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感觉不舒服?”
“不——心里跳了一下。”
他这么一说,我的心跳了一下。
“挂井学长你知道吗?视线有着操纵别人的能力哦,因为注入了意念。”
挂井一瞬间无话可说。直直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
“看来我必须小心,不能跟你对上眼啦。”
说是要小心不和我对视,可实际上,自从我第一次和挂井见面,就经常视线相对。每次他都会很不解地眯起眼睛,露出看到什么难懂的东西似的表情。
(因为注入了意念。)
我为什么会说这种话呢。还有,为什么会想要接近挂井呢。我到底注入了什么样的意念,去注视挂井的呢。
是想嘲笑他这个一无所知的白痴大少爷,还是想再次确认他和我之间的地位差距,再次自怨自艾呢。
在复杂的感情驱使下,当呆在挂井身边时,我总在优越感与自卑感之间来来回回。
同一学校在店里打工的还有好几个,但他们都是二年级学生,彼此都是朋友。对唯一的学弟我,只有挂井一开始就温柔地嘘寒问暖。
挂井常被叫佐贺的朋友取笑为“挂井大少爷”。他的确是个少爷,但那无关家境如何,而是出于他本人的性格中有着大方稳健的一面吧。
“为什么挂井学长身为大少爷还要出来打工呢?”
“我才不是大少爷呢。”
“可是佐贺学长总这么叫啊。”
“我真的很穷啦。”
本以为他是在说谎,可事实似乎并不是这样。
“我父亲他啊,明明自己老是胡来,偏偏最喜欢侃人生大道理,像什么‘不能光吃父母的’之类。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话多好。”
因为话说得云淡风轻,一开始我并没有发现,挂井和父亲似乎处得并不融洽。
会用“那个人”称呼父亲,谈起父亲不带感情的儿子。
(这个人也并不是事事都称心如意。)
本以为进一步探寻家中情况的话,只会愈发加重我的自卑,但从挂井的话里,我找不到任何值得羡慕的地方。不仅如此,想到我和叔叔之间淡薄却还算良好的关系,我甚至觉得他可怜。人是不可思议的,一旦产生了怜悯,就仿佛一下子和对方亲近了不少。
扮演一个讨人喜欢的后辈并不难。挂井嘴上说着“少撒娇了”,却绝对不会对我的请求面露难色。
“你是独生子?我有姐姐哥哥各一个,不过他们大我很多,感觉也挺像独生子的吧。”
“那有我在不是正好吗,像弟弟一样。”
我随口胡诌,挂井说着“你少来这套”,眼角却带着笑意,看起来很开心。
一旦开始撒娇,就好像第一次尝到巧克力的孩子一样,我不知不觉地放不开他了。我想这是因为,原本我再怎么讨人喜欢也总和别人保持一定距离,才对依赖别人这件事相当饥渴。
看着“挂井学长,挂井学长”的叫,跟屁虫似的在他身边打转的我,佐贺开始取笑说“你真够粘挂井的”。
“过分天真无邪地粘着挂井的话,会被他吃了哦。”
他总在大家面前说这话,我以为不过是玩笑而已。
这种时候,挂井总是给佐贺一肘子,或是示意“你给我闭嘴”,然后苦笑。
那时候的我几乎不见任何棱角,看起来绝对是一副软趴趴的样子。
但我实际上相当压抑。一有了什么烦心事,我就去带松林的海岸边,在和沙滩相接的水泥台阶上坐下,茫然地望着大海。
——好想消失。
从小时候起,我就有妄想去死的毛病。和暖的阳光照耀之下,澄澈的海与天两层蓝色,和松林的苍翠形成对比,在这样的美景中,我只是一径地眺望着骏河湾消失在天边的边界线。想象着我消失在两种蓝色彼此融合的交界处的样子,便体验到一身鸡皮疙瘩都起立般的快感。
那一天,我放学后并没有直接回家,因为我不想看到母亲的脸。
这种事时有发生。想让自己麻痹的感觉。
前一天回家的时候,妈妈已经醉醺醺的,和店里一个男客人在一起。我飞快地躲进屋里不出来,但当我出来刷牙的时候,还是看见了压根不想见到的场面。
这种事发生后的第二天,我什么都不愿意去想。比如母亲映在荧光灯下的雪白大腿,比如男人伸进腿间的手——都给我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