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砚》分卷阅读86

    待得眼见她颓然无力地跌回原处,才道:“这弓,你哪儿来的?”

    柴麒的拇指捻过弓背内侧凹凸不平的字迹,杨敏便知她识得这弓。

    见这女刺客沉默不语,柴麒自顾自道:“这张弓名叫‘落日’,取自上古时后羿射日的典故,可见赠弓人对被赠之人的期许。”

    杨敏只知这张弓是家传的宝贝,并不知其究竟来历,见她如此说,也不由得听入了神。

    “太|祖年间,大周初建,江山未统。高祖皇帝宇文宁率兵南征北战,才为大周奠定下了山河一统的基业。那时候,追随她征战的有一位杨仲夷将军,因他箭法出众,被时人赞为‘赛楼烦’。一次,高祖被敌兵所围困,这位杨仲夷将军奔袭相救,与众将士浴血奋战,拼死救出了高祖性命。他自己却身受重伤,险些战死。后来,得胜回朝。高祖皇帝感念他忠勇之义,特请太|祖赐名弓‘落日’以彰其功绩……”

    柴麒说着,深深地盯紧杨敏的脸,似是想从她的面部表情上看出什么端倪。

    “这张‘落日’弓,遂成了杨家传家至宝。传到了信阳侯杨孝宽的手中,‘信阳之变’后便不知所踪了……如今,这弓却在你的手中?还被你爱逾性命……你究竟是何人?”

    杨敏还是第一次听到关于这张家传宝弓的来历。她幼时便听母亲讲起过,这张弓是杨家家传至宝,更是杨家家传箭术的倚仗,是值得用性命去呵护的东西。却怎料……呵!当真是世事弄人!

    柴麒却并不期待她的回答,单刀直入道:“若我所料不错,你该姓杨。昔日的信阳侯杨孝宽,就是你的父亲!”

    身世就这样被昭昭然地揭示出来,杨敏如遭雷击。她怔忡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柴麒冷笑道:“好啊!好啊!就算武宗混蛋,对你父亲做了那等禽兽之事,可孝怀太子却和你父亲是至交啊!为了你父亲的事,孝怀太子全家被武宗所害,就连小师妹她都险些也……你可知宇文睿是何人?她是孝怀太子唯一的骨血!”

    杨敏只听得耳边轰鸣,整个人如坠冰窟。

    “也是,”柴麒凉凉道,“武宗皇帝辱你父亲,宇文哲是武宗的嫡孙女,活该被你报复!”

    柴麒说着,猛然起身,“可是昨夜你以此弓对着孝怀太子唯一的亲骨肉的时候,心中难道没有一丝愧意吗!”

    杨敏抖着唇,用尽全力挣扎起身,直直看向她,颤声道:“是谁!到底是谁杀了我父亲?”

    柴麒没想到她会问这等问题,一呆,继而嗤道:“自然是杨灿!你的亲堂叔!”

    杨敏一惊之下,险些栽倒:“你……你如何得知?”

    “呵!‘信阳之变’归根结底是怎么回事,大周皇室怎会不知?杨灿借武宗之事劝你父亲谋反,被你父亲拒绝,他就干脆杀了你父亲,栽赃武宗害死你父亲,起兵谋反了!”

    杨敏颓然无力,跌倒在地。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母亲从自己幼时便散尽家财、遣尽奴仆,只母女二人带着个老仆妇艰难读日;为什么母亲从不许自己对外说自家姓杨,却还偷偷地让自己习学家传的箭法;为什么自记事起直到后来被杨烈所用,母亲带着自己搬了无数次家……

    那么,杨烈是知道自己的身世的?

    “你该感激杨烈,”柴麒在她头顶幽幽说道,“恐怕从你父亲被杀时起,杨灿就没想放过你们母女俩。尤其是你,杨灿想要斩草除根。这些年,想来还是杨烈派人保护你们母女不被杨灿的人所杀……他并非好心,不过是看中了你的能耐,长大后可以为他所用。”

    柴麒见杨敏神魂出窍的模样,心内竟是一畅,又续道:“又或者,杨烈说不定还盼着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有朝一日,亲手杀了杨灿,倒替他清了篡位的障碍。谁承想,你原来是个最蠢笨的!不仅平白为他所用,作为他排除异己的杀人利器,且一直被蒙在鼓中这么多年尚不知内情……我若是你,和你母亲,早抹了脖子了……”

    “住口!不许你说我母亲!”杨敏暴起,狠狠地瞪视着柴麒。

    柴麒一凛,继而轻笑,“你倒在意你母亲……”

    杨敏拧眉:难道你不在意你的母亲?

    却被柴麒冷冷地瞪了一眼:“我没母亲!”

    杨敏呆滞,眼睁睁看着她丢下落日弓,头也不回地走了,困惑不解。

    柴麒往前走了几步,突地顿住,声音冰冷,说出的话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你比她有心。”

    杨敏心中更是疑惑,霎时间,眼前白光一闪,“嗒”的一声轻响。一扭头,只见身后的树干上嵌着一只瓷白小瓶儿,竟是柴麒抛过来的。

    这人何等内力?轻轻一抛,就能深入树干中!

    杨敏诧异间,再一转头,那抹素白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耳边傲然不羁的话语依旧——

    “内服伤药,早晚各一粒……别以为我放过了你!折磨得你比死还难受,我有的是法子!”

    第80章 鸿沟

    入夜。

    重华殿殿脊上,韶华少女骑坐着。

    她素色的五龙便服的衣角随着微风的吹拂徐徐飘摆,仿若一只初初学会飞翔的雏鸟,想要挣脱这世间所有的桎梏,尽情翱翔于青天碧水之间,可是任它如何挣扎,都挣不开那份羁绊。

    宇文睿扬起小脸儿,痴痴地盯着天上的那轮圆月——

    皎洁,圆润,就像她心中那个最最美好的人,和那最最美好的梦。

    在这重华殿的殿顶,一切都可以看得比别处更清楚,然而,终究是隔着许多或实或虚、或隐或显的障碍。

    她已经十五岁半了,稚子的模样渐渐离她远去,少女的美好曲线,从面部到身躯,都已初见端倪。她生得极好,肌肤不是深闺女子那般纯然的嫩滑白皙,而是泛着健康的浅麦色,这令她更有一股子寻常女子没有的英气。

    皎白的冰轮洒下素洁的清辉,投射在她扬起的手腕上,更像是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遥遥望去,不似凡间。

    宇文睿修长的手指划过掌中的箭杆,最后落在了那箭簇上——

    四棱,浅浅的凹槽,最锋利处在月光下隐隐泛着寒意。

    这支箭,正是昨夜杨敏穿过小内侍帽饰的那支;从头至尾,同她幼年时见过的害死皇兄宇文哲的那支并无二致。

    已经七年了啊!

    宇文睿记得清清楚楚,七年前的自己,信誓旦旦地对阿嫂说:捉住害死皇兄的凶手!替皇兄报仇!一定再不让阿嫂伤心难过!

    可是,眼下,这三件事,无论哪一件,她都没有做到。

    她央求阿嫂放走了杨敏。诚然,她心中另有打算,她亦相信敏姐姐的为人,更知道敏姐姐对皇兄的愧疚之情,恨不得死于自己之手才得解脱。

    可是,她终究是当着阿嫂的面,放过了这个“杀夫仇人”!

    彼时,阿嫂说:“皇帝当真要如此?”

    阿嫂说:“皇帝当真另有打算?”

    阿嫂说:“皇帝可知,这个人,做过什么?”

    阿嫂把这支箭掷在了自己的面前,她什么都没说,亦是什么表情都没有。

    宇文睿懂得。

    她懂得阿嫂在质问自己——

    无忧,难道你忘了这支箭了吗?

    无忧,难道你忘了杀兄之仇了吗?

    无忧,难道你当真不知这个人曾经用同样的一支箭杀死了你的皇兄吗?

    她是皇帝,是已经亲政的大周帝国最最尊贵的那个人。

    纵然是亲手教养她长大的嫂母,在她的臣民面前,也得顾忌着她帝王的尊严。

    宇文睿知道,阿嫂是在顾全自己的脸面,帝王的、任性的脸面;而阿嫂赔上的,则是一颗受伤的心。

    景砚根本不等她回答,只抛下一句“皇帝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便好”,就转身走了。

    那一刻,宇文睿觉得那婀娜的身影、那不盈一握的倩腰,竟是无比的孤寂与凄凉。

    迎着月光,宇文睿看着掌中的箭矢,她忖度着阿嫂内心的所思所想。

    阿嫂定然认为自己是存着私心的吧?

    不错。是私心。

    然而,这份私心在阿嫂眼中是怎样的?

    是认为自己倾心于敏姐姐而不忍伤她性命吗?或者,阿嫂会认为,自己以不杀其为条件,让敏姐姐成为了在北郑的眼线,为己所用?

    宇文睿倏的攥紧箭杆。

    为兄报仇,这是再符合道义不过的事。

    “道义”二字,是她从小便向往,如今也尊崇的字眼。

    可是,长大之后的她,此时才明白:纠纠葛葛的人事,斑驳杂乱的人心,无论哪一样都比那纯然而近乎无色的“道义”复杂得多。

    她才十五岁,她的心已经驳杂得令她自己都不敢坦然真实地面对了。

    自从在山洞中,听了那个“皇兄变皇姐”的故事,宇文睿就好想拉着阿嫂问问她:“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她被隐瞒了七年,且母后和阿嫂还打算一直对自己隐瞒下去。宇文睿才知道,自己哪里是什么大周的第二个女皇帝?在她之前,她的皇兄,不,皇姐,早已经实践过了。只不过,是以男子的身份。

    长久的疑惑,就这样被揭开了谜底。

    宇文睿初初确定皇兄是女子之身的狂喜,渐渐被更深一层的忧虑所代替:皇兄是女子,阿嫂就会喜欢自己这个女子了?难道因为自己也是女帝,阿嫂就会将对皇兄的一腔心思转到自己的身上?难道那些“曾经沧海难为水”“十年生死两茫茫”什么的,都是老学究们说着玩儿的?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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