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不满了:“小兔崽子敢嫌老娘烦?皮不要了!”
苏合一面暗叹家门不幸,一面忙不迭地将林继拽走:“娘,爹爹急着见他,孩儿先行一步。”
后面遥遥还能听见老太太的骂声:“小兔崽子今日若是不把云儿给接回来,老娘要你好看!”
“苏将军,这是……”林继心有余悸地问道。
“那是家母,”苏合苦笑道:“家母性子烈了些,惯于直来直去,林将军莫要见怪。”
“令堂是性情中人。”林继不着痕迹地将手抽回来。
“家父此刻应该在校场上练刀,林将军请随我来。”苏合领着林继穿过重廊,向后院走去。
苏府的校场很大,虽还比不上北关军营中那一座,却已超过了十六卫衙门的规格。校场正中,一名白须白发的老将手提长刀,舞得风生水起,刀气破空,煞是惊人。
苏合带着她上了校场,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正要出声,就见场中刀锋一转,直向两人劈了过来。苏合平日里没少与苏黎过招,这种突变早已习以为常,脚底生风,便离开了刀风笼罩的范围。
林继反手从兵器架上取过一柄长刀,手一抖,熟练地使出苏家刀法中攻守兼备的一式,架住了劈来的长刀,一抹一挑,荡开刀势,反向苏黎攻了过去。
苏黎面露激赏之色,顺势一转身,长刀划了个弧,准确地撞上林继的刀锋。以林继的膂力,仍感手双一麻,险些抓不住长刀。她应变奇快,左手顺着刀柄下滑,抵住刀萼,硬生生抗下了这猛力一击。脚下一个错步,刀锋顺势上挑,四两拨千斤地一绞,正是那日她对于苏合那一刀。
然而苏黎究竟不是苏合,他也不硬抗,双手一松,长刀便在手中打了几个圈儿,又被他牢牢握住,横扫过去,重重劈在林继的刀柄上,趁着林继后退之机,又是一刀劈过去。林继连退五步,他便连劈五刀,最后林继手中长刀终是受不住这样密集而连续的攻击,从中断裂开来。
总算是林继机变无双,两截断刀一前一后地挟住了苏黎的长刀,使了个林家枪法中的粘字诀,用力一收一甩,两人齐齐松手,三件兵器远远飞了出去,落在校场之下。
苏黎瞪了她片刻,忽地哈哈大笑起来,上前来重重拍着林继的肩膀:“好、好小子!不愧是我苏家刀法的传人,可比苏合这浑小子争气多了!”
林继也露出微笑:“是苏老将军承让了。”
“小伙子心思活,不拘泥招式,再打下去,老夫可不是你的对手。”苏黎摸了摸胡子,似是对林继十分满意:“若老夫没有认错,那最后一下,可是林家枪法中的一式罢?”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苏黎笑得更欢:“好,知道将枪式化入刀中,日后在武学上定当前途无量。”他说着瞪了一旁的苏合一眼:“不像某个木头木脑的傻小子。”
苏合摸了摸鼻子,苦笑道:“孩儿资质有限,像林将军这样大的时候,孩儿还不晓得在哪里胡混呢。”
“你知道就好!”苏黎对着他的屁股踹了一脚:“还不快滚,老子还有话对小伙子说,少在这里瞎凑合!”
苏合耸耸肩,转身去了。苏黎这才露出了笑脸:“林少将军在北关打的那一战,可给咱们天朝出了口恶气啊。”
林继忙行礼道:“苏老将军切勿如此称呼,唤晚辈林继便是。”
苏黎含笑摸了摸胡子:“说起来,你师从秦王,家父由与令祖有交,论辈分,唤我一声世伯亦不为过。”
“世伯。”林继从善如流。
“那么老夫便托大叫你一声‘小林子’了。”苏黎笑眯眯地道:“老夫的几个儿子都不争气,女儿又无心学刀,老夫只当苏家刀法就此失传,谁知苍天有眼,要将我苏家刀法流传下去。”
“世伯谬赞了。”
“你当得起这称赞,谦虚什么!”苏黎瞪她一眼,随即一叹:“老夫这一辈中,唯有小妹将家传刀法学得最好,只可惜天妒红颜……”
林继点头道:“当年王爷传晚辈刀法时,亦是这般说的。他老人家说,苏家刀法他是代王妃传授的,她才是晚辈真正的师傅。”
“若是小妹还在人世,定会为你这样的弟子而骄傲吧……”
见他突然伤感起来,林继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才好。过了一会儿,苏黎长叹一声,看向林继:“如今你可是在龙牙军中任职?”
“是,晚辈添为龙牙军副统领,负责拱卫皇宫。”
“那便好好干罢,”苏黎意味深长地道:“尽忠职守,做你该做的事,其余的,便不要去管了。”
林继心中一凛,知道他是好意提醒:“是,晚辈明白。”
“你是个聪明人,林家世代忠良,朝廷亦不会有所亏待,这一点,你可以放心。”苏黎道:“你既已走到了如今的地步,便不要再回头去想从前的事。京中虽不及北边自在,但也是个繁华富庶之地。鞑剌已亡,你也该好好地享福了。”
“世伯放心,晚辈知道分寸的。”林继谨慎地答道。
“好,这样老夫便放心了。”苏黎微微一笑。
林继走后,苏黎独自在校场上站了许久,方道:“林继是个安分的人,如今你可放心了?”
司徒毓慢慢自另一边上了校场:“朕倒忘了,他曾得父王传授过武艺。”
“老夫本说过,林家的忠心是可以相信的。”苏黎叹道:“毓儿,疑心太重,对身子不好。”
司徒毓只是一笑,望着林继离去的方向,目光十分深邃。
“若他当真安分,朕自然不会动他。”
第十八章 心悦君兮
太后所居的延庆宫中有一座佛堂,是司徒毓登基、太后迁入宫内后建起的。
如今上官鱼正站在佛堂外的花树下,两眼无神地瞪着地上零落的花瓣,一动不动。
佛堂之中,清晰地传出两人的对话声。
“母后这几日身子可好?”
只听一个平静悠柔的声音道:“傻孩子,娘的身子能有什么不好。倒是你,朝政繁忙,不必常常来看为娘。”
佛堂内传来一阵轻笑:“毓儿来看母后,那是天经地义之事,朝政再忙,也不可怠慢。更何况近日太平无事,毓儿倒也不那么忙。”
“那就好,”佛堂中沉寂了一阵,便听那声音道:“看你的样子,应是过得很好的,这样为娘便放心了。只是,听曲儿说你近来神思不属……是不是,喜欢上了什么人?”
“曲儿真是多嘴!”司徒毓不满地咕哝一声。
“这怎么是多嘴?你的终身大事是娘当前最关心之事,曲儿都告诉为娘了——周朔为娘见过,才大志疏,不值得托付终身;那唐赋也就罢了;李昀之却是万万不可!”
“哦?”上官鱼仿佛能想像出司徒毓嘴边那饱含深意的笑容:“为何不可?我倒是挺喜欢那小子的。”
那声音轻叹一下:“毓儿,听为娘一句,李昀之绝非良配,千万莫要喜欢上他。”
沉默片刻,司徒毓轻笑一声:“毓儿说笑罢了,母后不必放在心上。李昀之虽好,却非女儿心仪之人。”
“听你的口气,莫非你心中已有了喜欢之人?”
司徒毓破天荒地叹了口气:“母后,若毓儿当真有喜欢的人,无论怎样,你都能接受么?”
“他……可是出身低贱?”
“我不知道……”司徒毓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我甚至不知道她生得什么样子。”
“毓儿,你……”
“我会找到她的,母后,不管她是什么人,是什么身份,我都要定她了!”
静了半晌,那声音低叹一声:“若当真是你喜欢的,为娘自然不会反对。”
司徒毓欣然道:“朝臣奏请立皇夫,是为了司徒家的子嗣;曲儿列出名单,是为了利益的最大化;唯有母后……是为了毓儿自己着想。”
“为娘不懂朝政,也不明白那些勾心斗角的事。”那声音缓缓地道:“为娘,只要你好,只要你幸福,其他一切,都不是我需要考虑的。”
上官鱼轻轻叹息一声,俯下身子拾起一片花瓣。
你永远都这样,全身心地为旁人考虑,可曾想过自己?
司徒毓久久没有说话,显是心中感动。过了一会儿,她道:“母后……是世上最疼毓儿之人。”
“傻孩子,这世上不只为娘在疼你,你的父王,你的皇姐,苏老将军……还有你喜欢的那个人。他们都疼你爱你,对你的爱,并不下于为娘。”
司徒毓深吸一口气,笑道:“看起来,毓儿当真是贪心不足了。”
“每个人都是一样,以自己的方式关心着旁人,又被旁人关心着,只是有的时候,你并不能明白。”
上官鱼心中一颤,揉烂了手中的花瓣。
“母后说的也有道理,”只听司徒毓悠悠开口:“母后可还记得鱼姐姐?”
上官鱼的心顿时提了起来,屏息细听,唯恐错漏了一个字。
“嗯,是你那伴读罢?多年前见过一两回。”她的声音很平淡:“我记得是上官老大人家的姑娘。”
“是啊,鱼姐姐这些年一直陪在毓儿身边,帮了毓儿很多。是她一直引导着毓儿,比起那些太傅,鱼姐姐才像是毓儿的老师。”
“那孩子眸光清正,确是良友。听你这样说,为娘便更放心了。”
“母后是这样想的么?”司徒毓说了这一句,便没了下文。上官鱼仔细聆听,却再也没了声音。
过了一会儿,只听那声音道:“好了,毓儿,你在我这儿已经耽搁了太久,快回去办正事罢。”
“毓儿来看母后,难道便不是正事?”司徒毓笑问一句,接着道:“毓儿今日来,正是有一件正事要与母后商议。”
那声音奇道:“为娘一向是不过问这些的,毓儿要与为娘说什么?”
“鞑剌王族解押在京也有一阵子了,许多大臣都上奏请求早日处置。不知……母后是如何看的?”
沉默许久,方听她道:“此事我不便介入,你便按着自己的心思去办便是。”
“母后是鞑剌公主,我身上亦有一半的鞑剌血统,总不能眼见着鞑剌亡族。”司徒毓沉吟道:“北方草原尚有鞑剌残部,若是贸然处置鞑剌王族,只怕残部奋起反抗,我朝不免损兵折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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