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砚》分卷阅读144

    还有那个被中年汉子护在身前的垂垂老者,他为什么对着自己挣扎着手?战宇内功深厚,纵离得远,也听得见他虚弱的呼唤,“庆儿”是谁?为什么他看着自己,会叫“庆儿”?或是因为自己同那老者熟识的人长得像?

    战宇并不知道周国是否有同自己相像之人,他只知道,从小到大,每一个见过他的人都夸他极像父亲年轻时的样子,并奉承他“雏凤清于老凤声”。

    想到那老者惊见护卫之人惨死在面前,跌落马下狂喷鲜血,用最后一丝力气吼出的话语,战宇莫名地心痛难过——

    “可叹老夫一生为你谋划,到头来……竟不如……可怜达儿……那般对他,忍了多少年才对老夫下杀手……宇文庆!畜生!你这畜……”

    逸王府一案既出,朝野震惊。虽然尚未结案,但有司透出信儿来,真凶直指北郑。逸王宇文达素有勇武之名,性子又旷达豪迈,大周尤其是习武之人,崇敬他的大有人在。因为这,不止北郑边关起了几场小冲突,大周民间主张征讨北郑的呼声一路高扬,更时时有人至逸王府旧址废墟上祭拜。

    大周自高祖年间便尚武,如今这股子武道热忱又前所未有地高涨起来。

    由这件事而生发的,最最让满朝文武看不明白的,就是今上的处置。一应职官罚奉的罚奉,斥责的斥责,倒真没什么伤筋动骨的大板子打下来。

    可是,相王府却被莫名地牵扯了进来。皇帝连着几道旨意,流水价地颁下来。先是以“惫懒怠慢、救护宗族不利”的名头褫夺了相王的宗正之职,并降亲王爵为郡王爵;接着,认命相王世子宇文克勤为宗正,享郡王奉。

    群臣于是看不懂了:今上这是打压相王府,还是捧相王府呢?

    有脑子灵光的,惊忆起十年前的往事:先帝驾崩,新君即位前夕,曾经的太后如今的太皇太后不就是把前宗正宇文承吉给褫夺了吗?如今这架势,怎么看都像是大事要发生的前奏啊!

    更有人传言,前段日子今上悄悄离京,据说是去了漠南,领回来一个小姑娘。这小姑娘可不是个普通的,据说是昔年先帝幸漠南时,与漠南长郡主两情相悦留下的血脉。

    这还不算,接下来的,更让他们大跌眼镜。因为逸王宇文达薨,其无子嗣,故皇帝下旨,命新宗正宇文克勤刚出生的幼子过继为逸王嗣,承袭逸王香火。并且,赐名为宇文楷,抱入宫中抚养,只等长大成人。

    这一举动可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意味深长得很。

    宇文克勤长子名宇文斐,从“文”字旁。次子自然也该循着这个规律,可他却被天子赐名从“木”字旁,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诸臣工无不想起那位据说是先帝血脉的小姑娘,似乎叫做宇文棠?也是个从“木”字旁的。这其中,又有什么关联呢?

    如今,他们这位皇帝的心思是越发的难猜了。只是,不知道今上领回个先帝的血脉,到底是怎么个打算。是要让其认祖归宗吗?还是……今上对这个小姑娘有所忌惮?毕竟,现今的天下是皇帝的,将来的天下也只会是她的子孙的。

    还有,大周人都知道先帝与曾经的皇后如今的太后伉俪情深,不知太后面对这个先帝同别的女子所诞下的骨肉时,心中作何感想。

    他们并不知道,传言中的主角,太后景砚,这几日都没出过坤泰宫一步,仿佛不问世事了一般。

    坤泰宫的宫女、内侍也都暗自疑惑:往日里,陛下恨不得日日长在坤泰宫中,缠着黏着太后,何曾这么久不来过?据说是朝政繁忙,可也不至于连问安的工夫都没有吧?

    秉笔和侍墨心里也犯嘀咕,正疑惑间,突闻太皇太后的仪仗到了。二人惊异,除了上次太后病了,太皇太后何曾亲自到过坤泰宫?

    二人心中忐忑着,脚下却不敢耽搁,忙禀告景砚。

    景砚这几日只把自己当做了绣工,除了用膳、安歇,余下的时间,不停歇地缝制、绣花样。

    听到二人的禀告,她顿住了——

    她知道,这一日迟早要来,她也早已经整理好心绪面对。然而当真到来的时候,她心中却忽生出难以克制的疼痛。那疼痛,狂虐地撕裂她的心,让她喘|息都觉得困难。

    是不是,从此便路归路,桥归桥?

    是不是,从此便咫尺天涯?

    太皇太后面沉似水,带着玉玦,直闯入坤泰宫中。

    景砚忙起身行礼。

    不待她开口问安,太皇太后一眼瞄见屋内榻上、桌案上、椅上散布的绣品、衣衫、饰物,尺寸、样式无比的熟悉,本来七分的怒意瞬间添至十成十,挥手命秉笔、侍墨退下,紧接着,对景砚低喝道:“你,给哀家跪下!”

    第136章 耳光

    “你,给哀家跪下!”

    景砚凝着眼前这张同自己有着三分相像,却明显已现苍老姿态的脸,心头掠过凄凉之感。

    她既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太皇太后的盛怒、质问也早就在她的意料之中,她让她跪,她便跪。

    太皇太后盯着她双膝跪地仍然挺直脊背的模样,心中的怒气不消反长:这一幕,何其熟悉?十三年了,难道历史又要重演?

    思及昔年种种,她心中便五味杂陈,痛与恨一股脑地涌了上来。这些年,她退养于寿康宫,不理政事,只偶尔见见老臣或是宗亲,叙叙旧,打发打发怎么用都用不完的日子。她自问过往种种俱都看淡了,甚至某一时刻突生恍然隔世之感,仿佛那一切都不是她亲身经历的。满以为看得淡了、轻了,可是,当相似的情景重现,曾经的段太后,还是……难以承受。

    “母后!”景砚双膝前蹭几步,扶住太皇太后摇摇欲坠的身子。

    太皇太后脑中一阵眩晕,若非景砚和玉玦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怕是已经跌倒在地。她倏忽醒过神来,微微低头,惊异于景砚的手正搀扶着她,大怒:“放手!”

    景砚手一抖,下意识地撤回双手,垂头不语。

    太皇太后被玉玦搀扶着,就近坐在椅上,她挥手命玉玦退下。

    玉玦不放心,道:“主子,您的凤体……”

    “哀家还没老呢!”太皇太后厉声打断她。

    玉玦一凛,虽是担心她,却也不敢违逆,只得行礼退下,守在殿外,竖耳细听里面的动静,唯恐太皇太后的身体有何不适。

    殿外,侍墨偷眼打量着玉玦,心中满是怒意,却是敢怒不敢言。太皇太后明摆着是有备而来,可她老人家深居简出的,哪里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定是这个耳目!

    她暗暗咬牙,又是恨,又是担心太后的安危,全然预料不出太皇太后要如何对待太后。如今,这宫中能指望的也只有陛下了——

    侍墨心内焦急万分。秉笔去了多时,怎么还没有回音?

    此刻,焦虑万分的又何止她一人?

    重阳宫外,秉笔急得在原地踱来踱去。侍立的两名当值小内侍,都忍不住打量她,却谁也不敢让她进入殿内。

    太后贴身侍奉的姑姑,他们哪里敢招惹?可饶是如此,他们也不敢答应了这位姑姑的请求。

    皇帝刚下了朝,就召集了几位重臣在重阳宫内议政,那都是军国大事,不相干的人,多听一句,怕是都要掉脑袋的。何况,皇帝最近似乎很暴躁,连申全申大总管刚刚都因为奉茶晚了那么一丁点儿挨了训斥。他们可不敢去触那个霉头!容着太后的侍女在重阳宫外转磨磨,他们已觉得担了很大的干系了。

    “两位小兄弟!求你们通融一下,实在是有大事,不得不禀告陛下!”秉笔再次忍不住开口央求。

    两个人刚要开口求她不要为难自己,殿门一开,申全端着茶盘从里面出来了。

    秉笔仿佛见到了救星,近上前去,一把扯住申全,“快!快去禀告陛下!”

    申全也是一惊:“秉笔姑姑?你……”

    秉笔来不及同他客套,边推他回殿边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快去禀报陛下!太皇太后突然到坤泰宫难为太后去了!”

    申全怔住,情知此事非同小可,不敢耽误,忙脚不沾地地返回殿中。

    “真是好绣工……”太皇太后随手捻起桌旁的一只素色荷包,上面嵌着一簇剔透素雅的木樨。

    “景氏!你可知罪!”她猛然将荷包扣在桌上,厉声喝道。

    景砚闻言,虽是跪着,脊背却挺得更直,仿佛冰雪中的一枝寒梅,风骨凛然。

    “母后说有罪,便是有罪。”她不卑不亢。

    太皇太后像是被她噎住了,猛吸一口气,怒极反笑:“哀家还冤枉你了?”

    景砚肃然道:“孩儿不敢!母后是大周的太皇太后,是孩儿的婆母,亦是孩儿的姨母,长者为尊,孩儿不敢忘。”

    “呵!”太皇太后冷笑一声,“好一个‘长者为尊’!到头来,你还是在怨哀家冤枉了你!”

    景砚默然不语。

    太皇太后更气,怒指她:“你还记得哀家是你的婆母吗!你当我的哲儿是什么!”

    景砚听到对方提到宇文哲,动容,哽咽道:“母后的哲儿,自然是孩儿的夫君……”

    “哈!夫君!”太皇太后咬牙,道,“哀家的哲儿,是女子!女子!”

    景砚眼眶泛红,“是!她是女子,却是孩儿深爱之人!”

    “胡说!”太皇太后急喘着打断她,“深爱之人?你如今同哀家说什么深爱之人了?当年,你是怎么回答哀家的!”

    景砚一滞。

    太皇太后自顾自喝道:“你跟哀家装糊涂!当年……当年你也是这么跪在哀家的面前。哀家问你可知罪,你也是对哀家说‘太后说有罪,便是有罪’!哀家那时问你同哲儿是什么关系,你就跟哀家沉默!跟哀家装糊涂!你真当哀家糊涂了吗!哀家当年不糊涂,如今也没老得糊涂了!”

    景砚始终微垂着头,不言语,更不分辩,唯有殿内金砖上被砸上的一簇簇水点儿,暴露了她此刻的情愫。

    “哀家没糊涂!哀家看得清你当年的伎俩!你把什么都推给了哲儿,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承担……你在背后撺掇,却让哲儿去出头求哀家娶你进门!可怜哀家的哲儿!被你这狐媚子蒙了心!竟为了娶你进门,不惜同哀家甩脸子、放狠话!哀家含辛茹苦教养她长大成人,又耗尽心血扶她登上尊位,她竟然……竟然为了你那般对哀家!”

    太皇太后说着,不由得想起宇文哲当年同自己争执的种种,又想到白发人送黑发人,唯一的女儿已经是阴阳相隔,不禁泪流满面。

    景砚听得心痛如刀绞一般。不止是因为太皇太后提及了先帝,更是因为对方斥自己为“狐媚子”!她从小到大,素以博闻强识、端庄素雅而闻名,如今,她的亲姨母竟然这般说她!

    可是,她却不能反驳,一如她十三年前面对眼前这人的质问,只能选择沉默——

    她从没想过要让宇文哲承担两个人相爱、相守的全部责任,她爱哲,她唯愿哲好,自然不愿哲同其亲生母亲心生芥蒂。那时候,她想着,哲与她的姨母是亲母女,母女之间有什么说不开、解不开的?于是,她选择沉默,她不愿因为自己同姨母起了争执而令哲难堪。

    然而,这份思量,放在姨母的眼中,就成了暗地里撺掇哲,把什么都推给哲!

    姨母!呵!她当真,和自己的母亲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吗?

    太皇太后年轻时候是个火烈脾气,和其姐温柔婉转的性子迥然不同。她厌恶景砚的沉默,想到九泉之下的女儿,又忆起年少时同姐姐之间的种种恩恩怨怨,桩桩件件交织在一处,瞬间堆积起火山爆发般的怒意——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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