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虞罗走后,司徒毓在床边坐下,握住了林继枯瘦的手,注视着她苍白憔悴的面容,心疼得无以复加:“上天为何总要让你受苦呢……”
林继微笑道:“许是我让你伤心太多次了罢……你是天子,天自然要帮你欺负我。”
“你何时便得如此油嘴滑舌起来了……”
林继叹了口气,轻轻将司徒毓拉到怀中,紧紧拥住:“毓儿,我当真舍不得你。”
“林继,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司徒毓环住了她的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闭上了眼:“虞先生说能治好你,便一定可以的,莫非你还不相信自己的老师么?”
“我自然是信的……只是还有些怕……怕再也见不着你了……”虞罗所说的办法,会不会就是那枚炼制好的历转丹?按照虞罗的说法,即便改动了药方,后果仍是难以预料,吃下去……究竟会如何?也如先前那人一般昏迷上二十几年么?她可以一昏二十年,可司徒毓要怎么办?
想到这里,她的心就乱得厉害。
“别胡思乱想了,”司徒毓又何尝不怕,却仍是强颜安慰道:“还有一日时间,你身子弱,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等着你的老师来折腾你罢。”
“嗯,”林继点了点头:“毓儿,若是不忙,便陪我睡一觉吧。这几日,你也没有怎么休息。”她这几日身子愈发糟糕,睡多醒少,但只要醒来,便能看到司徒毓守在身边。几日下来,连她也憔悴得不成样子。
“好我陪你一起睡便是。”司徒毓心中柔软,在她额上轻轻一吻,搂着她躺了下来。
“毓儿,为了我,你怕是有好几日不曾临朝了罢?”
“理会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做甚,管好你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司徒毓没好气地道。
“你是天子,这样终是不对的。若是……明日我的病好了,你便上朝去罢。”
“治好再说。”司徒毓侧过头,封住林继还待要说的话,却只是浅浅一啄,便离了开去。司徒毓看着她,眸中渐渐浮现水雾:“……若你当真好了,我便是什么都听你的,又有何妨。”
“毓儿……”林继难以抑制心中情感,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为了你,我定会好的。”
“一定会。”
第一百零一章 天下将乱
“老师……可是有什么不妥?”方才虞罗不知用什么法子支开了司徒毓,之后便对着她出神起来。
虞罗摇了摇头:“昨日为师彻夜思虑,深觉你体内虽有两处大患,似是百死之局,却未尝没有一丝生机在其中。”
“愿闻其详。”林继精神一振。
“你体内本有阳炎之毒自幼缠绵经脉,不得其门而出;而那奇药却会顺着血液经脉游走全身,腐蚀经脉,待得此药走至心脉之时,便是全身脉络断裂腐化、毙命之刻。”
林继只听得心中一沉:“这可如何是好?”
“之前为师一直在思索如何解去你体内的阳毒,想了许多办法,终究是治标而不是治本。如今你体内混入此药,却让为师豁然开朗,想出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办法来。”虞罗伸手在林继脉门上轻轻一点:“为师的办法,便是断。”
“断?”
“不错,那药既要断你经脉,你便索性如它所愿,断个彻底。经脉寸断之时,瘀积在经脉之中的阳毒便能顺利散发出来。”
“……可是经脉若断,人哪里还可以活?”
“所以就要靠这颗历转丹了。”虞罗自怀中取出一个瓷瓶:“为师千辛万苦为你炼成此丹,如今终于能够派上用场。”
“这药,不是改了方子么?”林继隐觉不安。
“不必担心,关键之处,为师已然摸透,你只管安心服用便是。”虞罗将瓷瓶放在一旁几上:“服用之前,我要截断你心前一寸处经脉,以保你心头热气,不至为那奇药所侵蚀。原本人之心脉若断,必死无疑,然而有历转丹,却能化险为夷。”
“服下之后,……会如何?”
“服下之后,便会陷入沉睡,几乎察觉不出心跳脉动,与死人无异。不过……”虞罗叹了口气:“你浑身经脉皆断,受伤太重,若要养好,只怕要许多年。”
林继抿了抿唇:“究竟要多少年?”
“至少……要花费五年时间。”虞罗不忍地摇了摇头:“这五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
“五年……毓儿……”林继眸光渐渐转了暗淡:“五年么……”
“除此之外,怕是别无生机了。”虞罗叹道:“继儿,你的身子,怕是不能再拖了。”
“弟子自然知道……可是五年……唉……”
“为师知道你舍不得她,可此刻不下决心,那才是真正的天人永隔。”
“老师……是不是我‘死’了,那个人才能放心地筹划一切?”
“那个人的事,你却也不必忧心,你沉睡之后,一切自有安排,不会让那人阴谋得逞的。”虞罗安慰道。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师傅方才教我的。”
“你的意思是……”虞罗锁起了眉,若有所思。
“我死了,那人便放心了。我虽不知道那人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但定会一步一步,将自己的谋划铺展开来。老师不是一直在忧心那人暗地里不知有多少势力,若是待那人将一切都放在了明里,老师便能将之一网打尽。”
“这是示之以弱,关门捉贼之计?”
“弟子虽然一向有勇无谋,但老师教了这么多年兵法,总不能到这个时候,还教老师失望罢。”林继自嘲一笑:“爷爷那边,还请老师解释一二了。”
“你放心罢。”
“老师……弟子有一话,一直想问您。”
“你说。”
“弟子……让老师很失望吧?”林继低声道:“自一出生,便一直让老师费心,冲动任性,不知分寸;性子固执,屡教不听;身缠旧疾,让老师成日费神……弟子除了一身武力,其实身无所长,离老师的期望太远太远……”
“老师的弟子,便该是龙师,可弟子实在不是个合格的龙师……如今有此局面,弟子实该承担很大责任……”
“人的野心,并不会因你一人而有所改变,若非筹划多年,此事又岂是一朝一夕能谋划成的?”
“可是……若我争气一些……”
“傻孩子……”虞罗慢慢伸手,抚上林继头发:“在为师眼中,你一直很争气,没有让为师失望过。”
“骄躁任性,固执冲动……那些全不是为师所看到的。”虞罗缓缓地道:“为师看到的,是你对尊长的孝顺,对友人的重情……你是一个好孩子,对为师而言,这便够了。”
“要你当龙师,或许是为师擅自给了你巨大的压力,可你,一直是个好孩子,是为师的好徒儿。”
“老师……”林继缓缓闭上眼,舒了口气,面露笑容:“有老师这句话,弟子便是死了,也瞑目了。”
“陛下,这是诸位王公大臣们送进宫的珍贵药材,说是要给皇夫殿下养身子的。”高吉将礼单递给司徒毓。
司徒毓心中焦虑不安,哪里有心思看,随便喵了一眼,道:“这棵千年参王是谁的手笔?”
“回陛下,是周大统领。”
“他?”司徒毓冷笑道:“他何时变得如此好心了?他敢送,朕还不敢让朕的皇夫吃呢!”
高吉缩了缩脖子,暗自为周朔叫起屈来。
轮椅声响,司徒毓旋风般转身,疾声问道:“先生,如……如何?”
虞罗瞥了高吉一眼,司徒毓便道:“你先退下,方圆百丈之内,不许任何人接近。”
高吉领命去了,司徒毓又问道:“她可是无碍了?”
“陛下不必担心,小徒的性命无虞。”
司徒毓陡然松了口气:“那便好……那便好……”
“只是还有些难处,需要陛下配合。”
“先生只管吩咐。”
“在下想知道,陛下修习的功法,是从何而来?”虞罗盯住了司徒毓。
“这……”司徒毓一阵犹豫。
“可是……前任皇夫所传?”
司徒毓诧异道:“先生从何得知?”
“那便不错了……纯阴功体,又是前任皇夫所传,那定是我派心法无疑。”虞罗仿佛放下了一件心事:“陛下恐怕不知道,前任皇夫乃是在下的师妹,在下知道,也不足为奇。”
“原来如此。”司徒毓恍然。
“原本要解小徒阳毒,便须这套心法,偏生这心法她自己学不得,旁人亦不能学,在下只道心法便要从此失传,谁想我那师妹从不将礼法规矩放在眼中,竟擅自传了给陛下。却是阴差阳错,小徒命不该绝。”虞罗叹息道。
“我该如何做?”
“陛下且听我一眼,我派之中,有一味奇药,名唤‘历转丹’,几能扭转生死,再造生机。只是小徒伤得太重,又须以更剧烈的手法治疗,因此服下历转丹后,便会陷入沉睡……”
“睡?要睡多久?十天?半月?”见他不答,司徒毓心中一紧:“……一年?”
“怕是……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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