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石莹的声音听上去比上次在赵家看见她的时候镇定平和了许多,她温柔地问林泉,“那人没把你怎么样吧?危险吗?要不然报警吧?”
“不用不用,”林泉连连摇头,“我已经解决了,谢谢阿姨,不用为我担心的。”
“那就好……”石莹喃喃说了一句,然后电话两端就都陷入了沉默。
气氛有点尴尬。石莹从来没给林泉打过电话,他倒是跟着赵岁安去过赵家两次,毕竟接触的时间太短,他和赵岁安的父母并没有真正熟络起来。现在石莹突然打电话给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阿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最后还是林泉直接问了出来。石莹在电话那头应了一声,然后声音有些微妙地问:“不知道你有没有空,我想跟你见个面、聊聊天?”
第40章 红颜
石莹之所以在这个不上不下的点给林泉打电话约他,是因为赵岁安刚刚开车带他爸出门,而且恐怕今晚都不会回家了。她事先并不知道父子俩的这次行程,于是只有等俩人出了门之后才急急忙忙给林泉打电话。
林泉也答应下来了。然后急急忙忙地开车往赵家赶。石莹在电话里没说她为什么突然找林泉过去,也没说赵岁安是在家还是不在家,但林泉还是在这种不清不楚的情况下去了。一方面石莹毕竟是长辈,他和赵岁安做了一阵子爱侣,现在不能这点面子都不卖给前夫的母亲;而另一方面这阵子对于赵岁安的想念似乎有点愈演愈烈的趋势,现在的林泉有些难以抵抗能够看赵岁安一眼的诱惑,就算赵岁安不在家,呆在一个有他气息的空间里也能让林泉好受一点。他自己知道这样的想法和行为无异于饮鸩止渴,但一时半会儿间他倒并不想让自己的症状得到缓解。明明和赵岁安在一起也没多久的日子,林泉居然已经想不起来没有他的时候自己是怎么生活的了。
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他在进了赵家别墅之后,贪婪地、有些诡异地深吸了一口有赵岁安的空气,就好像真的和外面的空气不一样似的,让林泉的大脑得到了片刻的满足。
石莹正在客厅里等他,俩人眼神对上之后石莹脸上立刻浮现出些许不自在。林泉倒是瞬间恢复了自如的神态,稳稳地走到石莹面前,眼中带着恰如其分的关心。
“阿姨还是脸色不太好啊……叔叔的事儿还有什么没办妥的吗?如果我能帮得上忙,您尽管说。”
石莹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把茶几上已经给他准备好的茶端给了他。林泉有些意外,这茶杯倒不知是什么材质,看着像瓷,保温效果却似乎相当好。他向石莹道了谢,端过来喝了一口,色泽偏深的茶水中有种淡淡的药香。
“暖胃养血的,你喝点这个有好处。”石莹对他说,柔和的女声显得有些疲倦。
林泉心里有些异动。他还是不知道石莹把他叫来干什么,看样子赵岁安和赵德旺都不在家,林泉已经开始觉得是石莹偷偷把自己叫来的,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赵岁安吗?
瓷杯里的茶喝了一大半了,石莹才又叹了口气,目光中蓄着说不出来的为难和焦虑。
“你应该还没有听说吧,昨天我们公司的股东会议已经决定了,要把公司解散。”
林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连嘴巴都无意识地张开了。
“为什么?对叔叔的调查早就结束了,账面也已经查清没有问题,上面不会因为这件事再对行运有什么动作了。为什么股东会……”
“是你叔叔的主意。”
林泉顿住了。
石莹看了他一眼,然后压低了声音。“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那些用来应付调查的东西,始终都是假的,真相永远都是悬在你叔叔头上的一把刀,他现在是想把这把刀扯下来了。”
林泉哑然无言。行运物流是赵德旺一手做起来的企业,要说年轻的时候对它没有广阔无垠的愿景,那也是不可能的。可惜公司还没有发展到赵德旺期颐的那一步,人心就已经先一步老去了。一个正在走向人生的下坡的alpha已经不再愿意承受这种风险,林泉心想如果这是二十年前,甚至如果只是十年前的赵德旺,这次的挫折恐怕都还不会让他做出这样的决定。
年华永远走在梦想的前面,空留一地沧桑。
“那……以后怎么办?叔叔还有什么别的打算吗?”
石莹耸了耸肩,样子倒是有些轻松。“没什么打算。我们都这个年纪了,公司都关了,也不会费那个力气去折腾什么别的生计。你叔叔还投资了一些别的买卖,足够我们后半辈子吃好住好不用发愁了。”
林泉点了点头,温和地对石莹露出了一个笑容:“享享清福也好。辛苦了那么多年,这次的事也不算小,这下叔叔倒是有机会好好休息休息了。以后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您就尽管开口。”
他心里毕竟还是对赵家存有愧疚。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不是因为乔纳森家跟自己家的那点儿事儿,也许赵德旺的小辫子一辈子也不会被捉住,行运物流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但是事已至此,林泉既没有立场、也没有能力再为行运物流、为赵家做什么了。他心里有些发堵,想要开口再问石莹更多,却被心里的纠结缠绕着,始终没能出声问下去。
但石莹显然已经看穿了他的想法。她极富母性地笑了出来,眼角绽放出的淡淡的鱼尾纹有种女性beta特有的婉约和包容。
“小安有别的打算。”
林泉猛地抬起眼帘看着石莹,一瞬间的迫切反应想藏都藏不住。
“我们家跑西伯利亚特区的生意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在那边一直有自己的途径,也花了功夫去经营了。本来其实是为了做异邦生意而准备的……”
林泉心中一跳。他和赵岁安聊起过他们家在西伯利亚有一些生意,不过那时只是随意聊了聊,并没有细说那是什么生意。现在听石莹这样讲起来,一家物流公司为了做异邦生意可能会做什么样的准备?林泉隐约听出了意思。
“前阵子正好传来消息,说那边的开发有了点眉目。好像和计划不太一样,我也不怎么清楚。但是前阵子家里实在太忙,没有功夫去管,现在决定解散公司了,小安打算在公司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直接去西伯利亚主持开发。”
一瞬间林泉就如遭雷击。他本以为毕竟林氏和行运物流之间还有合作,就算他和赵岁安已经离婚了,以后说不定还能在工作上碰面。那时候赵岁安对自己说离开了就别再回来,林泉明知道他们之间还什么都没有解决,却还是坚决地离开了赵岁安。他知道这样做对于赵岁安来说意味着抛弃甚至不屑一顾,所以他不敢再在奢求什么了,只希望偶尔还能够看到赵岁安。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要林泉想这么做,他的确可以偶尔和赵岁安见上一面,听听他说话的声音,就像他们曾经互相嫌弃、剑拔弩张时那样。
可他没想到,赵岁安竟然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去一个完全不同于京城的不毛之地,主持一项极为艰苦的工作。在这个能源枯竭的时代,这一去很可能意味着漫长的、连年的分离,林泉那些微的期望将变成不可能完成的梦。
他们才认识多久?才在一起多久?曾经一起设想过旅行、蜜月,甚至设想过会有孩子,还很可能不止一个。然而设想中的那些甜蜜美好的未来,却眼看着就要变成大片大片用来忘记的空白,突然而至的空虚感几乎要将林泉击溃,他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咬着嘴唇,努力在石莹面前保持平静,不至于失态。
“最初,我也觉得你叔叔想的这个主意不太好,”石莹柔声说,“别说小安不怎么想跟你结婚,恐怕就是你也不愿意和小安在一块儿。是你叔叔跟我说小安这孩子需要有人管着他,不然还是太浮躁,怎么都不能让人放心。你叔叔拿了主意,我也说不了什么。后来看到你们处得不错,小安也确实不像以前一样野里野气的了,更沉得住性子了,我就觉得这主意还挺好。”
“没想到这么短短的时间里,你们之间竟然出了这么多事。你们是我的孩子,见你们受苦你说我能不心疼吗?林泉,之前我对你说了重话,还动了手,我向你道歉。其实你虽然不管我和你叔叔叫爸妈了,但是我心里,还有小安心里,到现在还是把你当做我们家人的。”
林泉默默听着,只觉得心如刀绞。石莹所说的那些赵岁安的毛病也好、改变也好,林泉一双眼睛都看的清清楚楚,事到如今却早已浑不在意。刚认识赵岁安的时候他觉得他颇张狂和幼稚,可现在就连这些曾经让林泉不屑的东西都成了赵岁安吸引他的致命毒|药。这阵子他经常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被赵岁安下了什么蛊,以他林泉曾经的能力、样貌、身份、地位,即使现在和将来免不了会处境落魄,不也依旧可以吸引各种各样的男男女女么?为什么就沦落到眼里只看得到赵岁安、心里只放得下赵岁安的地步了呢?
世间所见尽枯骨,只把君颜作红颜。
“阿姨,您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林泉哑声道,“行运的事情我不知道您了解多少,但是很多责任都在我,是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赵岁安……”
石莹一把握着林泉的手,制止他再说下去。“该知道的我都知道。这怎么能是你的责任呢?你叔叔也好、小安也好,我们从来没有怪过你,我们公司的事是我们自己有问题,要是我们自己身子正,又怎么会怕那些跳梁小丑找我们的麻烦?”她见林泉依然沉默着没什么反应,手上的力道不由得加重了些,声音也沉了下去:“不许乱往肩膀上加担子!你这样,把我们家、把小安往哪儿搁啊?那么多事儿都是你们还在一块儿的时候发生的,要我说,他这个丈夫当的就不好。”
林泉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如果他还不是个好丈夫,那天底下就没有好丈夫了……”不好的人是我,是我在肆意挥霍他的温柔。这样的话林泉不可能对石莹说,但就算是烂在肚子里,也让林泉肝肠寸断。
“我今天把你叫过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件事。”石莹的表情和声音听上去都有些凝重,“小安是我们唯一的儿子,其实我是不想让他去那么远那么辛苦的地方做开发的。条件和距离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那边的情况我们还拿不准,我担心会有什么危险……”
石莹的担心并不是毫无道理的。作为亚细亚联盟面积最大的一个特区,西伯利亚特区在联盟成立之后就一直处于间歇性的动荡不安之中。如今图兰特区已经基本稳定了下来,西伯利亚特区就成为了联盟中最不安定的区域。再加上开发新能源需要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地方关系,赵岁安还是个以前几乎没有做过开发项目的新手,别说当妈的石莹,就连林泉也为可能遇到的安全问题而暗暗揪心起来。
“你们两个孩子虽然在一起没有多久,但处得一直不错。虽然现在分开了,但是我看你对我们家小安也不是没有感情了。如果他在京城有个人等着,在那边工作的时候一定就会更加注意自己的安全,也会更想回来,说不定……还可能不走了……”
林泉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也许赵岁安决定去西伯利亚特区的时候,他父母就不太同意,可他这个人如果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别人的意见他是听不进去的。石莹显然是屡次劝说无果,才把主意打到了林泉头上来。
“我知道,这样对你来说不公平。你条件这么好,哪家的o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要去守这种活寡?可我实在不愿意见到小安就这么丢下京城的一切,跑到那样的地方去几年几年不回来,万一他在那儿遇上了什么人、成了家,那就更……”
石莹的这个主意其实非但动机不纯,对林泉来说也绝不是什么好的路子。赵岁安怕是没多久之后就会离开了,如果他们在赵岁安离开之前重修旧好,那么对赵岁安来说是被京城吊着了,对林泉来说也是被吊去了那么大老远的地方。赵岁安还年轻,而且是个身体强健、条件出色的alpha,无论到哪儿都能吸引beta或者omega的目光。可他林泉不一样,omega在他这个年纪还没结婚已经不寻常了,更何况他现在没有了生育能力,就算身份地位再出众,对于很多人来说依旧是没有考虑价值的残次品,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耽误,没有那么多机会经得起错过。
但感性上来说林泉并不想拒绝。他从没想过会有一个男性alpha给他带来这样一场爱情,让他欲罢不能、沉沦不休,让他进退维谷、如履薄冰。每天晚上他睡在曾经躺了两个人的大床上,只觉得越睡越冷,噩梦连连,好像这辈子都无法再回到一个人生活的时候。那时候他觉得一个人生活是一种稀松平常的强势,而现在他只觉得这是一种万般磨人的孤独。
他想要拴住赵岁安,把他栓死在京城、栓死在自己身边,可是理性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他还有没做完的事,而赵岁安,也值得一个比他更好的人去爱。
“阿姨,我不知道赵岁安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已经不能生育了。”林泉淡淡地对石莹说,语气尽量放得平静。“我和他之间有感情是一回事,但是各种各样的实际都让我们没办法再走下去了。我很对不起他,也很对不起您,但是……”
“我们只能这样了。”
第一次知道林泉的身体状况的石莹整个人呆了半晌,慢慢地才反应过来。这些事赵岁安没有跟他们说过,她这才知道现在的林泉状态已经很是糟糕了,不禁开始后悔之前对林泉提出了这样不着调的提议。
“对不起……阿姨真的不知道,林泉,你那难道是……”石莹有些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她听说了乔纳森家和林泉的父亲不断给林泉制造的各种压力和危机,她不敢想象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完全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
很遗憾,确实是有的。林泉读出了她眼中的怜悯和不忍,但他没有接受。他做了三十年被人仰望的异端omega,现在还完全没有适应自己身份的变换。他不打算在赵家多加逗留了,既然赵岁安要走,既然他们注定要相忘,那么林泉不如早点接受现实,早点从这段感情中脱身。
石莹同他告了别,临走还把刚才给他准备的茶带给他,教他怎么喝。林泉道了谢,还没走出客厅就看到大门被从外面推开了。
赵岁安和赵德旺裹着一身夜风走了进来,那一双久违的、深邃的、有些倦意的眼睛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撞进了林泉心湖之底。
第41章 誓约
这是一次双方都全无防备的重逢。石莹显然是刻意避开赵德旺和赵岁安,在一个她自己觉得相当安全的时间里把林泉叫过来的,而赵岁安也完全没想到会在家里突然见到自己刚刚离婚的“前妻”。两个人的惊愕都不加掩饰地撞进对方视线里,林泉就看着赵岁安那双形状好看的眼睛微微放大、瞬间之后又恢复到平常的过程,然后那双眼睛审视般上下扫了扫林泉,皱起眉头问石莹:“他怎么会在这儿?”
石莹尴尬地笑了笑,支吾道:“你们不是说……晚上不回来的吗……”
气氛变得很是僵硬了。说来也怪,这段时间里的林泉就连在梦里都极度渴望着赵岁安的存在,他执拗地不愿意搬出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公寓,天天都在尝试着做出一道赵岁安做过的、爱吃的菜,每晚躺在空荡荡的大床上都在想现在赵岁安在做什么、有没有回家、有没有像上次一样被逼着喝酒,现在石莹叫他他也毫不犹豫地开大老远的车来到赵家,哪怕只呼吸一口带有赵岁安气息的空气他都觉得满足。可现在赵岁安站在他面前了,他听到赵岁安说话的声音了,却无端感觉到窒息,像是空气被抽走,像是咽喉被扼住。
这可怕的窒息感让林泉觉得头晕目眩,他几乎花了全身的力气让自己不在窒息中晕厥过去,而是带着自己看不见的惨白脸色露出了一个笑容:“阿姨和我有些事商量。现在已经说好了,我打算走了,叔叔也早点休息吧。”他对赵德旺欠身行了个礼,然后径直往玄关的方向走过去。
一眼都不敢看赵岁安。
赵德旺快速地扫了他一言不发的儿子一眼,然后和颜悦色地对林泉说:“这么晚了,要不就在家里住下吧,也别开夜路了,不安全。”
林泉吓了一跳。要是真让他在赵家睡一夜,虽然他不可能再跟赵岁安睡一个房间了,但就算如此他也受不了这样的氛围,非得犯心脏病不可。他连忙摇头笑道:“不用了。我下班之后直接过来的,也没带换洗的衣服。没关系,夜里路上没什么车,开回去也不用多久。”
说完他就再次向赵家三个人道别,脸上露出一个妥帖的笑容,走过了赵岁安的身边。那一瞬间林泉觉得自己心脏都似乎不再跳动了,他能闻到赵岁安身上还留有他惯用的须后水的淡香,混杂着赵岁安特有的气息钻入林泉的鼻端,让林泉的五脏六腑都瞬间绞成了一团。他强迫自己镇定地走到玄关换鞋,一眼都不敢回头看,却在站起来的一瞬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我送你。”
林泉伸出去开门的手猛地一颤。胸腔中的心脏从刚才几乎停止跳动的状态变为现在的狂烈跳动。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可能平和的声调和语气说:“不用了,那么晚了你也该休息了……”
“那么晚了你就不该跑出来。”赵岁安沉着声音说。“都几点了还不睡觉,你明天早上不上班吗。”
“又不是我要出来的……”
“谁叫你出来你都不准出来。”赵岁安不由分说地将一只手伸了过来撑在门上,代替林泉将门推开,“走了,我送你。”
他的语气代表了他意思有多坚决,林泉对这点早已深谙于心。那只热烫的手搁上林泉的肩后,把他推了出去,夜色中瞬间就只有林泉和赵岁安两个人了。
凉意像是扑面而来的水色,一瞬间让林泉从刚才的恍惚中转醒了过来。刚才与赵岁安的对话太过自然而然,他们以前亲密情浓的时候就是这样说话的。回忆的质感太过黏腻,像沼泽一样稍一触碰就让人深陷。林泉咬着嘴唇不敢再说话,只一步一步僵硬地往自己停车的地方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