓鸿的母亲在她五岁时因病去世,从此人世再无她亲人了。”

    我念及周定保曾呈上的庞龙亲眷名单及年龄,庞霓鸿已是二十有五,又算及庞龙儿时多年来的升迁,想来当年那术士瞧着不错。“那术士可还活着?”

    “死了,早些年就不在了。”

    微挑眉不再多言,我好奇问着:“你并不喜庞龙,你父亲虽与他近交,可你从来不登门。又如何认识身在内院的庞霓鸿?”

    谈及到此,纪非明眸中略带着温情,笑道:“世间巧事很多,我有日与定保兄、朱浩兄在城外白玉寺聚会,下山瞧见有女子跳河自尽,救起问起缘由方知她是庞六小姐。她实在是个刚烈的女子啊,眼见百姓日子过得艰苦,又知庞龙根深蒂固不易倒台,她想起母亲说起的往事,决定干脆一死了之断去庞龙的贵命。”

    听了许久故事,苏兮月神色颇为伤感,细白的贝齿咬着朱红的下唇,“确实是个忠烈的女子,她如今在哪儿?”

    不等纪非明开口,池羽冷然道:“皇上要从掖庭赦免个罪臣之女不难,可是就算放出宫,以你今日的身份倘若娶了她,你可知传入百姓耳中会有什么样的非议?祸不及他人,罪不加眷属,但百姓对庞龙的怨恨早已是深进骨子里的,抹不去洗不净。”

    纪文生纵横官场多年,各种计谋手段策划的多,这等小事的处理法子能信手拈来不少,“若是皇上愿意特赦这丫头,其他的麻烦都可轻易化解。她既不是庞龙的女儿,又知生父姓氏,就该改名叫沈霓鸿。流言蜚语止于宫里,百姓如何能知晓?”

    苏兮月茫然道:“堵住悠悠众口并非易事。”

    嘴角划出一抹冷笑,我颇有逆我者亡的架势,阴冷道:“掌管掖庭的王全鑫很机灵,管住一宫人的嘴不是难事。至于其他些个庞家女眷,只稍传话下去,让她们掂量着是要命还是要多嘴即可。”

    “有情人原该终成眷属的。”苏兮月整整褶皱衣衫,回头道:“小福子,你即刻回宫传朕口谕,赦沈氏霓鸿姑娘有罪之身,往后的事你该清楚如何处理。”

    纪非明面色隐含激动,起身目送福安盛下楼,直到人走了许久,才慢慢静下心回到饭桌旁。沉默片刻,跪下就是大礼,“臣代霓鸿谢皇上赦免之恩。”

    “起身吧,哪有代人谢恩的事儿。”苏兮月托起纪非明右臂,浅笑着揶揄:“你既已满足,想来赐婚的诏书我也不必再找人去拟了。”

    特赦已是大恩,此时再求皇帝赐婚在旁人看来难免觉得他恃宠而骄,纪非明性子沉稳内敛,即使迫切想着的事一旦有违君臣的礼数是断然不会开口的。我缄默瞧着纪非明左右为难的模样,忽觉可笑可怜。

    “好事成双,你可不成全了这对苦命鸳鸯。”

    苏兮月在我手背一拧,顿感痛意非常,我忙不迭地收回刚抚上他大腿的手。他微笑道:“皇叔既然开口,朕不好拂了他面子,无非是多一纸诏书的事。明日纪非明自个拟一道来就是,无差错就让小福子跑一趟也就完事了。”

    烦心事一一尘埃落定,纪非明面上止不住洋溢着喜悦,喜事不断下连久经官场擅长掩饰情绪的纪文生都笑咧着嘴。满月的月圆似银盘,清辉照大地,清冷的石板路,波光无纹的水面都像铺了层薄金粉。圆月团圆的日子,就该是畅怀饮酒赏月良辰,我们一行人,对月饮酒行着酒令,接着对联,颇具风雅。

    第50章 翔云古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福安盛离去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楼下忽然传来有人上楼的吱呀声,应是有两人一前一后的上来。这时不该会有不懂事的突然来打扰,众人闻声都不由朝木梯口瞧去。

    头一个出现的是领路的福安盛,在他身后跟着一韶龄女子,皮肤皙白,称不上有多美艳,但也很是清秀俏丽,双瞳剪水清澈,一副大家闺秀的端庄大气。不用福安盛开口,在座都已能猜出她身份,先听故事后见人,更觉沈霓鸿可人。再一瞧她与纪非明无声的对视,确是郎有情妾有意的互送着秋波。

    “民女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她说罢又起身朝我复跪下拜礼,“叩见摄政王,摄政王万安。”

    我垂眸淡望了她一眼,平和开口:“春寒时分,跪着地儿凉难免伤身,就起磕吧。”

    “谢主隆恩。”

    身在庞府里却没躁娇气,人很是伶俐聪慧,知何时说何话才是对的,比之庞府一群作威作福的奴才,她倒很是难得。

    撑着纪非明的手起身,沈霓鸿垂首站在纪非明身后,像极了新妇陪着夫婿待客,只是那样静静伴着绝不会失规矩同坐。客不开口,纪非明亦是不会让人多搬张椅子来,如此确是委屈了沈霓鸿。她性子与纪非明如出一辙,沉得住气容色中丝毫未露不满。

    手肘磕在饭桌上,我双直动了数下,招来在一旁伺奉的福安盛,“你何时变得这么迟钝的?还不下去命人搬张椅子来,就干让沈姑娘站着。皇上想不到,你也不知在旁提醒着点。”

    “王爷训的是,瞧奴才这脑子,风里来回奔波冻得都不好使了。”福安盛立刻挥手让在楼梯旁侍候的奴仆倚着办事,不忘打趣道:“相爷也真是的,都快当新姑爷的人了,还不知道要怜香惜玉。”

    纪非明性格内敛又是被人拿婚事调侃,喝到一般的酒愣是呛的咳嗽,“这下倒好合着是我的不是了。”

    一席入座,沈霓鸿静在纪非明身旁,替众人斟酒。

    天色愈发暝暗,纪文生深邃的望了眼我身边的画轴,谦卑恭谨道:“时日不早了,老生在这儿反而扫你们年轻人的雅兴,年岁大精力不及青年,不陪你们酌酒把欢了,望皇上见谅。”

    苏兮月唤来福安盛,笑着说:“是我们在府上胡闹一气扰了清净,小福子早些送纪老大人回去。”

    说话间纪文生已起身走到楼梯口,“不劳烦福公公,家奴自会扶我回去。”

    纪文生离开不久,我借着薄醉醒酒离开,知我前来的目的,苏兮月只对我温婉一笑不多言片语。我快步下楼打算去追刚走不久的纪文生,刚出临月台就遇到扶着人下来的小厮,他瞧见我立刻迎上面来。

    谨小慎微的欠身,低声不传六耳,道:“老爷在湖心亭等王爷,请跟我来。”

    转出八角门又拐个弯,眼前霎时柳暗花明,湖心亭在曲桥中央,两处被薄纱罩着。纪文生独自在亭中煮茶,发现我的踪迹,忙笑着到亭边相接。

    “天色昏晚,本不该打扰纪老大人安歇,奈何实在是急事缠人,只得冒昧来访。”

    拿过我手中的卷轴,他摊开铺在圆石桌上,眯眼捋着山羊白胡,“王爷无需与老生谈客套话,你带着我画的地图来,必是心有困惑。”

    话既到此,我亦不再多说,开门见山的指向让我疑惑的古村落,好奇相问:“宫里有幅三国的古地图,我发现翔云的这处村落,似乎与你后来画的事有出入。为何解?”

    “单从两幅画王爷为什么会觉得有所差异?”

    “两张图画出的水流方向不一致。”

    纪文生哑然须臾,朗声大笑颇为欣赏的打量我许久,道:“好眼力,苏王爷果真非凡人也,如斯小的差别都逃不出王爷鹰眼。”

    他的夸赞令我一时羞臊,挠着后脑我忙开口:“纪老大人可否告知缘由?”

    “自然,老生等着王爷就是想说此事。”他倒了杯茶自饮,缓缓道出:“其实此事我也不甚清楚,只是略知晓一二。探子回报时曾指出这古村落的水流的问题,只不过当时他也是听说,所以我就按他眼见为实的画了。”纪文生指着古村落周遭缓缓画出个圈,“这是条护村河,村落不大,走势却很诡异,小巷建的似阵法。翔云皇帝深信道术,当时我也没多想,只当是道阵罢了。相传百年前这村落河流的走势是自东向西流淌的,可是不知为何如今他却如其他河流般自西朝东顺流。更奇怪的事,那原是极繁华的村落,因为是上翔云京都的必经路,来往商贾很多,可村庄人在一夕间突然全部消失,渐渐没了歇脚地的那条路也逐渐被荒废了。”

    “人怎么可能瞬息消失?事情是发生在河流变化前还是后呢?”

    纪文生摇头不知,浅笑着说:“王爷问题老生回答不了,老生同时期盼王爷从翔云回来后告诉我谜题的答案,解我多年之谜。”

    该说的说尽,纪文生由小厮扶着回屋,余留下我在萧瑟风中独思索。已经探讨迷惑处反倒更似迷上层纱,愈发让人难解。几回思绪已下决定,我果然是该去翔云走一趟,解我心中困惑,心中隐隐有种感觉,翔云一行所有的事都将解开,揭晓谜底的时日已然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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