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异变
章四·异变
那日见过无音后，百里藏锋心中不详的预感益发强烈。心烦意乱中，邪剑门迎来了一位不受欢迎的‘客人’——鬼王宫少主秦朗。
鬼王宫想得到的自然是晏清平，在荆无墨还‘活着’的时候，有他和天机子联手蒙蔽天机，此时自然不被外人知晓。如今天机子为了保住荆无墨不被牵连，连这层守护也散了去，可见他对此何等忌惮。而终于找到了晏清平下落的鬼王宫，已然不将失去了门主的邪剑门放在眼里，便这样大大咧咧地遣了人上门讨要。
对于这件事情，那时候的百里藏锋只说了一句“晏清平是邪剑门弟子。”，随即毫不客气地将信使扔到山下。不死心的鬼王宫派秦朗登门‘拜访’，势弱的邪剑门被迫‘招待’。秦朗这客一做就是二十年，锲而不舍地向百里藏锋说项，或者变着法的接近晏清平，直到百里藏锋将晏清平接到自己的住所，才断绝了此人的纠缠。
刚刚改了名字的藏锋院里，百里藏锋抚着青灰色的佩剑，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一个炮灰而已……这一次，可不会容你放肆！”
这是秦朗第一次见到百里藏锋。这位新任的邪剑门主，在传说中似乎是个草包一样的人物，也有人说，此人能活着走出禁地，其实是深藏不露。秦朗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神色淡漠的紫衣青年：身形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相貌不美不丑，气质也是普普通通，整个人几乎是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而这份看似自然的平凡，却让他忍不住心中一凛。
——没有特点，意味着很难找到弱点。然而，在修行道，‘返璞归真’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都只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传说。
暗暗在心中打上‘危险’的标签，秦朗收起了轻佻的表情，恭敬道：“见过门主。”
百里藏锋抬了抬眼，唇边掠过一丝诡异的笑容，等秦朗惊觉时，已然被拖入一个陌生的房间——如果荆无墨还在，一定会认得，这里曾经是他的书房，而现在已经变成了百里藏锋所有。
“贸然请少主来此，本尊也是出于安全考虑，还请秦少主不要怪罪。”百里藏锋好脾气地笑笑，那语气，俨然便是另一个天机子。
秦朗气结，却奈他不得，自己莫名被携来此处，却全然不知此人是如何做到的，心中的警惕顿时升到了顶点。他戒备地看着百里藏锋，冷声道：“门主热·情·好·客，在下怎会怪罪？”
看着曾经的大敌吃瘪，百里藏锋心下暗爽，漫不经心地扔出必杀：“秦少主此来，是为了晏清平吧？”
“门主消息灵通……”秦朗强笑。
“那令尊是不是对你说，如果我不答应，你就强留下来，伺机接近晏清平呢？”
“怎会……”秦朗怔了下，随即飞快地接口，“家父曾言，门主资质高绝，于同辈之中无人可敌，临行之前，特意吩咐我，若有机会，定要向门主好好讨教。”说到此处，他渴望地看着百里藏锋，“在下对门主甚是仰慕，敢请门主收留！”
百里藏锋愕然地望着秦朗，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他不曾想到，这人的脸皮竟然可以厚到如此地步。
“秦少主，”百里藏锋冷冷地打断秦朗的唱做俱佳，“我并没有逼你承认，大家心中有数。”
“在下不明——”
“只是你可曾想过，令尊想要戾天鬼王，到底是为了什么？”百里藏锋冷笑道，“我辈邪道中人，可没有什么忠君爱国的想法，冒着天大的风险去复活天下间至阴至邪至凶至厉之物，他自己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你可不要告诉我，等到鬼王复活之后，会给他赏赐。”
秦朗戒备地望着百里藏锋，只听他慢悠悠道：“想来，令尊是有办法将鬼王收服了，只是不知道，他打算用什么办法收服呢？抓来做护山灵兽，固然也是个好办法，但以本尊看来，将自己修成长生不死的鬼王之体，似乎是一个更好的办法……”
百里藏锋放柔了声音，耳语般地说：“凡人娶妻生子，无非是想要传宗接代。修道者收徒授业，也是为了道统传承……秦少主，你觉得，一个长生不死的人，要继承人做什么呢？尤其是，一个资质优秀，心智上佳的继承人，要不了多久，就足以威胁自己的地位……我辈邪道中人，除了是像我这样的倒霉鬼，又有几个人，是通过正常手段上位的呢？”
话落，书房中落针可闻。秦朗脸色苍白地死盯着百里藏锋温和平凡的笑容，冷汗滴滴从额角落下。
百里藏锋笑着抬抬手，两人又回到了之前所在的会客室，主人笑吟吟地亲手倒了杯茶，柔声道：“邪剑门小门小派，若有失礼之处，还望秦少主海涵。”
秦朗狠狠喘了口气，将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去。
主座上，百里藏锋露出笃定的微笑——不是他挑拨离间，上一世秦朗就是被鬼王宫主作了弃子，只要他起了警惕之心，一定不会全无察觉，届时父子相残，也不过是鬼王宫主咎由自取罢了。
门外不远处，俊美无匹的白衣人立在树下，将秦朗惨白畏惧的脸色尽收眼底，望向会客室的眼神，无比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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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秦朗下好了眼药，百里藏锋的心情难得愉快，坐在葡萄架下荆无墨特制的虎皮躺椅上，懒洋洋地沉入梦乡。
梦中，躺在禅房中昏迷不醒的晏清平忽然睁开眼，温柔忧郁的眼中满是令人心痛的哀伤绝望。撕心裂肺地哭道：“门主，他们说你不回来了……”
“清平……”百里藏锋慌忙道，“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一定救你回来……”
晏清平似乎全无所觉，只是翻来覆去地重复着那句话，神色越来越狰狞。
三次……五次……十次……二十次……
百里藏锋心胆俱裂，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只能一遍遍地叫着：“清平！清平……”
血色的火焰再一次将晏清平烧成灰烬，断剑落在地上的声音绷断了百里藏锋最后的理智。
“门主……”
“清平！”百里藏锋猛然起身，眼前的人猝不及防被他扑倒在地上。
“清平？”百里藏锋气息未定，呆呆地望着身下的人，两行泪水无声落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晏清平愕然地望着身上的人。
方才在噩梦中一遍遍地唤着他的名字，那种急切悲痛的语气，让他莫名地心痛。现在又对着自己流泪，可是……他们明明并不相熟，唯一的交集，便是自己嫁祸给他，让他被流放禁地。
——难道，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谋划？现在是为了迷惑自己？
晏清平皱了皱眉，猛地推开百里藏锋站起身，冷冷道：“弟子此番，是特地请门主让贤的。”
让贤？百里藏锋混沌的思绪转了半天，终于明白，原来晏清平要的是他门主的位置。想要起身，却猛然发觉全身的力气已然离自己而去。这时他终于明白，自己被下了药——今日诸事烦乱，他亦全然不曾防备晏清平，就这样着了道。
——“我辈邪道中人，除了是像我这样的倒霉鬼，又有几个人，是通过正常手段上位的呢？”不到一个时辰之前，他自己刚刚对秦朗这样说过。
“清平，你……”百里藏锋茫然地开口，却见晏清平一脸戒备地望着他，全身终于慢慢地冷了下来。半晌，他颓然叹息一声，“罢了，技不如人，愿赌服输便是……只是，我尚有牵挂之事，若能侥幸留下一条性命，在下听凭门主发落……”
说完他立刻便后悔了，因为晏清平戒备之色愈深，百里藏锋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来自于他的杀意。
沉默着，晏清平几次将手搭在腰间软件的位置，终于还是放下手，扔出一条细细的金链，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
百里藏锋望着那人的背影，终于明白，眼前的晏清平，和他所熟悉的那个人，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然而无论他变成什么样，自己永远都没有立场去怪罪他。
默默拾起地上的封魔锁，缓缓地缠在颈间。——如果这位新任的门主大人知道，当年就是他自己花了三年心血，找出了封魔锁的破绽献给百里藏锋，不知道他会有何感想呢？
无力起身，百里藏锋将自己摔在地上，不可自抑地狂笑起来，心口熟悉的抽痛让他忍不住全身痉挛着蜷缩起来，却还是止不住口中诡异的狂笑。
一个身影蓦然遮住了下午的阳光。
“秦……朗……？”
年轻的鬼王宫少主神色复杂，低声道：“见过门主。”
“咳咳……我已……经……不是……咳咳……”百里藏锋咧咧嘴，顺了顺气，嘶声道，“你和我说，也没用了……是我疏忽，让令尊的谋划落空，连累少主也要吃挂落……真是对不住……我之前所说，少主就当是……没听过吧……”
“到现在，你还费尽心思地维护这个叛徒？”
“清平不是叛徒。”百里藏锋闭了眼，低低地说，“背叛的人……是我……他一直……等我……二十二次……”
作者有话要说：开虐了╮(╯_╰)╭
☆、章五·无望
章五·无望
自那一日起，藏锋院外，便多了为数不少的护卫，将一个不大的小院围得滴水不露。百里藏锋懒洋洋地缩在躺椅中，神色漠然地看着门外挺立的守卫，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还真是……好大阵仗……
金黄色细细的封魔锁挂在颈间，看上去宛若一件精致的首饰，却足以让绝顶高手失去多年修习的深厚法力。藏锋剑还带在身边，但钝口的剑锋甚至不能切开一只鸡的喉咙。
百里藏锋终于惊叹于天机子的先见之明：任是何等高明的智慧手段，一旦被感情左右，最终逃不过失败的命运。
因为先爱上了，注定是失败者么?
仿佛是很多年前，那个温柔软弱的俊秀青年在一次醉酒后拉着自己的袖子这样说过，眼泪静静地从那双漂亮的眼中滚落下来，细细的抽噎声被咬在嘴里，像是被抛弃的幼猫微小的叫声。
那时候，他还很奇怪地想，这个男人，为什么这么爱哭呢？
眼眶一阵湿热，百里藏锋定定地望着刚才还清晰的月亮渐渐模糊，直到眼中盛满了水色，有什么东西，冲破了阻拦，崩溃而出。
是因为，动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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