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红》分卷阅读23

    后来她便意识到,或许自己所拥有的世界也不过是一个巍巍颤颤的苍老背影而已。

    老和尚在下半夜开始的时候醒来了,揉了揉眼,也不道歉,又开始诵经。

    炎红没有半分睡意,依旧是那不像是活人的神色,放空地坐在地上。明天要将蛇婆送去火化,然后再找地方放置骨灰,这一系列操办下来,恰好能将老人家的积蓄给用完。明天过去后,她便会再次回到那个一无所有的孤儿身份。

    人生也不过如此。

    盘腿坐在沙发上的蛇婆泪水流了一身,浸湿了衣服。炎红侧耳倾听,听着香灰敲落,诵经慵懒,呼吸沉重,窗外野猫悲鸣。

    随后便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到近,踏在楼梯上,哒哒哒地作响。

    炎红说:“来了。”

    老和尚疑惑地回头看着她:“谁来了?”

    刚说完,没有锁上的门便被推开了。慕宇走进来的瞬间,房子里的空气便像是泉水般流动起来,老和尚眯眼看了看她,突然啊了一声,跌坐在地上。

    随后拽着炎红的胳膊不停地说慕宇怎么会在这里。

    炎红淡淡地说没怎么,来守灵。

    “守灵?”老和尚怔了怔。

    随后炎红也不看向慕宇,伸手指了指旁边的小棺材。她盯着沙发上的蛇婆,对方在看见慕宇的瞬间眼里闪过半片破碎的光亮,像是水里的月亮,半晌间便大哭起来。

    那哭声刺耳,在她脑海里回荡,揪着神经一阵阵地疼。

    蛇婆哭着说对不起我护不了你这一生。

    她说我这个老婆子啊,负了太多罪孽,不能牵连你啊。

    但这些话那慕宇怎么能听见啊?炎红心说。在这间十来平米的小居室里,说是她倾听,哭也是她所见,如果想通过她来传达这份慈爱和内疚,那也得想想炎红知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啊。

    揉了揉眼睛,炎红看见慕宇走到棺材旁,掀起了那盖着蛇婆遗体的白布,随后脸色便瞬间白得如同一张干净的打印纸一般。

    她发现对方简单地穿着黑色衬衫和长裤,似乎真的就是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慕宇转过身,看着炎红,而炎红也正回望着她。

    “……只有你一人?”她问。

    炎红淡淡地反问:“你想要佣人成群?你不考虑一下这个小房子会不会被挤爆吗?”说罢,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坐着吧。”

    慕宇脸色沉得很可怕,但炎红却没有半分害怕,贴心地给她扫干净了地板。

    她缓慢地思索着明天要做点什么,将遗体送去火化后,回来打扫干净,找个地方放好骨灰,然后日常便回到应有的轨迹。唯一不同的地方便是蛇婆不会再跟自己相依为命地生活下去,也不会有人要求自己去做什么事。

    这算是结束还是开始?

    炎红思索着。

    慕宇在她身边沉默地坐着,手里紧紧捏着那银色外壳的手机,力道大得似乎要将那机械都捏碎。

    炎红瞥了她一眼,淡淡地看着面前捂着脸哭泣的蛇婆说道:“我从记事起就一直跟她住在这里了。”

    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就告诉自己,慕宇一怔,愣了好久才嘀咕:“原来是这样吗……”

    “我是一个孤儿。”炎红又说。

    “嗯。”

    “……”

    不知道是不是睡足了精神,后半夜老和尚勤快了不少,最后熬到了天亮,看了看时间,便说该准备上路了。

    炎红便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张大爷留给自己的殡仪馆电话号码,用那台蛇婆给她的手机拨了过去,预定好一切后又有些无奈地看着那口小棺材,无论如何,要怎么抬出去呢?

    老和尚便建议:“我给张伯捎个电话,小娃娃你收拾一下。”说罢,便走出了房门,离开前多看了慕宇两眼,最后摇头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炎红转头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蛇婆,慕宇察觉到她眼里的认真,便问:“她在这里?”

    “她无处不在。”

    蛇婆似乎哭够了,见了慕宇心愿也了了,便巍巍颤颤地站起来,一如往日里看完电视要准备睡觉般。只是这次那窗外透进的不是路灯和夜色,而是黎明的霞光万丈。

    炎红忽然意识到或许这是自己最后一次看见这个场景了。

    随后,老人家长叹一声,目光落在她身上。

    炎红跟她相视了几秒,都没说什么。

    蛇婆缓缓跪在地上,给她磕了两个头。炎红浑身一抖,脚上一软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但没等她说什么,老人家的魂魄便眨眼间烟消云散了。

    慕宇见炎红跪下,吓了一跳,正要伸手,却便见那孩子自己又站了起来,转过头。

    “炎红。”她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想安慰些什么。

    但是炎红一把打掉慕宇伸来的手,说:“别管我。”

    第19章 十八

    她仿佛在一片黑暗里看着一面没有实体的小电视,看着蛇婆缓缓跪在自己面前恳求一直保护慕宇的场景,反复播放。

    真好啊。她这么嘀咕了一声。这辈子有人愿意为一个人而跪下请求什么。

    后来她忽然想起,自己似乎有一个名字。叫炎红。

    而炎红的人生便从那时和这时一点一点开始了。

    一具棺材推进,一把骨灰捧出。简简单单便将魂魄所依附了一生的存在给抹灭成灰烬,看着熟悉的人在刺眼的烈火里模糊不清地被光吞噬,才隐隐有了失去什么的恐惧。

    慕宇告诉炎红,人都会害怕失去什么。失去所爱,失去孤寂,失去依靠。

    后来蛇婆的骨灰被装在一个市面上随处可见的小小紫色骨灰瓷里,炎红端着便回到了那廉价的出租房。慕宇没有多问蛇婆的事情,估计是觉得现在问起会让她觉得不舒服。但即便是恰到好处地为别人所想,这个问题并不能一直逃避下去。

    炎红将骨灰瓷放在饭桌上,出租房中还弥漫着香灰烟云的气息。她认为应该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蛇婆的事情都告诉慕宇,能够这样两人认真面对面的机会或许并不多,那大明星起码有半辈子是在片场和飞机上度过,炎红没有那么多时间在原地等她。

    指了指饭桌旁的椅子,她说道:“你先坐,我倒杯水。”

    慕宇没有拒绝,点点头坐下,轻轻用手指摩挲着光滑的骨灰瓷。炎红后来倒了水走出来,便见到她垂着眼帘,皱起眉压抑着情绪。

    “我不知道你们家的事情。”炎红坐在慕宇对面,说道。“但是在我记事开始,就一直生活在这样的廉价出租房里,两顿馒头一顿米饭。”

    她将自己所知道的蛇婆都告诉了那个大明星,这些年来老人家如何巍巍颤颤地推着平板车,拉了一车不好不坏的水果从街道这头走到那头,或者是风起时扛着小黄旗到转角处给别人算命。得过且过,也没有引起过谁的注意。

    蛇婆将自己的身份藏得很好,好到似乎在躲避着什么。忍声吐气,从不悲叹,仿佛人生一直都是如此,不会更好也不会更坏。

    不过后来炎红想想,觉得蛇婆这份淡然有一部分是年龄的原因,毕竟老人家不知什么时候说过早死晚死也不过是一个人干干净净上路,这太阳依旧是东升西落。

    她忘了蛇婆说这句话是什么时候,隐隐只是这么一个印象。

    或许是梦里,或许是某天听到了对方的自言自语而已。

    ——反正现在也不重要了。

    炎红在心里轻轻叹息一声,抬头看着一直沉默地听着自己说话的慕宇。她觉得或许这是自己自出生以来说过的最多的话了。

    慕宇脸上神色没有半分波澜,冰冷又疏远,眉宇间的清冷如今细细看去却更像是落寞。

    她沉默了很久,最后揉了揉自己眼角,说:“我从大学毕业后就没在家住了,而她这几年一直没打电话给我,过年时也总说去了新西兰避寒。我竟然都相信了。”

    炎红偏着脑袋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她这句话,到底是单纯还是不愿意去细想呢?根据不知什么时候粉丝曾经爆料过,慕宇之前考上了伦敦大学,但是因为后来进入了演艺圈而选择了国内的大学。脑袋应该比连两道微积分都能想半天的炎红要聪明敏锐得多吧,过年独自去避寒这样如同白纸一样毫无内容的理由,自然稍微一想就能知道其中漏洞。

    看来并不是只有慕宇父母对蛇婆态度不正常,说不定慕宇本身对于这个外婆的态度也是有些疏离。

    但炎红并没有多说,只是看着那骨灰瓷。“总之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些……”她说着,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

    掏出来一看,发现屏幕上的署名是于乐。

    一旁的慕宇也瞥见了,以为炎红会接听,但那孩子却只是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半分钟,挂断了。

    “……这样不太礼貌。”慕宇轻轻地说道。她知道一般能犹豫这么久的,说明关系都不会太一般,甚至越是重要,犹豫的时间就会越长。

    炎红说:“反正也是问我为什么不去上学吧?”

    “嗯。”这是自然的。慕宇点点头,随后又看了看这间廉价的出租房。

    两人便对着那骨灰瓷沉默了很久。

    随后炎红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慕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之后你怎么办?”

    “……怎么办啊……”听见她这样问,女孩子也没有半分吃惊,像是念白一样盯着天花板井井有条地说道:“收拾好蛇婆房间,扫干净房间,热一热冰箱里的剩饭吃了,整理一下剩下的积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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