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所说的那里,是城西边上的一座无名山坟,只有一个坟包,没有立下墓碑,不知道里面埋葬的是谁。
每年清明重阳,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主子都会亲自祭坟,而且必定会带着剡溪茗茶前来。
年轻内侍不知道自己主子在祭拜的是什么人,但现在不是清明也不是重阳,主子为何突然要去祭拜呢
第二天恰好天放晴,雪后初霁,大雪化成了寒气,其实会让人觉得更冷。
年轻内侍原本是不想出门的,担心着自己主子的身体,不住劝道:“老爷,外面天冷风寒,您还是不要外出了吧,可以改天再祭拜,想必那人泉下有知,也不会责怪老爷的。”
不过他看到主子穿着整齐肃穆的黑色衣裳,知道自己说了也是白说。
果然,他听到自己主子这样说道:“带我去吧,无须多说了了。”
在年轻内侍外出准备的时候,裘恩理了理自己的衣衫,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不过,那一个人,何须我前去祭拜呢”
况且,那坟墓只是衣冠冢,里面只是一件染着血的鸣蛇服而已,就算他每年去祭拜,泉下那人能否收到他的祭奠呢
虽则这样想着,裘恩还是顶着刺骨的寒意,来到了城西那一座无名山坟前。
随后,他将上好的剡溪茗茶拿了出来,还让年轻内侍生火煮了茶水。
热水一泡,剡溪茗茶的香气便袅袅飘逸出来,那悠远持久的茶香,仿佛能为这里带来许多暖意。
虽然裘恩不品茗,但闻着剡溪茗茶的香气,心情不由得舒畅了许多,年迈的面容是带着一丝笑意,面容看起来更加憨厚了。
谁能想得到,这样一个憨厚的老人是狠辣无情的内侍首领和仪鸾卫副将军呢
裘恩挥了挥手,让年轻内侍退远,然后拿起一杯剡溪茗茶,缓缓洒在了地上,开口说道:“厂公,属下来看您了……不过这是属下最后一次来看厂公,还请厂公不要见怪。”
裘恩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情,虽然他年纪还不大,但是陈年积聚的暗伤、时刻不止的苦心忧思,这都加速了自己的衰老,他明显觉得,自己的身体不行了。
其实一个人什么时候会死,自己最清楚了。
裘恩半眯起眼,看向了这座不起眼的坟包,时不时倾洒着茶水,脸上微微笑着。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了厂公出事的情形。那个时候,就连厂公自己也不知道会中伏身死吧
想到这里,裘恩脸上的微笑稍顿,反而出现了一丝戾气杀意。
唯有这个时候,他才像曾经领着仪鸾卫副将军之职的人,像是一个满手血腥的人。
这些杀气很快就消散了,裘恩依然微笑着,说道:“厂公,三年前先帝驾崩了,不知道厂公在下面可见着先帝了”
说到先帝的时候,裘恩语气里丝毫没有尊敬,反而带着一种深深的冷嘲和恨意。
“想必先帝这样的人,会下十八层地狱,厂公必然是见不着的吧,见不着也好……”裘恩这样说道,顾不得地上的严寒,坐在了地上。
天气很冷了,就算剡溪茶香也不能驱散这些严寒。
裘恩仍旧看着这座山坟,脑中想起了许许多多事情。
大概,人快死的时候,就总会想起过去那些事情吧
他记得,厂公中伏身死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寒冷冬天。
缇骑费近心神,最终从左翊卫那里抢回了厂公的尸身,为了避免有人作贱厂公,唐玉等人将厂公的尸身火化,那样俊美无俦时世所罕见的人,最后化成了一坛骨灰,埋在了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厂公,唐玉死了,沈直死了,朱离死了……属下不知道您的骨灰在什么地方,只能设了这样的一个衣冠冢,希望厂公能闻到剡溪茗茶的香气。”裘恩这样说道,浑浊的眼睛里有怀念,更多是一种怅然。
是啊,厂公已经死了二十余年了,沈直、唐玉等这些缇骑也死了十余年了,已经没有什么人能记得缇事厂了吧
只有他还记得,还记得那些兄弟,还记得厂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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