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九》分卷阅读6

    这四个字被他咬在喉咙里,元母却似懂了转过脸悄悄抹泪,元父猛然起身,胸口急剧起伏片刻,方开口道,“不後悔,便好。”语毕似受不住一般差点委倒,所幸元母搀住了他,两人互相依偎退下堂去,背影萧索落寞,仿佛一瞬间老了百年。

    元生默默站起来离席,出门的时候忍不住抬头痴痴望向蓝色的天空。天空似乎浮现出那个人的面庞,嬉笑怒骂,油嘴滑舌,或许,他再没有多少日子陪伴在他身旁。幻生狂笑一声,自己倒笑出了一滴不值钱的泪,他很快把它擦去道,“好!好!”他长笑数声,牵著元元快步行出门去,背影也未留得一个。

    此时空旷的大堂内只剩下跪在地上,头还碰著地的元九和默默站著的柳寻之。他埋下的脸早流满了泪水,在地面上晕了一片水渍。柳寻之走过去把他狠狠拽起来,紧紧的搂住他,安慰一般的亲吻他的发顶。

    章十二 劫数 上

    章十二 劫数 上

    这日子愈来愈冷, 柳寻之与元九相拥著缩在小屋子里,度过了一段十分快乐的时光。阮荫接济了柳寻之过冬之物,炭火暖被无一不足,调笑说待日後高升,可莫要忘记了兄弟。

    待到残冬,柳寻之升迁的消息终於定了,那位权贵也即将回京任职。唐元接了消息,简直愤怒的不敢置信,砰砰敲开柳寻之的门,佳公子风度全然不再,怒气冲冲质问升迁一事。柳寻之实在无话可说,自觉愧对兄弟情义,顾自喝酒赔罪,酒未喝完眼圈便红了。唐元毫无退意,眼光凶得能够吃人,最终恶狠狠道,“柳寻之,你既如此无情,便休怪唐某无义!”从此再未出现在柳寻之面前,柳寻之去寻也只吃得闭门羹。由此柳寻之结了心结,自是闷闷不乐许久。

    虽是残冬,倒也奇,竟降了一场大雪。人说“雪兆丰年”,只见雪越下越大,渐渐天地之间都是苍茫一片,空茫无人,只觉寂寥宽广。

    柳寻之颓废许久,这一日忽见天降瑞雪,又见元九为他忧心忡忡,忽然长叹了一口气,心软道,“九儿,把窗打开,大哥跟你赏赏雪。”

    元九哪料得他有如此心情,不由喜出忘外,踏著光光的脚丫便跑去推窗。待元九回来,他把元九冰冷的脚丫抱在怀里,柳寻之长长叹息一声,终於释怀。

    两人一同望向窗外瑞雪。那雪如此洁白绵软,只让人觉得这世界都如此干净祥和。柳寻之把头埋在元九脖颈,故意坏心眼儿的向里呵气,元九受不了便一边扭一边求饶,柳寻之牢牢抱紧他道,“九儿可听过雪的传说?大哥给你讲故事听,开心吗?”

    这厢两人赏雪,瑞雪普天人同赏。在这赏雪之人中,自不乏达官贵人。而这达官贵人之中,又有非凡之人。(注)

    此时圣上正同太平公主在暖阁饮酒赏雪,赞这“雪兆丰年”,只觉江山在手,无限风光。这圣上非一般下界帝王,却是一位太後自立为帝,改国号周,其姓武,自号则天,即是武後。她实是按天星心月狐临凡。武後为已权力,诛前臣,立武氏兄弟,可畏血雨腥风,不可妄论。此时她方剿灭徐敬业稳固了江山,正是意气风发,洋洋得意之时。又见瑞雪吉兆,只待明年五谷丰登,河清海晏。

    武後觉得只赏雪饮酒,未免太不应景,便与上官婉儿互约吟诗饮酒。上官婉儿作了诗,武後便得饮杯酒。上官婉儿自是诗思敏捷,很快武後便有十分醉意。这时忽闻鼻端清香,醉意朦胧之中定晴一瞧,原来竟是那庭前几株腊梅开了。不由心花怒放道,“这花岂也知趣,懂得为朕饮酒祝兴,自应嘉赏!”官娥遵命挂了牌,武後尤不尽兴,要到群芳圃,上林苑赏花去。太平公主劝道,“腊梅本是冬日之花,此番受雪气滋润,自然开花,只是这别的花卉,自有其开花时令,又如何现在便开呢?”武後不听道,“腊梅开花迎朕心意,别的花自也是一样的,怎能不随朕所欲?你们且随朕去吧。”

    谁知到了群芳圃,惟见一片枯枝,冷清非常,哪得百花齐放?又听小太监报上林苑亦是如此,武後酒意全醒,只觉面子尽失,羞愧之至,正待发怒,这个小太监逢迎道,这些花儿一时突遇情况,还没有准备好,然而既然圣上宣了旨意,待到明日自然要都开花了。武後一想,多等一日似乎也无妨,便限这花儿明日再开吧。草草写道,“明朝游上苑,火速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催。”酒力难支,她又命明日预备赏花酒宴方备辇回官。

    注:以下改编至《镜花缘》。

    章十三 劫数 中 (狗血,微修)

    章十三 劫数 中

    深夜的树林一片寂静空旷,天还飘著残雪,黎明之前,整个世界没有一丝光亮。不过对妖来讲,光本来就不是夜视的必要条件,只有渺小的毫无力量的人类才会害怕黑暗。然而现在,他们的劫数却因人类而起。

    元九光著脚被两个族人压著跪在地上,冰冷的雪从他单薄的衣料渗进来,触碰到他膝盖後就融化了,刚开始还是冷丝丝凉冰冰的,渐渐就变成一种烧灼的,让人心躁不已的灼烫。元九一直抬著头,哪怕身後的族人拼命的,用力的把他的肩膀和脊背向下压。但是他什麽都没看。或许他在看漆黑一片的天空。有细细的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白花花一层。他仍然威风凛凛,充满勇气的昂著头,却终於不敢与他父母对视。

    元父和元母也没有看他。元父的眼神放在那一片在黑夜中鬼影重重的松柏的阴影里──或许是阴影吧,也许便是单纯的黑暗。元母停著头,不停的用帕子擦去眼角的泪水,很快整张脸都被风刮的生疼。

    然而,逃避是没有用的。元父必须主持这一切,作为一个大家族的族长,他没有别的选择。哪怕他想要站在自己孩子这一边──又有什麽区别呢。他挣开元母徒劳抓紧的胳膊,一步一步走到围成半圈的族人之前。他拿眼光扫了一眼他们,这眼光沈静而充满悲哀和力量,族人的议论立刻停止了。

    他缓缓立在元九面前,元九昂向天空的头颅转了一个角度,他与他的孩子的眼睛接触──这时候,他的内心竟然获得了平静和解脱。元九的眼睛没有一丝畏惧和後悔。

    “那便开始吧。”

    他开口道,便扭过头再不发一言。

    那两个族人温暖的手臂松开元九,元九从地上站起来,他踉跄一下,腿脚因冰冷和麻木不听使唤,努力撑著力气才站稳在地上。他知道痛苦的还在後面。元生把象征判决的丝线绕成环套在他脖颈上。“对不起。”元生的话语很轻,元九一愣,闭上眼睛再睁开,吐出一口气道,“这没什麽。没有你他们也不会饶过我。”

    他傲然从幻生的身旁走过,一脚踏在了前面密密麻麻的刀尖上。元九踏得很快,血肉入刃时发出“噗”的声响,那一瞬间的疼痛让他脑子一黑,他知道血流出来了,然而他没有低头看上一眼。他把另一只脚也踏了上去。

    那是一块铁板。板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刀尖。雪亮而锋利,若有月光,必是亮晃晃的,闪闪发光吧。元九一边走一边想,刚开始他似乎能感觉到刺痛和血液流出去的感觉,渐渐的他只感觉累,每一步都开始走的更艰难。他的眼睛在黑暗里发出一种亮光,帮助他看清前面的路──可是前面哪有什麽路,不过是一堆堆亮澄澄的刀尖。

    他觉得很累了。

    元母再也无法忍受,良好的夜视力让她看到鲜红的血液染满了雪地,她低声呜咽起来,跪倒在元父脚下,双臂牢牢的抱著他的腿,“不,不!停下,已经够了!九儿会死在这的,他会死的,啊啊!”元父只是直愣愣的站立著,所有的表情都从他的脸上褪去,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盖著一层薄雪的雕像。

    人群又开始议论纷纷了。虽然这是他们族流传的规矩,若某人一意孤行,不以族人利益为先,便要经过千刀之苦,生死皆由命运安排。只是,虽然灾难迫在眉睫,他们还从来没有真正如此残忍的用过这个判决。那麽多血,把无瑕的大地染的一片通红。他们从来没有如此憎恨自己在夜间视物的能力,那麽清楚,连鸟儿最细微的绒毛都一清二楚。元九孤独的向前行在一片空茫之中,佝偻著腰,脚已经全部被穿透,无数的血窟窿,血液从没有如此自由的涌出来,渗在土地里。雪越下越厚,元九的脚踝埋进雪里,连明亮的刀锋都只露出微微的一个尖。而他脚上的伤恐怕永远也好不了了。当然担心这个问题的前提,是他还能够从这场判决中活下来。这场交给命运的判决。

    元生看著看著,眼泪涮的流下来。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的可耻与自私。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奔过去想把元九拉下来──他硬的如同雕像一样的父亲的手臂也如此坚硬,狠狠的拽住他。

    元生扑倒在地上,泪水流了满脸。他千不该万不该为了自己和唐元,就这样出卖自己的兄弟。那日晚上唐元从来没有如此温柔过,他温柔的吻他,连**巫山之时都是如此的温柔,温柔的折磨著他,让他经历了从未有过的**。然後唐元竟然提出要带他见他的父母,决心要和他举案齐眉,白头到老。他一听便哭了,这是他所求,然而又如何能够实现?他将劫数之事悉数哭啼给唐元,唐元摸著他的头,柔声耳语道,“生儿,生儿,既然元九命定不能和世如在一起,为何不成全了我们?”

    他被巨大的幸福和命定的劫数左右,那时父母已经决定放过他们,对元九所做不闻不问,且听从命运安排。一切冥冥之中终有定数。他毫无办法,情急之下竟然偶遇了幻生。幻生道,“柳寻之前世本是佛前一株白莲,这下凡尘是来历情劫的,若是元九成全了他,他必将锦绣前程,百年之後得罗汉罗,断尽尘根,从此将与元莲一无所关。不若让他为元九而死,待转世投胎之後,他们便好前缘再续。”幻生蛊惑的微笑,“元生,你这不仅帮了你自己,也帮了元九啊。”然後他和幻生一同策划,事到如今,他终於後悔。他不仅背叛了元九,也背叛了自己的父母。他看到母亲早已哭的昏厥在父亲脚边,父亲也显出从未有过的颓废和苍老。

    他从来没有想过,元九竟然如此坚持,甘愿以命相赌。难道最重要的,并不是两个人白首到老吗。他的弟弟究竟想要什麽。他不懂,但是他後悔了。

    这时候忽然听到人群中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元九终於跌倒了。他就像是一个出征的孤身将军,面对艰深曲折的前路,哪里能够轻易获胜。

    元九觉得他从未如此疲倦过,可是他依然记得他所想要的,或许每个妖所需要的都不同,或许这和他一直想象的也有所区别。或许他不过是个另类。与人类真正相爱,只会受到无尽的嘲讽与鄙夷。他感觉他所有的力气都被疼痛抽尽了。无尽的寒冷的空气像固体一样挤压他的心肺。这不是最重要的,因为他开始觉得无法呼吸。他全身的力气都慢慢随温暖的血液流失。与此同时,他开始感觉到寒冷,冰锥一样一点一点侵入到他每一根血管里,身体的每一寸都如坠冰窟。迷糊中他想起了柳寻之温暖的胸膛,他曾把冰冷的脚放在他的怀里──他似乎笑了一下。然後他呼吸一次,他不知道他做到没有──然後他抬起脚,再然後,他倒了。

    他的眼前变得一片黑暗。

    等到他清醒的时候,应该没过很久,因为他还趴在刀板上,他的族人还没过来为他收尸。他知道,如果他停在这里,柳大哥将和他一同死去──他不能害了他。柳大哥会再次走上仕途,然後,或许等一切过去,伤口也会变浅,不是麽。他会慢慢忘了他,这样很好,他将会找个情投意合的姑娘,生上一堆孩子,圆圆满满直到冥天,按照幻生的说法,他终会度过情劫,重回佛祖身前,修行圆满,得罗汉果,而不是因为跟他的这一场情劫陪上性命。又或许,他们本不该相遇,这场情爱多麽奢侈,他却由衷感激上苍,留给他这麽多走向末路的欢喜。

    元九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麽都没有想。他已经抓不住一点具体的想法,有些感觉从他脑海里闪现一瞬便迅速陨落。他开始继续向前爬,笨拙的移动他布满伤口的四肢。他开始努力想些别的,不是这些疼痛和悲伤,他甚至想象周遭温暖的液体是暖热的水,他像人类的孩子浸在羊水中一般温暖安全。他开始唱起歌,只是他已经无法出声,嘴唇也无法开合,他只是在脑海里哼唱,当到“君心喜悦,妾何伤悲”时,他的眼眶终於涌出泪花,和脸颊上的鲜血糊成一团。

    他从不相信命运,所以他自告奋勇去寻柳寻之,一直自以为自己将成为他的劫数,他将为他刀山火海,甘剖心肝鲜血。却从没想到柳寻之才是他的劫数。

    他记得那时他还小,还不能脱离牡丹花本体,只能缩在里面修炼。日子漫长无趣,朝饮露水夜吸月华,寒来暑往从不间断。那日刚春,柳色些微嫩黄,还没有完全绿起来,河边的洗衣女一边抹泪一边唱这支歌──

    “昔年已忘,今生何想;前缘难续,此心何居; 地府冥冥,且笑轮回;君心喜悦,妾何伤悲?

    昔我已往,入幽入迷;生世轮回,唯歌唯泪;今我无悔,且笑前尘;君心喜悦,妾何伤悲?

    ……”

    他每天都听她唱,渐渐也学会了,洗衣女的嗓音如此悲情却欢愉,他後来知道,原来这洗衣女的汉子聚了别家的姑娘,因为可以入赘一个大家族。他不了解什麽是入赘,甚至连歌的含义也不清楚,只是被那首歌中的沈重痴迷的感情所打动。妖怪的生活太无趣,除了枯燥的修炼一无他事,生命又是多麽无趣。他向往这样一种激烈的感情,而如今他终於懂得这种感觉了。而他也要为这种体验付出代价。

    他可能要死了。

    当然,这也没什麽好怕的。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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