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相知住在无枳,虽然是大年三十的晚上,但是听慕宇说了当前情况,还是答应下来,约定了汇合地点后,陆夫子就打着方向盘将车往河边开去。
大概是年夜,路上没什么其他车辆,也不见太多行人,他们很顺利地连闯了好几个红灯,来到了河边的公园。
约定的地方是一个正在施工的堤坝,现在并没有任何人,慕相知穿着一件灰色卫衣,外面套着校服站在那儿,在慕宇跟陆夫子下车的同时突然脸色一沉,手往他们后方一挥,就听见叮铃铃一阵清脆的响动滑过,一道明显的黑色雾气在路灯下被什么撕咬成两半。
“哇。”陆夫子有些吃惊地盯着那雾气——或者说是跟雾气纠缠着的东西。慕宇除了雾气之外看不见任何东西,所以并不知道那条巨大的璃龙正以绝对的优势将那些黑色雾气都一一吞进肚子里,即便雾气里伸出条条瘦长的手臂,都挡不住它尖锐如刀锋的牙齿。
一盏盏路灯顺着河床往城市中央延伸,像是一列画中永不熄灭的长明灯。慕相知揉了揉自己肩膀,呼出一口白雾。
“来了。”她突然低声说了句,随后一个箭步越过慕宇,挡在他们身前。璃龙在空中打了个转,恰好挡住了一片如海浪般汹涌而来的黑雾。
同时,像是电影里般,那如长明灯般的路灯,闪烁了几下就相继熄灭了。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昏暗,而这片昏暗里,唯有河面上倒影的城市霓虹格外动人,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寂静无声的灯火。
一道熟悉的黑影出现在人行道上,年老且看不清面貌。
慕相知深吸一口气。
“嗯。”蛇婆意味深长地发出一声叹息,像是某种赞扬。“寻求璃龙帮助,是不错的选择。”
璃龙随着她的话而长啸一声。
但随后蛇婆又似是松了一口气。“啊,幸亏你是慕相知。”
又是这样的一句话。
慕宇记得之前那只妖怪也这么说,仿佛如果不是慕相知拿着锁链,就会大难临头一般。而慕相知明显对于这样的话已经习惯了,没有什么反应,手中一松,锁链滋啦一声就窜了出去,而璃龙也率先直取蛇婆。
蛇婆没有躲闪,黑雾里生长出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手臂,硬生生接下了璃龙的攻击,听得砰地一声,巨大的冲击让蛇婆所在的人行道凹陷下一个大坑。
但即便是这么多大大小小的手臂,最后却都敌不过璃龙,被一甩,直接往河里甩去。
蛇婆轻飘飘地在水上跳了两下,打碎了满江灯火,停在一片碎光里。
慕相知不打算给她停歇的机会,手一转,璃龙顺着她指的方向便扭动身子,张开嘴突了过去。
“哼。”
蛇婆似乎笑了笑,但声音里却不见笑意。而后身后的黑雾像是张开的地毯般,在璃龙扑来的瞬间,把它整个脑袋都包裹起来。
璃龙在空中旋转了一下,随后哗啦一声扎进了河里。
水里黑暗,根本看不清里头的情况,慕相知手里的锁链一松一紧,河里像是有条大鱼在飞速游动般,翻腾起一片冷冰冰的浪花。
“真难缠。”慕相知皱起眉。
而在她这话说完没多久,就听见河面又一次炸开,打起的水浪像是骤雨般洒在堤坝上,顿时将他们的衣服,以及四周的街道树都浇湿。
璃龙在空中跟一条巨大的蜈蚣纠缠在一起,陆夫子一下子脸色的就沉了下来。刚要说什么,就看见璃龙灵活地将蜈蚣卷住,正要咬下去,那蜈蚣啪地涣散开来,变成了一头黑色的狮子,反咬璃龙一口。
慕相知谨慎地防备着黑色雾气的变化,而陆夫子正看得入神。慕宇将注意力放在四周,恰好就听见身边的街道树一阵窸窣响动。
“小心!”
她下意识喊了声,随后往慕相知跑了过去。
不偏不倚,恰好就挡在了一道黑雾面前,那雾气直直射中慕宇胸口,她听见自己肺部咕地一声,一口气就没喘上来。
慕宇被撞飞到人行道边缘,陆夫子手里连忙射出一道符咒,化作一个火团将黑雾打散,随后跑过去将她扶起。
同时,慕相知也反应过来,往远处挪动了一下,看见那树丛里缓缓爬出一道黑雾,随后一点点化成人形。而在水面上璃龙还在跟黑狮子纠缠不清,不可能脱身来帮忙。
“没关系。”陆夫子掌心里立起两个小纸人,安慰她们。“这个并不是真身,不强。”
“那就拜托你了。”慕相知点点头,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江面上。
小纸人再次变成白猿,将那人形撞进了灌木丛中,一片昏暗也看不清里头是怎么情况,只听见嘶吼和草木被折断的声响。
慕宇咳嗽了两声,肺部疼得厉害,但着阵疼痛并非来自于外力,而是从里头像是要将肋骨撑开般,胀痛得难以忍受。
然后很快,这阵胀痛甚至挤压到了心脏,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像是徒劳无用的挣扎。但越是快一拍,那疼痛就加深一寸,几乎要深入到意识,扎根在本能里。
——到底怎么回事?
她飞快地思考着。体内排山倒海般,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出。
陆夫子察觉到慕宇不对劲,低头看了一眼,随后吓了一跳,“老天爷啊!别在这个时候内丹分离啊!”
慕相知被他这么一说,也愣了愣。“啊?”她转头看了看。“是不是刚刚被撞了一下?”
“估计是的,之前一直在调理,削弱了内丹的防护,经不起这么一撞啊。”陆夫子焦急地将慕宇扶住,防止她再次倒下。但树丛里的声响又让他不敢分神。“但在意识这么集中的时候分离内丹,即便是最坚韧的驱魔人也会被疼死。”
“我听说过。除非现在立刻将她打晕,停下分离,不然内丹出来的那一瞬间,心脏也就废掉了。”
陆夫子咬了咬牙,往慕宇后颈一个手刀下去,奇怪的是,慕宇却只是浑身一震,并没有任何反应。
他一怔,又试了一次,依旧没有任何效果。
在陆夫子打算尝试第三次的时候,突然一阵刺耳的轰鸣从远方传来,他抬头一看,发现一道明晃晃的远光灯打破了河边的昏暗,瞬间就来到他们面前。伴随着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一辆机动车就停在了慕宇身边。
翦项离从上方跳下来,手里拿着一个注射器,直接就扎进了慕宇的手臂里。随后,慕宇浑身渐渐放松下来,深吸一口气,终于将肺部那口没能喘上的空气给吐了出来,扶着一旁的栏杆,似乎痛苦渐渐减缓。
随后,翦项离也没有说什么,拍了拍慕相知的肩膀,手里握着一块血淋淋的碎布,毫不客气地抹在在了锁链上。
这一抹,顿时听见跟璃龙纠缠的那只黑狮子惨叫一声,那浓密的鬃毛像是被火烧了一般顿时消散一半,整个看上去立马瘦小了一半。璃龙抓紧时机,张嘴一咬,将狮子咬开成两半。
其中一半落在璃龙嘴里,被吞进肚子,而另一半晃晃悠悠地掉在了人行道上,再汇聚成了蛇婆的样子,似乎受到了重创,正挣扎着站起来。
“不可能……”
蛇婆的声音模糊了许多,如今听上去,更像是一个掐着喉咙说话的女孩子。
翦项离不听她说完,直接给慕相知做了两个手势,随后一个箭步突了过去,同时,慕相知手里拽着的璃龙围着蛇婆开始旋转,带起了空气里的风和血腥味道,蛇婆想冲出去,但是一碰到璃龙,身上的黑色雾气就像是水汽一般蒸发消失。
她发出一阵尖锐的惨叫,而叫声还没落下,翦项离就已经来到跟前,手里拿着那血淋淋的碎布,同时闪出一把靛青的玉刀,刀上也是这样血淋淋,扎到她脸上,啪地一声碎掉了。
黑雾开始尖叫,然后是怒吼,在吼叫声里难以维持人形,如同泥沙塌陷般碎掉,翦项离最后抖开那块血布,将那剩余的黑色雾气都包了起来,随手一捏,捏成一把冷风。
慕宇定定地看着那块血布,想说什么,但最后因为余痛还没完全消退而没能说出口。
第47章 四十六
慕宇睡得很沉,因为那时内丹差点就被分离出来,又强行压了回去,导致身体更加虚弱。被陆夫子送回家后,就直接在自己房间倒头睡得不省人事。她妈妈在床边守了很久,看着慕宇陆陆续续发起高烧,心急如焚,家庭医生来给她吊了两瓶生理盐水退烧,才渐渐稳定下来。
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腾成这副模样,如今还是那家家户户都喜庆洋洋的大年三十,慕宇父亲气得把专门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葡萄酒都摔到院子里,让这月亮就着各处陆陆续续响起的鞭炮声享用。
他骂慕宇的妈妈,说当初就不该听蛇婆的话,用什么妖怪内丹来保命。如今闹出这么多乱子。
但是慕宇妈妈反驳说那如果当时不用的话,难道眼睁睁看着她死去吗?
这么一说,慕宇父亲便只能将满肚子的牢骚都憋了回去。将一旁的拖鞋踢开,独自走下了楼。
陆夫子在楼下听见上面的吵架,跟慕相知感叹说完了,这下慕宇估计要被禁足了。
慕相知嗯了一声。“那现在是打算把内丹取出来?”
“不知道啊,内丹取出来需要两个条件,一个是防护的削弱,另一个则是慕宇必须是清醒的。”
“噢,这样。”
这头慕宇家还沉浸在她父母的怒气里,那边翦项离也带了炎红去医院检查,简单的做了紧急处理就以有事情要忙为理由拒绝了医生强烈的住院要求。
他们找了间大排档吃了点东西,炎红因为被蛇婆打得内伤,便只能喝了点粥。
翦项离看着她叹了口气,说:“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炎红愣了愣。
“如果一开始就告诉你蛇妖是我们家封印的,或许就不会闹得这么严重。”翦项离解释。
“喔,没关系的。反正,现在陆家也找到方法了。”
听她这么说,翦项离只是笑了笑,慢悠悠地用筷子搅着碗里的炒河粉。“没记错的话,陆家好像是上个世纪才被认可的驱魔人世家,还处于学习探讨的时期,很多东西都处于一种似懂非懂的状态,其实这次蛇妖,是陆夫子爷爷来找我们请教的。”
“这样啊。”炎红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随后沉默了两秒,眼中一亮。“你的意思是你知道更安全的方法?”
“你知道要怎么让一个人维持在清醒却又神志迷离的状态吗?”
“诶?”
“你知道怎么让一个人醉生忘死吗?”
翦项离说得漫不经心,但炎红认真地思索过他的话后,顿时嘴角一抽。“你是说。”她用手指比划了一下,随后驱魔人点点头。
“你要试试吗?”他真诚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