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继看了她一眼,叹气道:“珑姐,你何时变做了老师的代言人?”
珑夏两手叉腰,端的是气势不凡:“因为不论是夫人还是先生,临行之前都交代我照顾好你,这些话我自然要说。”
“是是是,珑姐的话便是圣旨,我哪里敢不听。”林继浅笑着应道。
珑夏看着她,神色有片刻的恍惚:“那位唐公子……近来没有约少将军么?”
林继摇了摇头:“近来无事,他自是不会找我。怎么?”
“没什么……”珑夏微微一笑:“少将军每回出门,都是为了那位唐公子呢。”
林继想了想,道:“确实如此。”
“唐公子……生得很俊么?”
林继回想起唐赋的样子——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第一眼便能给人留下极佳的印象:“倒也不赖。”顿了顿,她颇有些促狭地道:“珑姐这般关心唐公子,莫非是对人家有什么意思?”
珑夏淡淡笑道:“我又没有见过唐公子,怎么会对他有意思……倒是少将军,是否对人家有些意思呢?”
林继摇头失笑:“我又怎会对他有意思。”唐赋虽好,却未能动她心神。
“男儿多薄幸,尤其是长得好看能说会道的男人,少将军心性纯朴,可莫要被人给骗了。”
林继只觉奇怪:“珑姐,你今日是怎么了?尽说这些话?”
珑夏忡怔片刻,摇头笑道:“没什么……少将军早点安歇吧,明日还要起早呢。”
第二日一早,长长的车队便自长安城中出发,往东面的骊山而去。
此番随行之人说多不多,说少亦不少。四品以上官员多半都在随驾行列中,便是官员亲眷的马车亦排成了长龙。除此之外,一些身份微妙的人亦在随行名单之中,比如唐赋,比如李昀之,比如周朔……这不得不让人对此番骊山之行的用意多多揣度一番。
林继策马在銮车四周徐徐而行,时刻保持着警觉。在这种正式的环境下,纵使司徒毓特许,她也会将全副盔甲穿起来,不让人挑出一丝毛病。然而即便如此,她跨下的紫电仍是神骏非常,引人注目。
除了开道的金吾卫骑兵外,銮车走在车队的最前方,前后左右都有龙牙卫将士严密护卫,任何人没有允许,都无法轻易靠近。
苏合的职责是拱卫京城,因此没有随驾骊山,倒是周朔一直在銮车的附近徘徊晃荡,好不惹眼。
林继轻轻握着缰绳,不须控制,紫电便乖觉地保持着与銮车一致的速度,不紧不慢地迈着铁蹄。
转眼间,周朔又靠了过来,一脸不善地道:“林将军。”
“末将在。”林继不温不火地拱着手。
“本将看车队末尾似乎有些不对劲,你去看看。”周朔不怀好意地道:“你的职责,便暂时由本将接替。”
林继无法反驳,只得应道:“诺。”
正要拨马回转,只听车内传来一个威严十足的声音:“林爱卿。”
林继向着车内拱手:“臣在。”
“你且上车来,朕有话要问你。”
林继看了周朔一眼:“臣正要奉命前去巡视车队。”
“让周朔自己去罢。”
周朔狠狠瞪了林继一眼,老大不情愿地应道:“臣遵旨。”调转马头,向车队后面去了。
第二十二章 相见如陌
推开车门,林继目不斜视地在司徒毓身前单膝跪下,余光瞥见司徒毓身边似乎还坐了一个人,她也不敢多看,只是等着司徒毓发话。
銮车之内很是宽敞,纵然多了个全身厚重盔甲的人,也不嫌狭窄。只听司徒毓慢悠悠地道:“林爱卿且抬起头来。”
这女皇又在打什么歪主意了?
想到当初在太极殿上的事,林继心中便是好一阵嘀咕。他依言抬起了头,直视着司徒毓,却见她嘴角微弯,神情玄妙:“难道还要朕为你摘下头盔么?”
林继颇有些狼狈地僵了僵身子,心不甘情不愿地摘下了头盔,置于脚边,微垂下眼,不与司徒毓目光相触。不知为何,少了这层头盔,她竟没有了与司徒毓对视的勇气。
只听司徒毓向身旁那人笑道:“母后不是一直想见见林继的么?如今可如愿了罢。”
林继身子微微一抖,慢慢抬起头来,只见司徒毓身边端坐着一名三十来岁的女子,容颜端庄秀美,一身朴素的衣裙与这奢华的銮车几乎格格不入。这张脸与林继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叠起来,她轻轻咬了咬牙,慢慢垂下头去:“臣林继,参见太后娘娘。”
“你……可还记得我?”太后的话里掩不住欣喜。
“臣……”分明不愿,林继却听到自己说:“命薄福浅,不曾见过太后凤颜。”
“你……”太后悠悠一叹:“你还是同当年一般。”
林继没有说话。
司徒毓明眸微瞬,笑道:“母后见过林继?”
“岂止是我,你当年也是见过他的。”太后兀自唏嘘不已:“当年你父王自北关得胜归来,便将还在襁褓中的他带了回来,一直养到八岁。他,可算是你父王唯一的弟子了。”
“哦?”司徒毓玩味地看着林继:“竟有此事?”
“当年你父王忙着教他刀法,你还为此和你父王闹了别扭。”太后爱怜地抚摩着司徒毓的头发:“这些往事,你许是不记得了。”
“那母后便多说一些罢,”司徒毓笑盈盈地道:“女儿或许能想起来呢。”
太后微微一笑,目光透过林继,看到了更悠远的地方:“我记得当时你赌气也去练了刀,想要与他一较长短,却总是走不过几合,便一败涂地。你性子高傲,便转去学了剑,再也不曾碰过长刀。”
林继面无表情地微垂着头,仿佛两人言语中说的人不是她一般。
司徒毓哪里还记得这些陈年往事,闻言只是往太后肩上一靠,悠悠地道:“想不到,朕与林爱卿还颇有些缘分呢。”
林继却只想逃离这令人难堪的尴尬,到没人的地方好生静上一静:“陛下,娘娘,臣……”
“林爱卿不耐久跪,朕是知道的。”司徒毓抬了抬手,似笑非笑地道:“起身,坐罢。”
林继咬了咬下唇:“谢陛下。”直起身来,坐过一边,目光落在空处,不与两人接触。
“适才母后说,林爱卿的刀法是继承自朕的父王,若有闲暇,朕倒想见识一二。”
林继淡淡地道:“先王的刀法,臣已多年未用,怕是会让陛下失望。”
“林爱卿何必谦虚,”司徒毓含笑道:“听闻你曾与苏合比试,最后以苏家刀法胜了他。如此看来,爱卿的刀法又怎会差呢?”
“臣……”
“林爱卿,”司徒毓慢悠悠地道:“谦虚是好事,可是过分的谦虚,可就是欺瞒了。你……不希望朕治你一个欺君之罪罢?”
林继无法,只得道:“臣知罪。”
太后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打量,神色里有些不解。司徒毓亦不想在母亲面前过多为难他,只是道:“林爱卿身有重责,朕到也不好耽搁你,下去罢。”
林继松了口气,起身拱手道:“多谢陛下。”
“爱卿与母后既是故人,今后还要多叙一叙旧情才是。”司徒毓有意无意地道。
林继拾起头盔的手一顿,缓缓应道:“是,臣告退。”
待他离去,司徒毓含笑看向太后:“母后见了林继,这可满意了?”
太后道:“毓儿,你似乎不喜欢他?”
“母后多虑了,女儿并没有‘不喜欢’他。”
司徒毓的神情,太后永远看不透,她只能轻叹一声:“如此最好……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林继翻身上了紫电,在左八卫将士诧异的目光中纵马狂奔了一阵,这才借着扑面而来的清风压下翻涌的思绪。
太后,曾经的的秦王妃,她又怎会不记得呢?
小时候在秦王府,除了知道她身份的一个老嬷嬷外,总是她在贴心照顾着她。她……几乎是将她当作了自己亲生的孩子一般看待,对她的关爱与亲生的女儿司徒毓并无二致。
那个时候,她也是很喜欢她的,将她当作了自己的母亲,练功之余,只想好好地孝顺她。
可是那一天……她听说了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的父亲为鞑剌人所杀,死在了战场上,从此,心中便对鞑剌深深痛恨。
是鞑剌人,害死了她的父亲;是鞑剌人,让她成为遗腹子;是鞑剌人,屡屡侵犯北关,害死了无数的同胞……而她,秦王妃,却偏偏是个鞑剌人。
从此亲近变做了疏远,她再也不主动出现在她面前,便有必要,也是三两句便敷衍过去。
有时候见她难过的样子,林继心中也会泛起一阵刺痛,但随即被国仇家恨给掩盖下去。
她,是立志要族灭鞑剌,为天朝统一北疆的人,又怎能为一点点恩惠便动摇了?
动身回北关那天,她也有来为她送行,还亲手做了护身符送与她。可她转过身便丢在了箱底,整整十多年,再也不曾翻出来过。
在宫中这些日子,太后曾多次派人来请,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推托了。有时候想起来,她也会感到不忍,但这种念头很快便被压下去。今日在銮车上无可避免地遇上了太后,她倒是一如当年的性情,不曾更改,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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