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想把自己变成全才。”凌清瑄说完自嘲的笑笑,他觉得自己有些累。“我是希望他能够独立不依赖他人,可也没让他不惜命,而且不是每次他都能那么好命得拖到凌思来救治……他执拗得让人头疼。”
“当年,我们像他这么大时,早就独当一面了,更何况阿离还是我们亲自带出来的。”凌梧放下茶杯看着好友,“给他机会去外面闯闯,总是将他当做孩子,你会觉得有操不完的心,肯定会很累。”
“而且这次他不也毫发无伤的回来了,再说像我们这样哪里有不受伤的。”凌梧也听说了当时的情形,也训了重离几句,可看到那孩子一副诚恳认错的样子又不好再多说什么。看着凌清瑄烦躁的样子有些好笑,这还是那个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冥教教主吗。
“也好,你有空了问问他想去做些什么,顺道安排一下。”凌清瑄揉揉眉心“啧……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
凌捌的书房,重离正看书看得入神,冷不防被挡住光线,讶然抬头便发现凌清瑄正黑着脸看着他。
“主子,你怎的过来了,有事就让人通传一声就好了。”重离赶忙起身,天都快擦黑了。
“……跟我来。”见重离有些不舍的放下手中的书,凌清瑄不禁有些恼火,在西苑等了重离很长时间,到了饭时也不见人影,只好亲自去找,进了门就看到重离在专注的看书,根本不曾注意到自己。
“你想去行商?”饭后捧着重离亲自沏的茶,凌清瑄心情好了很多,“想去哪处可想好了?”
“属下想去楚国还有焰国两处看看,要说行商属下还真不敢大言不惭,看了凌捌的著述,才知道自己的见识太少了。”重离也坐在桌边,“属下想跟着凌捌多见识一番。”
“为何想着行商这一路,你可知商者的地位在各国都不是很高。”凌清瑄斟酌了下道。
“那只是偏见,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况且积攒了财富才能做更多,比如建学堂,修路。百姓有志者也能考取功名,另外即便不能博学,最少能看得懂《济民农经》和契约。”重离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夜色 ,“看得懂农经就不会误了农时耕种,农人收成好才能吃得饱。看得懂契约才能少纷争。乡里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则百姓亲睦。这样主子将来大业有成,也能少些烦恼。当然,吏治清明才是最关键的,否则一切都是枉然。”
凌清瑄看着对面侃侃而谈的重离有刹那的震惊,虽听凌梧他们说小家伙这次回来变了很多,虽然还是清冷,但却有了生机。此时皎皎月光照在那张脸上,双眸熠熠生辉。 “云容月貌” 凌清瑄对自己脑海中忽然冒出这词感到惊讶和窘迫,所幸重离正望着月色出神未曾注意到,才端起茶缓缓饮下才压下心中窘迫。
“看来你确实长进不少,竟有如此见地,明日就去凌梧那里,他自会安排好一切。”凌清瑄放下茶盏,“不过你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难道……是为答谢我上次的相助?”凌清瑄貌似不经意的问道。
“有这方面原因,但也是我自己的愿望 。精明睿智的主子岂能有草包属下?”重离回头淡淡一笑,“当然,属下也想跟着主子成就一番功绩,将来等属下老了也好给孩子们吹嘘一番,才能不枉此生。”
凌清瑄看着这样充盈生机的重离,也不由心中心中一松:“自己在外面定要小心谨慎,勿要让我们挂心。有什么不妥就发信号,分部看到自会去相助……这个你拿好了。”说完从衣襟里拿出一枚形似玉佩的墨色印章,左右各拧了一下,印章便一分为二。又拿出一条玫红色的链子细细穿上,正想帮重离戴上,可看了一眼雪白的颈项……心中略一犹豫,将那半块印章放在了重离手上,“有了这个就可调动你所处附近七杀阁的成员,但需戴上你用过的那个罗刹面具。”
“……主子,那日是重离连累主子担忧了。重离只是一时情急,其中缘由现下还不便对主子细说。但是主子对重离的大恩,重离没齿不忘,他日定当回报!”重离说完深施一礼。
“阿离……切莫再说这些生分的话,你和凌梧他们都是我的……兄弟,自己在外好生保重。”说完看了一眼重离,转身离开。
重离看着凌清瑄匆忙的脚步,愣了会神。
这人也挺累的,一教之主,还有七杀阁,还要谋划江山,还要为他的事情劳心。不过有凌梧他们襄助,自己也会尽所能为他的大业尽一份力。
竹苑东苑。
凌清瑄放下手中的密报:“凌梧,这三个月白慕轩和炎清瑜胶着在胥城,我们的人在焰都可都布置妥当了?”
“全都妥当了,只等大战结束。炎清瑜回去就会发现有很大的惊喜等着他,白慕轩此次也是空手而回,而且他暗中经营的养马场就快到我们手中了。”凌梧后仰倚靠在黄檀椅上,“这次多亏阿离提醒我们,白慕轩若是知道这一次领兵让他的马场易主,定会以为是他五弟做的手脚。”
“阿离吩咐凌耳打听的消息都帮了我们不少忙,而且他还建议每处分部都分出一半成立了镖行,承接那些护送贵重财物,甚至为一些票号,显贵或商号做有偿护卫,这样七杀阁和冥教伤残或年老的成员弟子都能有用武之地,还能从各处打探一些消息。”凌梧从荷包中拿出一个小册子递给凌清瑄,“这是他给写的镖行六戒,还蛮有意思的,比一些老江湖都要细详。”
“戒住新开店房,只要门上写有开业大吉的店就不要去住。新开设的店尚摸不透,保镖之人不能随意冒险。
戒住易主之店,换了老板的店,人心叵测会有贼店 。
戒住倡妇之店,有些店倡妇纠缠会中计丢镖 。
戒武器离身,无论是走在路上还是住店体息,武器都必须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戒镖物离人,无论是旱路上的镖车还是水路上的镖船,或是保护的官员,商人,镖师都不得随意离开。
戒忽视疑点,当镖师的必须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警觉能力,一旦发现可疑之处,就要密切关注,随时准备投入战斗之中。”
凌清瑄看着册子上细瘦苍劲的字迹,眼中也露出赞赏之色。再看那六戒,也由衷感叹小家伙和凌弋他们学得很出色。
“这段时间阿离在做什么?”凌清瑄漫不经心的问道。从上次至今,已经三个多月没有见过小家伙了,也没去询问他的详情。他一直让自己很忙碌,这样就不会去想那张脸,还有那……他也不知自己中了哪门子邪,只要闲暇时脑中便会浮现出对方那云容月貌,甚至是在睡梦中。
“只听说就这几天他就要接受凌捌的出师验考,真的很期待他会做些什么。”凌梧懒洋洋的说道,也不知这几天能否得闲。
“这几天也空出时间了,明日我们正好去凌捌那儿一趟,顺路看看马场的事情。”凌清瑄一句话两人都有了空闲,“回来时顺路看看你外甥将越国打理得怎样。”
凌梧暗自好笑,这两个顺路一顺就几千里。
早就发现好友最近莫名的烦躁,只是想起穆森曾说过的话,凌梧又不想凌清瑄太接近重离。凌清瑄和穆森一样都有自己的责任,凌清瑄更是一个果决的人。他不希望小家伙将来和他一样。罢了,到时再说吧,也许阿离没有此意呢!没影儿的事他何必在这烦恼,凌梧摇了摇头,下去安排出发的事宜。
作者有话要说:
☆、墨石
焰都。冥教分部。
精致的五进别院,初秋的阳光慵懒的照在假山荷塘丛竹上,假山上自然生长的折鹤兰随风袅袅而动,荷塘里荷叶田田雨滴圆圆,粉色花苞疏落点缀其间。雨过天晴,别院的一切都显得焕然一新,尤其那些丛竹更显碧绿。
重离静静的在自己的房中时而挥毫泼墨,时而细细勾勒,专注与案几上的画作,窗外摇曳的绿荫给周围平添了一份幽静。
这院子里所有的人都知道重离喜清静,也就没人不识相的打扰。窗外几棵垂丝海棠挂着碧绿的海棠果,倚着旁边的一丛丛紫竹。那片紫竹斜对着他的窗子,一直延伸到院子东南角的凉亭。每每闲暇时沏杯清茶,坐到窗边享受着茶香沁润,再看着那从翠绿感觉很舒心惬意。
而此时丛竹围绕的凉亭里,凌清瑄和凌梧正边饮茶对弈,顺道留意重离的举动。他们都好奇重离怎样赚一百两来完成验考,如今看来是给那家酒楼或茶楼作画。如让书斋代卖今日估计是拿不到银子。
一个时辰后,重离伸了个懒腰,将新作好的那幅画用紫檀镇尺压好,好让墨色干透,随即又进了里屋,半个时辰后拿出一方紫褐色小印蘸上朱砂印泥盖在右下角。看了眼桌上的滴漏,感叹着果然是“业精于勤荒于嬉”,一幅画居然耗时这么久才完工。若不是凌捌昨日给了他一两银子,要他在今日换回百两银子作为出师验考,且不许他人相助,他都快忘记自己还有这门技艺。看看与玉霞楼约好的时间还早,便沏了杯清茶坐于榻上随手拿起一本游记。
那天他十二岁生辰,大哥没有回来。
之前给大哥准备的惊喜都成了讽刺,心伤之后便生恼意。他带了足够的盘缠去“闯荡江湖”,想要亲自体会大哥曾说的“江湖”。
一个月之后,凭着丰富的“江湖经验”,他竟真的平安到了月城。
当日的月城人山人海热闹非凡,一打听才知道是月城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赛,便忍不住动了些小心思。平日偶尔也听到有的兵将偷偷聊一些荤话,其中便有青楼花魁之类的,有次被大哥发现连着他也受了罚。想他这次竟能亲眼所见,小心肝瞬时激动得砰砰直跳。拦住一路人问明了青楼花魁所在,在对方莫名奇妙的眼神里雀跃而去,待对方回神后高喊“小兄弟,此花魁不是彼花魁……”时人已经没影了。
他按捺住激动坐在大厅,此时就只有他一个客人,老鸨打着哈欠喊了几个同样哈欠连天的美艳女子叮嘱道:“好好服侍这位小爷……”就没了踪影。
忐忑中闻着周遭女子身上浓重的香粉味,他狠狠打了几个喷嚏。待到一杯酒醒后,才发现自己被人换了衣服,行李短剑均没了踪影,而且浑身上下都使不上力。脑袋嗡的一声霎时汗出如雨……他这是中了大哥所说的“被人打了闷棍劫了财”!
半个时辰后,不等他身上软禁散力道过去,他就明白了对方不止要劫财!
挣扎无果后,他心生绝望拼力撞开房门冲着楼下跳去,却没有等到坠楼应有的头破血流。
“小家伙,还没抱够吗?”低沉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笑声,唤回了他的神志。松开手尴尬的站在对方面前低头看着自己满身的狼狈。
“这孩子归我了。”一身白袍飘飘欲仙,对方凉沁的手牵着激动的他离开噩梦。
一座雅致的竹楼里,清风徐徐。一个如谪仙般的俊美男子正在指点一少年挥毫泼墨提笔勾勒,阳光透过枝叶勾勒出一大一小两个雅致俊美的身影。
“已经教了你一个多月了,以你的天赋俗世中也难有对手了,你也该回家了。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我,包括你的家人。”话毕,男子俊美无尘的身影已消失在他阖起的眼中。
直到很久之后他才知道这如谪仙下凡的师父,和他渊源颇深。
醒来时,对面一个约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欣喜的看着他。对方的面容略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哪里见过“这个”。只见对方拿出一把精致小巧的银匕,那是五岁生辰时大哥送他的生辰礼。
“……你是,那个在假山后伤心的……”那年父亲带他入宫赴宴,无聊时悄悄溜了出去,碰到一个**岁的男孩在御花园假山后抹眼泪。后来两人熟络了,他才知道男孩的处境有多艰难,时常被人欺辱甚至是下毒,咬咬牙他便把新得的礼物送给对方防身,且大方对推辞的男孩说他还有很多……
“我在月城的群星山下见到你昏睡不醒,便把你带到我的马车上……我已经通知了你家人……”
而那个让他心生怜悯的男孩,最后却亲自为他送来了毒药。
……
重离将书缓缓放下,起身将快要裂开的茶盏慢慢放到几上。桌上的《月荷图》也已干透,将那枚临时用紫檀镇尺一角雕刻的印信收入荷包中,满意地卷起画卷,虽说有些手生,但卖个区区百两还不在话下。
凌清瑄和凌梧两人悄然跟在重离身后,看着重离进了一家书斋,花了几钱银子买了裱画的材料和装画的锦盒,自己进了书斋的装裱间。之后两人又一路尾随到了玉霞楼,看着重离闪身进了侧门。
这玉霞楼在焰都众多酒楼中很有名气,大厨的手艺好再加上楼里的布置处处透着风雅,就连那些纨绔也都愿意在这吃饭顺便沾些雅气。老板因是读书人出身,不时会办些诗会或拍卖些名人字画,因此很受一些文人雅士推崇。今日正是玉霞楼拍卖字画的日子,管事见两人气度不凡,顿时挂上笑脸恭迎二人进了二楼。两人为不被重离发现,随处找了个角落坐定。
“哎,听说了么?……这次杨老板还要竞卖一幅墨石山人的画,价高者得之。”
“是呀,昨日听到消息我们早早就来了,希望能有幸目睹……”
“……也不知是真是假,毕竟墨石山人的画已有五年不曾现世……”
“应该是真的……墨石山人的画以前也只有玉霞楼能有幸收藏。”
“……到时再看吧,如果不是真迹,杨老板可就没脸见人了。”
凌清瑄与凌梧面面相觑,“有墨石山人的名画在前,小家伙的画作估计……早知他来玉霞楼卖画就该提醒他,多花些心思,请书斋的伙计来装裱,毕竟人家术业有专攻。”
两人正思量着,管事已将铜锣敲响,楼上楼下皆寂静无声。一四十岁上下的儒雅男子慢慢从里间出来,身后跟随几个青衣小童。众人都伸长脖子看着小童们捧在手中的锦盒,耐心听完杨老板的竞买规矩。
又一声锣响,小童将锦盒打开,小心地把一幅画递给杨老板,由杨老板再小心翼翼地挂在正中壁上。
先竞卖的那些画作虽也小有名气,但都不是墨石山人的,也被人以几十两到几百两不等的银子买走。这也让凌清瑄和凌梧放下心,只是不知重离的画卖了多少银子。
墨石山人的画作,是最后一个被竞买的。
众人都一波一波轮流上前细细观赏,包括那几个已经买了画的客人,凌清瑄没有看到重离便也和凌梧上前。此时的重离正在后院的凉亭饮茶赏花,听着楼上的竞买声,静等杨老板的酬金。
眼前的这幅《月荷图》只有两种颜色。肆意张扬的荷叶,箭一般挺直的花苞,风姿绰约含羞绽放的荷花,就连叶下休憩的呆鱼及夜月,都是由墨色和赫色不同的深浅不同层次来渲染描绘,包括那朱红的小印也是用阴刻手法雕刻,最奇的是那方小印留白之处恰如一男子悠然坐于石上,这些都是墨石山人的作画特点!
凌清瑄曾给外祖父买过一幅墨石山人《山松云墨图》至今还被收在松远阁内,外祖父时不时就会拿出观赏一番。
准备离开的两人看到小童还捧在手中的空锦盒时,不动声色交换眼神。锦盒侧面金色的书斋印“墨香斋”正是重离裱画的书斋!两人看了一眼几个买主怀中的锦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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