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毓目送着太后进去,纤长的手指在大理石几上轻轻敲打,面上慢慢浮现出一个冷笑。
“你们还要躲到几时?”
林继只当自己暴露了,正要现身,女子却猛拽她一下,一手按住了腰间佩剑。只见四周花丛震动,平空跳出几个黑衣人来。
“朕还道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司徒毓眼中杀机毕现:“原来是你们这些鼠辈。”
只听其中一名黑衣人冷喝道:“不必多说,昏君受死!”
手按匕首,寒光一现,身首异处的却不是司徒毓,而是那个黑衣人。林继不知何时拔剑加入了战局,挥剑直下,便斩了那名刺客。
“林继?”司徒毓有些诧异。
“陛下小心!”林继剑向前一挑,刺入杀过来的一名黑衣人的腕中,顺势一挑,那人手筋被挑断,手中武器落下,惨叫起来。
“你的剑法倒是不赖。”司徒毓微微一笑。
林继有些无奈:都什么时候了,这位至尊还在关心些有的没的,真不知她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众刺客见来了强援,不敢轻敌,只将两人团团围住,移动着脚步,寻找两人防守间的破绽。
林继横剑身前,神色凝重,丝毫不敢大意。司徒毓则气定神闲,丝毫不慌,半点出手的意思也没有。
林继见久久没有人来援,想是已被这些刺客放倒了,便生了背水一战之心。想她在战场上杀敌无数,折在她手上的人何止千百,这些人又算得什么?只可惜,此刻在手的却不是家传长枪。
越是拖延,刺客的处境便越是不妙,僵持片刻,终于有人忍不住攻了上来。但见剑光一晃,林继的剑划过那人脖子,鲜血泼面而来,溅了她满头满脸。一股热意冲上顶门,林继心中杀机大盛,手中剑霎时间成了最可怕的杀人利器,青锋挥霍,每剑下去,必有一片血光飞起。
林继杀人,并不是一剑毙命,而是零零碎碎,随意挥砍,所过之处,地上遍布残肢断臂,鲜血淋漓。饶是以司徒毓的无情,亦觉得触目惊心,林继一旦见了血,便仿佛成了杀人机器,杀气透骨而来,令人胆战心惊。司徒毓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平日里斯斯文文的林继,杀起人来竟是这样可怕,封狼将军,果然并非浪得虚名。
刺客武功虽好,但面对林继这样的绞肉机,早已寒了胆,哪里敢与之对抗。林继的剑很快,见势不妙想要逃走的刺客亦被她一剑两段,热血洒地。眨眼之间,除了司徒毓与林继,花园之中竟已没有站着的人。
司徒毓艰难地吞咽一下,小心翼翼地开口:“林……”
杀得性起的林继陡然回头,通红的双眼射出如狼一般嗜血的光芒,仿佛择人而噬。司徒毓只觉一阵寒意自脚底升起,她猛地后退一步,心中头一回明了“害怕”的含义。
林继倒提着血淋淋的剑,向她跨出一步,嘴角扬起令人胆寒的笑容。
“林继,你要做什么!”
身后传来一声低喝,林继猛地回过神来,这才发现遍地都是尸体,刺客已尽数斩尽,一如她每一回上战场杀敌之时。怔了一会,她方察觉到自己手提长剑,离司徒毓极近极近,而司徒毓面上难掩惧色。
她方才……想做什么?
心中一凛,她忙后退几步,向司徒毓跪了下去:“臣死罪!”
司徒毓连吸几口气,神色渐渐镇定下来,沉声道:“林爱卿护驾有功,何罪之有。”
林继只低头不语。
司徒毓不再理会她,转向了喝止林继的女子:“李夫人?”
女子警告地瞥了林继一眼,向司徒毓微笑拱手:“参见陛下。”
“……李夫人不必多礼。”司徒毓声音里有些感慨。
“我救驾来迟,让陛下受惊了。”女子话里有话。
司徒毓忍不住看了林继一眼,此刻她杀气尽数收敛,又是一副温驯的样子,真看不出与方才诛杀刺客的是同一人。
“林爱卿,你……”司徒毓踌躇片刻,方道:“你救驾有功,朕来日自有封赏。你苦战多时,想必也累了,先回去歇息罢。”
林继拱手道:“多谢陛下。”直起身来,看也不看两人,一步一步退了出去。
司徒毓目送着她离去,末了,道:“李夫人方才与他一道?”
女子点了点头:“此人杀性太重,又容易钻牛角尖,陛下还是莫要与他过多接触。他……实在太过危险。”
想起林继方才那凶戾的目光,司徒毓微眯起眼:“李夫人放心,朕,自有分寸。”
第二十五章 梦中之人
司徒毓的梦中是一片猩红。
血,到处都是血,随之而来的,是满地残破尸体的景象。那个人,在她的梦中不断杀戮着,她的剑无情地划过那些人的脖子、胸口、手脚……她的目光是炽热而凶残的,仿佛向往着这无情的杀戮,她的笑容残忍而冰冷,她的剑又快又亮,剑锋过处,绝无活口。
司徒毓已数不清那个人究竟杀了多少人,母后,鱼姐姐,曲儿……还有李夫人,所有人都死在了她的剑下。司徒毓在黑暗中孤独无依地站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鲜血洒在她的脸上、身上……
那人像屠夫一般,收割着旁人的生命。终于……当所有人都倒了下去,她看到了司徒毓。司徒毓动弹不得,只能眼看着那人带着可怕的笑容一步一步向她走来,她带血的剑尖拖着地面,火花四溅。司徒毓想要呼喊,却发现怎么也叫不出声。
惊恐一点一点地扩散,她害怕得想尖叫,心里难受得想哭,却除了呆看着她靠近,什么也做不了。
那个人来到她的面前,满是鲜血的脸依旧那样俊秀,可当她笑起来的时候,却像来自地狱的修罗,令人不敢直视。
她举起了剑,滴血的剑尖一点一点向她刺了过来。司徒毓心中的恐惧达到了顶峰,蓦地尖叫起来。
四周的场景陡然一换,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光裸着身子,手中提着一柄比她高了很多的长刀,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小女孩的样子有些眼熟,司徒毓记起来了。
许多年前,眼前这人作为她父王唯一的弟子,曾长久地在秦王府中居住。那时候,父王的目光与关心大多放在这人身上,而总引得她吃味不已。
她虽然不喜欢她,可她练起武来不要命的劲儿,还是让她钦佩万分。记得那一回,她隐在一边看她练刀。那天雪下得很大,那人穿着单薄的衣服,拿着长长的刀一遍又一遍地练着……却渐渐地挥不动刀了。当司徒毓开始有些担心时,那人已经昏倒在校场上。她走上前,却发现她的脸冻得通红,肌肤触手滚烫,显然是冻僵了。
司徒毓想起母亲说过北方草原十分寒冷,时时会下雪。如果有人冻僵了,便要将他全身衣服脱了,用雪擦他的身子。
衣服脱下,露出的却是女儿家的身子,这着实将司徒毓吓了一大跳。这个家伙……林继……竟会是个女孩子?!
她还在发呆,林继却已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身上没了衣服,先是露出愤怒之色,既而面色沉了下来,缓缓拾起了脚边的长刀,身上杀气越来越浓。
纵然司徒毓那时还小,也能感受到生命的巨大威胁,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正如此刻一般,林继举着长刀,面无表情地向司徒毓靠近。她意识到,林继,是当真想要杀了她的!
随着林继的逼近,司徒毓脚一软,坐倒地上,心中的惊恐再也难以抑制,终于放声大哭起来。哭声一出,林继便停下了脚步,没有再向前靠近。
“你、你欺负……欺负我……”小司徒毓断断续续地哭道:“我……我要告诉父王……和、和皇姐姐……”
风声骤起,刀锋狠狠地斩在了地面上,激得火星四射,司徒毓被吓得一时噤声。
“你若敢将此事说出去,”林继冷冷地道:“我便杀了你。”
司徒毓吓得直结巴:“我、我不、不说……”
林继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中时有红光闪动,十分吓人。良久,她拾起衣服,转身离开。
那日回宫之后,司徒毓便生了一场大病,发起了高烧,昏迷不醒。林继也正在这个时候离开了长安,回北关去了。病好之后,司徒毓便全然将林继此人忘记了,之后十多年,两人始终未曾再会过面。
有关林继的两幅令人心颤的画面不断变换,到最后,便只剩下那冰冷无情的目光,她冷漠地看着她,仿佛让她寒到了心里去。
不知怎地,这个目光渐渐和另一个紧扣她心弦的目光重叠在一起。
一样的冰冷,一样的戒备,一样的无情……
饕餮小筑楼上,那一抹白色身影,以及让她永生难忘的惊鸿一瞥……
司徒毓猛地惊醒过来,汗水已湿透了薄纱。宫女惶恐地过来问安,她却没有心思理会。
她轻声喘息着,眼中犹带未曾消散的惊恐与难以置信。
林继……竟会是……她么?
是啊……她与她,实在是太过相像。她是冷到了骨子里,她却持着疏远的礼数;她们对旁人都是一般的戒备警觉;她们都拥有一样冰冷的目光……
只怪她平日里只将林继当作玩具,根本不曾对她加以关注,这才没有察觉到两人的相似之处。无怪……她让林继找她,却怎么也找不着。
知道了真相,司徒毓心中的恐惧便如潮水一般退散,嘴角勾起常有的、高深莫测的笑容。
好你个林继,竟敢欺瞒于我,还将我赠与的蟠龙青玉退还……好,当真好极了!
她仿佛已经忘记了梦里的无助与惊悸,满心都是寻到心上人的欣喜。
如果是你……那便没有关系了。你再怎样可怕,再怎样嗜血,再怎样凶煞……都一样是我喜欢的人。
如今落到我手中,林继,你便自求多福罢。
林继在浴桶中打了个喷嚏,旋即揉了揉鼻子,心道这水分明很热,又是大夏天的,怎会打起喷嚏了了?
方才换了好几桶水,才将浑身的鲜血洗干净了,她不喜欢被人伺候着洗澡,只有自己动手。
房中布满了缭绕的蒸汽,她怔怔地看着热气蒸腾,脑中满是方才的情景。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见到鲜血,便迷了本心,疯狂地杀戮起来……虽说那些刺客都是真正该死的。
可她……怎么会想向女皇下手?
且不说弑君是大罪,便以她们平日的些许接触,她也不应当向她挥剑……甚至连想一想也不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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