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僵硬的声音回答,久世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似的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说:「我觉得我这样很不诚实。」
他果真知道我的心情,所以才会捉弄我吧。若真是如此,那的确是不诚实。
「我不在意。」
继续我说着同样的话。应该还有更好的说法,可我一个也想不出来。
我从以前就不会说谎。
「是吗……」
对自己没有什么演技很到失望,我移开视线凝视着窗外,将视线移向防音墙和眼前种着的树木。
思索着久世为什么会知道我今天才回东京,想起是我昨天在吃饭时说溜嘴的。要是没多话就好了,我俯望着山谷里的霓虹灯,拼命忍住叹息。
「工作都习惯了吗?」
在持续了一段沉默后,他不着痕迹地聊着无伤大雅的话题。
四小时都不说话也很不自然,我也知道为了表示自己不在意,还是随便聊点什么比较好。所以硬逼着自己开口。
「只习惯一些。不过我还是一样总是犯错,给不少人添了麻烦。」
「没有人一开始就可以做到完美无缺。我新人时代也是很惨烈,被批评你的走法太迈遢、脸生得太平凡什么的,甚至还被说过你该去整形了,但我现在也还是像这样在工作。」
「对久世先生?」
真不知道叫久世去整形的人在想什么。
久世令人难以置信的话,让我忍不住将视线转向驾驶座,视线与他对上了。我连忙低下头。光是目光交会,就让我掌心开始冒汗。
「因为我不是社长喜欢的型啊。拒绝后我的工作就明显地变少了。在离开经纪公司后,也还被继续打压。」
「您没有因此感到厌烦?」
虽然一副在谈别人事情的口吻,但要边反抗大型经纪公司边工作是很辛苦的。
「有一阵子有。不过这是我的梦想,这可是不断毁掉别人的机会一路走来的。即使觉得厌烦了,也没那么简单就可以不干。」
不论是演员还是模特儿,对他们来说甄试已经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总是处于被选择的立场,而且还要持续下去,可能比我想像的还要辛苦。
「你已经厌烦了?」
久世问道。我摇了摇头。
给导演、演员、剧组工作人员添麻烦让我很过意不去,觉得什么都做不好的自己很窝囊很没用。即使如此,我还是想待在这里,我还没想过要放弃。
「我想当导演。」
在夜晚的高速公路上,我凝视着超越我们的车的车尾灯低声说道。
「要是现在就在这里放弃了,就无法对五年前、十年后的自己一个交代。被问到放弃梦想的理由时,就无法抬头挺胸地说我努力过了。所以我不会在这里就放弃。」
我的话让久世微微一笑。
「我大概就是喜欢你这点吧。」
久世不着痕迹地说出口的这句话,使我的脸上浮现了红晕。我知道这句话没有任何含意,但心还是跃动了起来。
明明知道我的感情,今天就又说这种话真的很过分。
「你明天也要工作吧?到东京前你还是睡一下比较好。」
他伸手过来,突然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颊,我颤了一下,做出过度的反应。
「我不会再做像昨天的事了。」
「……我不在意。」
「那你就休息一下吧。」
这种状态下我根本不可能睡得着。虽这么想,不过不用继续跟他聊天的好处就是轻松多了。「不好意思。」我打过招呼就将座椅放倒。
他都已经道歉了,但我还是很在意昨天的事。与其说是心怀怨恨,倒不如说是我无法忘怀。每次一想起来,就像是在剜自己伤口似的。
心里明白却还是忍不住去想。我突然察觉到自己并不希望他道歉而是希望他承认我的感情。如果他已经看穿我的感情,那我希望他承认。
——好高骛远也要有个分寸。
不光是工作,我对恋爱也怀抱着梦想。那样的奇迹绝对不可能发生。
我很清楚却还是抱着期待。现在也依然抱着期待。即使明白他道歉就等同时否定,却依然还在作梦。
我偷瞥他的侧脸,对还抱着期待的自己感到傻眼,同时闭上了眼睛装睡。
还有几个小时才到东京,至少在这段期间内,我想作个美梦。
在日正当中的时间,前往调布片厂的途中,我绕去了便当店。
平常都是跟帮我们送便当的那家店,因为足立先生嚷着:「吃腻了想换换其他家的口味。」所以我四处找有着美味评价的其他便当店。
确认数量后放到车上,再次发动车子,车内立刻充满了便当的味道。我稍晚才回到片厂,受到饥饿的工作人员拍手欢迎。
发完便当,我拿着剩下的走到剧组休息室附近的长椅坐下。
我前面的长椅坐着录音部门和灯光部门的工作人员。二位都是年过四十的资深老手。
「浮岛,今天的便当好好吃。」
「明天也买这家的啦。」
明天的便当我已经订好了,看来再追加后天的量也没问题。不过想到还要花时间跑去拿,就很想叫平常那家便当店。
我暧昧地笑着又扒起了便当,翻着运动报的工作人员「哦~」叫了出来。
「是久世?」
将目光移到那个名字上,整版刊登着久世和以前和他一起演出过的女星的照片。
「不管怎么说都很令人羡慕啊。」
「你很羡慕哦?」
「总比以权力逼女人就范的家伙好吧?至少是女方主动的啊。」
「有张这么端整的脸,不只是女人,似乎也有巴不得让他享用的男人呢。」
以嘲讽的口吻说着的工作人员那席话,我觉得自己好像被人给看穿了似的,收拾好便当,逃也似的从长椅上站起来。跟两人点头致意后便回到摄影棚,窝在角落确认小道具的数量。在昏暗中,眼睛虽盯着清单,确认作业却没有任何进展。
运动报的粗体字标题,在我脑海中不断闪烁。
在意这种事也没用,前几天八卦周刊也刊登了他和其他女性在一起的照片。
「两边都是美女呢……」
我嘟哝着,无意识间我竟然拿她们来跟自己比较,我对这样的自己厌到厌烦。
只不过是被久世吻了而已,他只是看穿了我的感情才会捉弄我。不然就是像他本人说的,因为喝醉了,要不就是同情。
明明很清楚,却还无法舍弃希望。我从以前,就是个很不懂得死心的人。
唉……我叹了口气。
现在不是在意久世的时候。得完成眼前的工作,但我就是很在意。
「我到底在干么啊……」
确认小道具的数量吻合,将确认过的物品装进箱子,贴上传票,搬到手推车上放好,突然有个东西掉了下来。
仔细一看,是张折了四折的影印纸。捡起来打开,里头是幅水彩画。
恐怕是布景的影像分镜吧。这幅画有着宛如浮世绘的鲜艳独特色彩,背景的暗红色和画面散发出来的哀愁,深深地吸引了我。
「好美……」
忍不住地低声赞叹,「谢谢。」有人在我背后这么说。我吓了一跳,转头一看白川就站在我身后。
「啊……不好意思。」
我连忙把画还给他,这才发现白川两手捧着纸箱。
「您今天行李很多嘛。」
是个很大的纸箱。看起来不重,却不是一只手可以拿得动的大小。
「啊啊,为了考证建筑我绕去拜访恩师,他就塞了慰劳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