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一不知道信了没，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林路只好飞快穿上大衣，同时打了好几个喷嚏。他的汗珠顺着鬓角留下来，在冷风里好像变成了一个冰球，又辣又冷，有那么一瞬间真想跳开八百米，不过他忍住了。
李彦一转身跟朋友说了几句，又回过来：“我们先走。”
我们？林路差点崩溃，强忍着走在后面，像一颗脱水的蔫白菜。
走着走着李彦一突然说：“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林路赶紧否认：“没有。”只是真的承受不住这种味道。他的嗅觉已经快麻木了，现在反而比刚开始好受些。
李彦一：“你的手机号。”
林路瞪大眼睛：“啊？”
前方又传来李彦一没什么波动的声音：“不讨厌我，就做朋友，我们可是一起长大的。”
说是这样说，但是互相的印象也只是片面的剪影，林路和他差不多高，有一秒钟想转过去看看这人是什么表情，不过很快放弃了。
“15*******10”
唇齿间溢出的气息幻化成白色，消失在冬日的夜空。
周末的时候林路按时起床，刚走到一楼的拐角就瞅到了绿色的雾气，心里五味杂陈。
自从交换过手机号码，又自然地加了w信，突然就和李彦一熟悉起来。每天早上出楼的时候，都能碰上他，于是又一起吃早饭，然后李彦一表示自己没什么安排想跟着他一起去自习。也许是想找一个一辈子的好友吧，林路猜想，毕竟自己和他是一个地方的，前提条件充足。
李彦一果然倚在门口的柱子上，眼帘微合，像晒暖的猫，身后有尾巴一甩一甩。被自己的比喻逗笑，林路忍不住加快了步子。
他和李彦一并肩而行：“我跟你发的信息没收到吗？”上面说了自己今天要去做志愿。
“看到了，”李彦一微顿：“反正没什么事做，我正好奉献一下爱心。”
想起李彦一以前的传闻，林路眼神飘忽了一下，没记错的话这个人可是校园小霸王，没少跟老师对着干，也是高三突然发奋，脚踩分数线进来的，励志经历还在母校流传甚广。
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李彦一眉毛一挑：“不相信？”说着就要凑过来。
林路慌忙让了一步：“信。”他不是讨厌肢体接触，只是那个味道……唉，说多了都是泪。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之后的一路，李彦一嘴唇微抿，有点不高兴。
众生皆苦
，而你是草莓味的。
这句情话几乎很快传播开来，但说话的那个人估计没想过，对于某些或是某个人而言，这句话不只是情到深处的蜜语甜言。
李彦一就是某些或某个中的一个。
从记事起，他就能感知到身边一米之内的人身上散发出的气味，像是顺着每一个毛孔，鲜明地烙在大脑皮层。后来他才知道，别人是感觉不到的。
不同的人气味当然不一样，触动嗅觉变成了不一的味道。稍大一些，他明白了那些味道拥有一个相同的基调——相当令人不舒服的苦。
所以中二期他的性格极其恶劣，实在是对无处不在的苦味厌烦透顶。
中二的他没想到有个人居然是不一样的。
高二下半学期刚开学，他逃课在操场上睡觉，直睡得昏天黑地，不知身在何方。迷迷瞪瞪的时候，一个球状体骨碌碌滚过来，正好滚到他身边，从手上碾过去，卡在身侧。李彦一彻底清醒了，疼倒是不疼，但他性子上来，逮着人就想发火。
追着球过来的人慌慌张张弯腰伸手，声音倒是很稳：“对不起对不起，你还好吗？”
说不出什么感觉的气味如同暴雨亦或无法阻抑的洪流，浩浩荡荡铺天盖地倾泻而下，浇得李彦一晕头转向不知所以。
那人迟疑了一下，抱着球期期艾艾：“你，你要不要去医务室？”
李彦一眼珠一定，认出这人是林路，一个经常出现在公告栏的好学生。又及，和自己一个院一个小学一个初中的熟悉的陌生人。
他咽了咽口水，摇头。
林路好像松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又道了歉，然后跑远了。
他的味道也越来越淡，直至消失。
用了差不多一学期，他偶然吃到一个草莓味的棒棒糖，才打通任督二脉灵光乍现悟了。
林路这个人，不苦，他是草莓味的。
多珍贵的草莓味啊！
李彦一琢磨许久，没想出来怎么再闻一次。很简单，林路和他之间有一道天然鸿沟，简称为学霸不和渣渣玩。李彦一奇妙地感到一种羞愧，继而是一种掩盖自尊被刺伤的不屑。他心道，他不想和我玩我也不稀罕和他玩。
但没办法，那种诱人的甜味太醒目了。他的目光无法自控地追逐着林路的身影，幻觉般伴着草莓味产出唾液。等离他一米多远的小弟委婉地表示已经很多天没搞事的时候，他心里居然不耐烦地想搞丫的搞别碍着我看草莓！！！
于是一代恶霸沉迷撸莓金盆洗手。
一个月后看着沉迷学习无法自拔的李彦一，江湖疯传李老大鬼迷心窍误入歧途（？）。
李彦一没想那么多，只是听人说林路要考z大。作为花国顶尖学府之一，z大拥有和自身名气相符的高考分数线。为了以后也能过上撸莓的日子，李彦一头悬梁锥刺股学到差点肾虚，才脚踩分数线滑进z大。
在一众小弟的嚎啕大哭中，他淡然转身，挥一挥衣袖，不留下只言片语，绷着高深莫测的表情去了z大。从分分钟打爆你狗头的不耐烦表情，转变为没看到没听到没错就是不想理你的佛系表情，李彦一表示并没有什么困难。
然而在同一所大学并不意味着两个人关系就能变好。
偷窥了一年都没有找到搭话的时机，李彦一忍无可忍……还是没敢动。
他发誓不是怂！只是找不到机会！！
最后还是林路先凑过来，虽然觉得他那晚的神色有些奇怪，李彦一还是顺理成章地和他亲近起来。
醉醺醺闻了一个月草莓之后，李彦一对着日历猛然惊醒，居然已经到了该回家过节的时候。想起这件事他就烦的想撞墙，不过人长大了，也不好意思真撞。为了抓紧时间和林路多呆一会，他委婉暗示林路和他订一班火车。
其他人急着回家，李彦一却不急，火车票尽量往后订，又粘着林路在学校好好玩了几天。这天他俩去图书馆看书。李彦一接完热水，回来看林路在专心看书，忍不住就想凑近了闻闻，还没等贴上去，林路坐立难安似的移开了。
他第n次阴沉下脸。
可能是关系不够好，林路还是不适应近距离接触。
李彦一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没忍住：“躲什么？”
林路左右看看，比了嘴型：“图、书、馆、不、要、大、声、喧、哗。”
其实没几个人，角落里还有一对情侣黏黏糊糊窃窃私语。李彦一的火气却跟被扎破的气球一样淌下来：“行，你躲什么？”声音压低。
这次换林路茫然：“你坐好呗，靠这么近干什么？”
李彦一：“跟你坐近点心静，看得进去书。”
这什么逻辑？？？林路无语，要不是芥末马上逼得他眼泪要出来，他也不是非要计较这种事，就这几天的功夫他偷偷擦眼泪的纸垒起来有一个人那么高了。只好开口：“你自己坐好，不要过来。”
李彦一：“我想跟你坐一起。”
林路：“旁边就是你的位置啊！”
李彦一：“想靠着你。”
林路：“为什么？”
李彦一：“静心。”
林路：“不不不，靠太近不舒服。”
李彦一：“你又没试过。”
林路心道根本不用试好吗，但是他不想对小伙伴甩脸色，毕竟估计全世界只有他能感觉到冲鼻的芥末味，长长地叹口气。
最终他还是包容了这种近乎蛮不讲理的任性。
林路：“行吧行吧。”
李彦一满意地把头压在林路颈窝。
很好，又甜，又香。
林路眨眨眼把生理性的不适逼回去。
不好，又辣，又呛。
再浪得飞起，最终还是要结束的。
一想到回家之后可能会面临的种种场面，李彦一深深觉得他还不如留校。而且火车还晚点！在各种气味混杂的候车厅里，他忍不住想自己怎么就没买再晚点的车次呢？
座位本来就少，人又多，他看见林路要给一个气喘吁吁的老人让座，先一步站起来。他只带了一个箱子，林路亦然，连款式都十分相似，只是一个蓝色一个黄色，靠在一起赏心悦目。李彦一站在箱子旁，一米八几的身高把箱子衬得娇小玲珑。
林路沉默地看着鲜绿的雾气，怎么也说不出要不咱俩挤挤的话。
大冷天的，两个人穿的都不薄，座位又窄，真挤不下来，林路为自己开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